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题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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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溪风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改年号为建昭,这一年,也被称为是建昭元年。
新的年号意味着新的开始,建昭帝临朝后着重缓和起义军与朝廷的矛盾,颁布诏书宣布起义军无罪,对他们采取招安策略。
原属于起义军旗下的城池,顾溪风不予收回,而是给他们加官进爵,将他们纳入朝廷的官僚体系当中。
瑞王爷起兵时许诺给众将士的好处,建昭帝替他给了,以此来笼络人心。天机阁重新忙碌起来,致力于恢复各地商业。
赏罚分明,各归其位,被烈火焚烧过的树木抽出了新芽,沈书允站在院子里,再次听到了蝉鸣声。
国子监的监令亲自送来了监丞官服,他们是冲着巴结瑞王爷来的,准备了一肚子阿谀奉承的中听话,但被顾溪和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逼退回去,毕恭毕敬地寒暄几句,悻悻离去。
送走他们,顾溪和收起严肃的表情,喜笑颜开地给沈书允更衣,墨绿色的官服衬得她皮肤雪白,挽起的发髻利落大方,他拱手朝她拜道:“监丞大人,久仰久仰。”
沈书允也弯腰回礼道:“瑞王爷客气了。”
起身之后,看到对方的神情,他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沈书允扯着宽袖笑道:“这次是真的狐假虎威了,方才那两位监令见了你,吓得脸都绿了。”
顾溪和回道:“就是要吓一吓才好,他们害怕你,就不敢刁难你,你吩咐下去的事情,他们才会重视。”
沈书允笑道:“的确是这个道理,古今通用。”
顾溪和打趣道:“就连千百年后的未来人也不能免俗吗?”
沈书允点点头道:“只要还存在阶级差异,拜高踩低的现象就会永远存在。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会产生某种全新的社会状态打破僵局,解开所有的困惑,消灭世间不平事。”
顾溪和将一支杏花簪别在她鬓间:“会有那么一天的。”
沈书允望着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会吗?”
如果未来真的光明灿烂,零一又怎会创造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困住了人类的未来?金银珠宝、高官厚禄,还是无上权力?可怕的是,无数先贤智者都指明了正确的道理,答案就摆在那里,世人视而不见。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有可为而不为。自古以来,有太多关于世界本源的思考,道家有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既生,就无法再回归“一”的状态,仿佛是一面破碎的镜子,每块镜片都有它自己的张力与生长方向,平衡随时会被打破。即使将碎片粘连,镜子也会千疮百孔。
倒映在镜中的影像,会在无数的碎片里扭曲变形,透过这面镜子,再也无法看到事物的原貌。久而久之,人的眼睛就被蒙蔽了,活在自以为是的真相里。
碎裂无止无休,终有一天,镜子会崩盘,所有的碎片失控地飘向虚无,化为尘埃。
镜中的自己像是在回答她的话,但她的眼神坚毅,没有一丝迷茫,她始终持悲观态度,但这并不妨碍她活在当下。
她希望未来的人能从历史发展中吸取教训,这也是记录的意义。
人性固然可怕,但浑浊尘世,还有很多像顾溪和这样纯净的灵魂,因为他们的存在,沈书允愿意相信,未来存在。
顾溪和俯身吻她额头,朝她伸手道:“监丞大人,下官可以留在大人身边,当个秉笔监生吗?”
沈书允仰起头,抬手搭在他手心上,笑道:“允了。”
沈书允不熟悉国子监的事务,她需要时间学习,上任伊始,她把自己当成名誉监丞,甚少干涉监生们的工作,一切照旧。
顾溪和无心朝政,整日与她泡在国子监,同她整理筛选书籍,沈书允仿佛回到了考研时期,和室友泡图书馆的日子。
有他在,国子监的监生们都退避三舍,沈书允落得个耳根清静,除非她有急事传召,旁人不敢轻易叨扰。
两个月后,沈书允收到了《本草集(上篇)》的成书,成书比手稿多了一篇序言,这篇序言是她开口向洛师父求来的。
洛师父倒是谦虚,他甚至想放弃署名权,总觉得给自己的书题序太过张扬,但架不住沈书允的软磨硬泡。冥思苦想数夜写就一篇,但他把题序直接送到了监经厂,不好意思拿给沈书允瞧。
沈书允觉得新奇,洛师父竟也有害羞的时候,他对名扬天下略显抵触。但作者的署名对后世的史学研究有重要意义,作者的题序也能更好地表达作品的立意。一手细节越到位,后世的研究工作就越方便,所以她厚着脸皮求他题序。
收到成书,沈书允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好奇他会写下什么,读完第一句,她的心猛地一震,这是孙思邈的《大医精诚》?
洛师父果然是药圣和药王的投影,但他更是他自己,是洛时邈,是她的师父,是鲜明而热烈的人。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1)……”
这是一篇论述医德的题序,沈书允读到结尾时,眼里有了泪花,是喜极而泣,还是有感而发,她说不清楚。
一代又一代的医者,他们没有相同的名字,却有相同的信念,前赴后继,以大慈恻隐之心,祛除疾厄。何为苍生大医?普同一等,不问贵贱贫富,光这一点,后世的医疗机构是否能做到问心无愧?
顾溪和见她眼眶湿润,好奇地凑上前来:“时邈兄写了什么,竟把你惹哭了?”
读完全篇,顾溪和叹口气道:“怪不得他会落入顾景陌的圈套,还连累你险些丧命。‘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这就是他在岐州开设医馆的初衷吧,可结果如何呢?还不是惨淡收场,医者医人,却医不了人心。”
沈书允垂眸道:“赤子之心总被辜负,可越是这样,洛师父的坚持就越珍贵。”
在混乱中保持清醒和善良的人,是值得尊敬的人。
顾溪和合上书页道:“我会是你们的刀,所有辜负良善的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