第51章 当你毁容(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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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梧十分平静：“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正常人都不会觉得自己的爱情比人类全体更重要吧？
裴琰神情阴郁，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了她许久，而后嗤笑一声，低低道：“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杨梧赞许地点了点头：“绝大部分情况下，我们的确是一样的。”
所以她完全理解二哥、完全信任二哥。
但她确实没想到二哥这么疯。
裴琰上前握住杨梧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颈后，面庞凑近似要吻她。
他微微地歪了一点头，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脸上，肉眼看去两人的嘴唇只隔着一张纸的距离。
杨梧也以为他要吻上来了，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然而他没有。
裴琰以这样一个亲密的近在咫尺的距离观察着自己的爱人，他仔仔细细彻彻底底地看过她的每一寸面庞，仿佛要透过这副尘世的躯壳看透这个寄宿于此的灵魂。
“阿五，”他开口说话，温热的气息随着口唇张合扑上她的面颊，搭在颈后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惊讶着喟叹，然而这新大陆显然没给他带去什么好东西，所以那惊讶中又带了足量的阴郁怨恨：“真无情啊。”
你并没有像我爱你那样爱我。
你欺骗了我，让我以为你像我爱你那样爱我。
——不！你没有欺骗我，……是我自以为你像我爱你那样爱我！
……你没有欺骗我，至少主观上没有，——你被我欺骗了！你以为我和你一样！
然而——
已经太迟了，阿五，我已经无法逃脱了。
裴琰不能说那一刹那他的心中转过了多少思绪，最疯狂的时候未尝没有过提前“同生共死”的想法。
只是……他终究还是把人搂进了怀中，将头搁在她的脖颈处，像撒娇一样抱怨着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阿五，你真无情啊。”
杨梧再能跟他共情也共情不了这一系列微妙而复杂的情绪，所以一脸懵逼地看着二哥连着抱怨了两句她真无情，后一句还格外委屈。
不是她干什么了她就无情？没跟他一起杀人吗？？？
裴琰闭上眼，把脸埋在杨梧颈中，深深地吸气呼气，平复着心中翻涌的沼泽般的黑泥。
……
阿五，我是爱你的。
即使你没有像我爱你那样爱我，我仍旧是爱你的。
我怨恨着、愤恨着你那不对等的爱意。
可是我不能伤害你。
我做不到。
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所以。我仍旧爱你。
爱意永不消退。
……
裴琰与杨梧一路将黎明小队送至华洲基地门口，在不远处分别。
临分别前宁夏咬着唇走上前来，打破了这一路上众人对杨梧的漠视，别扭着将什么塞进她的手里：“给你。”
那是一只云朵样的饰品，当初杨梧与宁夏还在希望基地的时候宁夏十分喜欢她，买了一对两人分了。
那时宁夏说要与她一起用一样的东西，笑嘻嘻地叫她嫂子，缠在她身边像个小姑娘一样。
但宁夏终究不能原谅杨梧丧尸的身份，她于丧尸围城中被裴琰救出，她的亲人好友无疑皆死于丧尸之口，更何况一路走来她并非没有战友丧身尸口。
她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一个裴琰这么简单，是种族的存亡与无尽的血海深仇。
虽然杨梧表了支持人类的态，但很多事情不是一句话可以消掉的。
宁夏所能做到了的极限也就是彻底与杨梧一刀两断，就当从来没有见过她。
杨梧转息间将宁夏的心思摸得通透，反手强握住她的手，强硬地将小云朵塞进宁夏的手心扣上她的手，难得有些伤感：“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就当留个念想，好吗？”
宁夏下意识地就要挣扎，闻言浑身一僵，终是软下手臂默许了。
她回到队友之间，与他们一起走向华洲基地，再未回头。
即使她的眼睛已经通红，即使她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前路，她也绝不能回头。
宁夏死死地咬住唇，压住喉间几乎要溢出来的哭音，步履稳健地向前走着。
我的父母死于丧尸之口，我的朋友死于丧尸之口，我的队友死于丧尸之口，所以我怎么可以与丧尸做朋友？！
不去号召人类除掉你，是我对你仅剩的情谊。
不知道走了多久，宁夏看到了面前出现一个人影，问她是什么异能。
“宁夏，四阶治愈系异能者。”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自己的异能。
……
宁夏他们进入了华洲基地，裴琰与杨梧转身离去，继续原本离群索居的生活。
仍旧是升级打怪嗑晶核，平淡的日子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无趣但幸福。
……至少在那时送别宁夏时，杨梧是这么想的。
杨梧抽离回思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时候仍旧保持着冷静，抱紧了怀中的人。
她紧紧地抱着他，以额相抵，手上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二哥。
她张了张嘴，想要叫他一声，却发不出声音。
喉咙收紧，她听到自己喉间传来“咯咯咯”的声音，放在二哥肩上的手指不自觉握起。
二哥……
二哥…………
裴琰倒在她的怀中，大口大口地呕着血液与破砰的内脏，胸腹间血肉翻覆，五脏六腑俱已被搅烂。
她用脸颊贴着他的脸颊，心想，这样的伤势，变成丧尸也很难活下来吧？
她又想，为什么我到这个时候了还这样冷静？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估量局势？
说到底，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丧尸王！因为那该死的丧尸王！
三个月前，杨梧记忆中敲开原主脑壳的丧尸终于现身，对方已经成为了丧尸王，召集丧尸攻城。
杨梧当然不愿坐视不理，就在暗中夺取丧尸王对丧尸群的控制权，为人类争取胜率。
她也是高阶丧尸，这样的确争来了不少控制权，关键时刻把丧尸一定那就是让丧尸送死。
几次之后丧尸王也终于发现了她，对此丧尸王非常不解，并没有一上来就对她喊打喊杀，而是进行了一场哲学交流。
“你是丧尸，为什么要帮人类？”
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但宁夏他们没想到，裴琰则是不关心，他并不关心杨梧为什么身为丧尸要帮人类，他只关心杨梧把人类置于他们的爱情之上：）
杨梧只是反问丧尸王：“我为什么不可以帮助人类？”
丧尸王露出吃了恋爱脑一样的表情，“你背叛了自己的先天种族，背叛了自己的既得利益，你还问我为什么？”
看样子他是真的很想对杨梧说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那么，你是根据什么来判断自己是人类还是丧尸呢？”杨梧不待他回答就自问自答道：“是□□吗？不，是记忆！”
“人的自我认知来源于其记忆，唯有记忆才是每个人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丧尸进化会逐渐恢复生前记忆，我记得妈妈早上去上班前叫醒我的声音，我记得上学路上豆浆包子的香气与青石板的雨水泥土气息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我记得初中的时候太阳直直地照在黑板上反射出一片白光，老师用力地把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公式，大声叫我们抄下来，声音大得连窗外的蝉鸣都压得下去。”
“我以人类的身份生活了二十五年，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细节所有的自我认知都告诉我我是一个人类，所以为什么我不是一个人类？”
丧尸王意外地挑眉，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那叫你起床的妈妈，死在谁的口中呢？”
众所周知，末世降临之时最容易的死法就是死于亲人变成的丧尸之口。
更叫丧尸王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杨梧居然诚实地回答了他：“我的。”
丧尸王不再说话，满脸嘲讽地看着她。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感染了丧尸病毒咬死了妈妈，这并不是出自我的本心，我真正该仇恨的是丧尸病毒，而非被操纵的我自己。”
丧尸王收了笑意，他终于认识到眼前这个人的异常之处，她实在是，实在是，太过于……大公无私？
“如你所说，我的记忆告诉我我是一个人类。”
“但是杨小姐，你是不是忘记了——”丧尸王伸出手臂，另一只手划开手臂，如沥青般的血液渗出，他直直地抬眼望向杨梧：“现实就是，我已经成了丧尸！我已经成了异类！我已经与人类不死不休！”
“即使我想要成为人类，即使我心心念念着人类，可你有没有想过人类会怎么对待我？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我！他们会把我送进实验室研究我！他们绝不会将我视作同类！”
“更何况，”丧尸王招手，几个丧尸上前，他一一为杨梧介绍：“这是我的父亲，这是我的母亲，这是我的妻子，这是我的女儿……我的亲人朋友都成了丧尸，我在丧尸中拥有无上的权柄，我为什么要回到被人人喊打的人类世界？”
杨梧皱起眉，对方亲人朋友全成了丧尸，这就很难办了，人类说到底是一种自私的生物，大部分人所在乎的也就是那小小的一个圈子罢了。
双方能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谈话，本质上还是因为势均力敌，互相试图用嘴炮说服对方。
如今眼见着嘴炮不成，气氛自然一触即发。
紧张中不知道是谁先出了手，人类和丧尸拉开遮天蔽日的大战，也就是在这里杨梧才明白为什么大型基地要统一编制，集体调配的作用确实远大于个人发挥。
那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战争，不论是人类的血肉还是丧尸王的血肉，在地上铺了满满一层。
混乱中有人拼着重伤挟持了丧尸王的女儿让他束手就擒，虽然丧尸王的女儿也被他喂了很多晶核升到了高阶，但几十人换一个还是换得下的。
丧尸王没有停手，他知道他死了他的女儿也不会有好下场，他活着才有可能保住女儿，身为人类的经历让他对人类的阴险狡诈更加了解熟悉。
挟持丧尸王的女儿非旦没能让他束手束脚，反而让他进入了狂暴模式，在艰辛的战斗过后丧尸王终究不敌被杀。
只是二哥……
杨梧颤抖着抱紧了怀中已经不再吐血呼吸微弱的二哥。
在战争的最后，或许是出于叛徒比敌人更可恨的心理，丧尸王的最后一击没有给将他重创的裴琰，也没有给挟持了他女儿的雷电系异能者，而是直冲杨梧而来！
裴琰那时已经力竭，见状瞳孔一缩以身相挡，胸腹直接被炸穿。
杨梧茫然无措地接住倒下的裴琰，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二哥……
她从来没有想过二哥会先她而去。
你为什么要去拦呢？我们一同死去不好吗？
裴琰读懂了她的眼神，挣扎着握住她贴在自己颊侧的手，边呕血边道：“因为这是你的愿望啊，阿五。”
因为你说你想活着，你在我死后还可以活下去。
随着裴琰大口大口的呕血，他的生机也迅速流逝，很快就到了回光返照之际。
他用最后的力气睁开眼，语带怜惜道：“对不起，阿五，我要先你而去了。”
杨梧的回应是将眉心抵上他的眉心，握紧了两人交握的手。
没关系，我们终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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