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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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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了!他醒了!”

再次恢复意识便感觉到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虽然依旧夹杂着些寒冷的微风,但却已经让冻僵的我好受许多。蜷缩成一团倒在雪地中的我如同融化解冻的冰块一样,身体一点一点活络起来,关节像朽木一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翻过身将手掌按进寒冷刺骨的积雪中,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然后赶紧将麻木的双手揣进衣兜之中。

身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成水,渗入我厚厚的棉衣里,所以身体格外沉重。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黯淡下来,夜空中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灿烂繁星,这是在墨格国难得一见的。

风雪之中,摇曳的火焰在木柴堆中噼里啪啦地燃烧,低垂的夜幕下橙色的火光格外耀眼,送来一阵又一阵温暖的热浪,周围的积雪也融化成浅浅的水洼。环顾四周,许多陌生的人影缄默地潜藏在黑暗之中,与周遭黑魆魆的婆娑树影融为一体。

“兄弟。”

粗犷的嗓音响起,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影缓缓从火堆后浮现,他的头顶上套着毛茸茸的棉帽,飘忽不定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黑黝黝的脸庞。

“你是从哪里来?”

“我吗?我是个画家,想进深山中写生,结果遇上了暴风雪,就迷路了,幸好遇到了你们,救命之恩真是感激不尽!”

我随口胡诌,但感激的心情却并非作假。

“你是从日月城来的吗?”

身旁一道野兽般的黑影忽然靠近,却只是伸出带着棉布手套的手向我递来一片干粮饼。

“多谢多谢!我的确是从日月城来的。”

我接过硬邦邦的干粮饼后,心中一喜,日月城,是我听过的名字,是斯奥许大陆北边的最繁华的港口都市,我现在身处的就是林长青的老家——亚达克共和国。

“那你知道这里距离日月城大概还有多远吗?”

火堆对面的中年男人问道,他的皮肤黝黑而粗糙,微眯的双眼锐利而有神,立挺的鹰钩鼻如刀削一般,老鹰般威严的面容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冷森森地闪动。

“抱歉,我不太清楚。”

我还猜不透这伙人的底细,不过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现在的情况算不上太好。

“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拿出来我们一齐……”

身旁的那道黑影凑了上来,说话间呼出带着湿气的白雾,我也借着一侧的火光能够勉强看清他的模样,他的面容不像火堆对面的老男人一样阴翳冷厉,尽管皮肤也是同样黝黑粗糙,却长着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宽鼻头,看上去三四十多岁的样子,说话更加亲切些。

“住口!”坐在火堆对面的男人身躯微微一震,恶狠狠地呵斥道。但又立即沉下声来,微微弯腰向我致歉,用平静又沧桑地声音说道,“真是失礼了,请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怎么会!我携带的东西都遗失在风雪中了,不然一定拿出来和你们分享!”

我连忙摇手,现如今,我的身上一贫如洗,而且对周遭环境一无所知,他们就像我的救命稻草一般,是我逃离这片深山的唯一希望。

“请问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火堆对面的人似乎是这群人中最有威望的一个,听了他的呵斥,我身旁的年轻人立马低着头闷声不响。其他人也纹丝不动地坐在周围,一言不发。

“我吗?我叫做卡洛斯,姓卡,名洛斯。”

我恭恭敬敬地答道。

“卡洛斯先生,

今年的雪灾害得我们的村子实在是没办法再呆下去,而且战争又爆发了,我们那随时都有被波及的危险,我只好带着村子里的人出来逃荒。”

对面那个年老的男人语气沉重,缓缓向我诉说道。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问道。

“我们是从南边来的,就在和利米欧沃国相邻的边境上,听消息说敌军的骑士见亚达克人就杀,那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若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从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逃出来。”

我身旁的年轻人抬起头,绘声绘色地向我说道。

“回到日月城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的。”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出了空头支票一般的承诺,如果这样能够坚定他们救助我的念头,那就太好了。

“时候也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卡洛斯先生你就先睡吧。”

说罢那两个男人便悄无声息地从火堆旁离开,各自寻了一个昏暗的角落休息,那个较为年轻的男人靠在一颗树旁,取过一杆猎枪竖直抱在怀里,歪着脑袋便睡去了。我也学着他的模样,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倚靠在粗壮的树身下躺倒睡觉。

虽然心中还存在许多疑惑,但是这伙人大致情况还是基本了解了,不出意外的话,只要跟随着他们行动,还是有很大概率可以到达繁华的日月城。

望着夜幕之中的满天繁星,我的心里已经开始幻想着到达日月城之后的旅程了,躺了一会,那些沉睡在四周的人们,此起彼伏的发出了令人安心的鼾声。我无声地潜藏于人们安眠的鼾声中,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刚刚回归族群的孤狼,此刻终于得以放下担忧与戒备,安然地享受群体生活所带来的安全感,心底不由得感叹人类真是群居动物。只有靠在树干旁,坐着睡着的那个男人,黑暗中的轮廓像一只警戒的猫头鹰一般,突兀地立着。

拂晓时分,白茫茫的朝辉穿过厚厚的云层撒向大地,刺眼的光芒将我惊醒,我顺着耳旁的声响扭过头去,原来是那个抱着猎枪睡觉的男人早早就醒来,正坐在火势减小的火堆一旁向其中填着柴火。

借着晨曦的光芒我此刻才能终于看清这伙人的模样,他们大约有五六人,身上都裹着色调暗沉的动物皮草,头上戴着各式保暖的棉帽,浑身上下都因风尘仆仆的旅程而弄得脏兮兮的,而我身上穿着的这身色彩明亮,几乎还是崭新的衣服则与他们显得格格不入,意识到这点后,我当即就想找个泥坑打两个滚,将这身碍眼的衣服弄脏。

不远处的林子间,竟然还有一只身形高大的马匹,它身后停着一辆载满货物的木板车,上面大包小包麻袋里装着的,应该就是这伙人的行李。

一个两颊被冻得通红,长相朴实和蔼的女人抱着一口黑锅靠近了火堆,她的年纪看上去和那个抱着猎枪睡觉的男人相仿,

此时,负责添火的男人注意到了睡醒的我,于是抬手向我打了个招呼。

“睡得怎么样?”

“还不错,这是要干什么?”

我指了指正在将锅架在火堆上的女人,问道。

“啊,准备烧水。”

他们两人手捧着积雪,放入烧热的锅中。

“要做吃的吗?”

“不,就是烧水,走一天的路,要提前准备好喝的水,直接吃积雪的话会被冻死的。”那个男人说着说着,就伸手进怀中,在胸口摸索了一番后,掏出一个皮革缝成的水袋丢到我面前,“你拿这个接水喝吧。”

“多谢,多谢。”

我感恩戴德地将其捡起收入怀中,起身靠近火堆想要取暖。

“还没向你自我介绍呢,我的名字叫都澜,我们都是一个村子里逃出来的,所以都姓都,你叫我都哥就好了,这位你可以叫他都大姐,那边还在睡觉的是两兄弟,都凡和都平,昨天凶巴巴的那个是我的大伯,你叫他都大叔就行,那边是一个小妹妹,叫都玲奈。”

我们三人围着烧水的火堆取暖,锅中的成堆的积雪浸泡在已经融化的雪水之中,虽然听说雪中凝结着灰尘,但那晶莹的积雪与清澈的雪水怎么也看不出肮脏的样子。

我们三人静坐无言,默默地盯着锅中慢慢消融的雪水,洁白的颜色渐渐消散,斑驳的灰黑色锅底渐渐显露出来,先是有一个小小的气泡从锅底浮出水面,随后密密麻麻,越来越多的气泡鱼贯而出,水面一时如落雨般沸腾起来。

“好了吗?”

我问道。

“差不多了,不过煮久一点比较好。”

那个大姐又起身去到那匹大马旁,取来一只木桶放在锅旁,将一块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白色布料盖在木桶上,那个姓都的男人起身提住锅两侧的把手,将盛满沸水的锅从火堆上取下,因为隔着厚厚的棉手套,所以他大概不会被滚烫的铁锅烫伤。

都大姐弯下身子将盖在木桶口上的布扯平,都哥便抬手将锅中的热水隔着布料倒入桶中,待水倒尽后,又将铁锅放回柴火堆上,再次用一捧又一捧的积雪填满。

“你到现在还没喝过水吧,我给你盛点。”

都大姐向我伸来一只手,笑吟吟地同我说道。

我一时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水袋递给她。

她掀开布料,用一柄木勺将水从桶中舀起来,小心翼翼地将水注入水袋那小小的袋口中。

“给你,这水袋啊,放在怀里暖和得很!”

她把塞子盖紧后,将鼓鼓囊囊的水袋递到我的手里,热情地说道。

“多谢多谢。”

我刚一拔开堵住袋口的木塞,热腾腾的水蒸气便氤氲了我的视线。

“小心烫啊。”

都大姐嘱咐道。

“好。”

我捧起积雪,盖在水袋上,想让它快点降温。

“你多大年纪了啊?”

都大姐问道。

“我二十五了。”

“结婚没有?”

都大姐又问。

“行了行了,大姐你别问了!哪这么多管闲事呢?”

一旁看着柴火的男人,嫌弃地责备道。

“哟哟哟,小伙子,你可别学他,老大不小了也没寻个媳妇,到现在还是打光棍。”

都大姐瞧见都哥不耐烦的模样,笑成了一朵花。

“我一个人也能吃好喝好,谈媳妇干什么,打光棍还自在……”

他俩你一嘴我一嘴的唠起了家常,完全没有过多在意我的存在。我望着拌嘴的两个人,抱起水袋喝了一口,温热的雪水滋味清甜,比瓶装矿泉水不知好了多少倍。

两人说话间,倒伏在周围的人影也逐个醒来,那对名字分别叫做平和凡的兄弟一同从地上爬起,弟弟身形壮硕,虎背熊腰,长相憨厚老实,默默地跟在矮他一头的哥哥身后,哥哥脸颊消瘦,眉目冷峻,二人一前一后将空瘪瘪的皮革水袋放在都大姐身旁就默不作声地走向了远处的马匹。

那匹身形高大的灰马安静地守护在载满货物的板车旁,修长的毛发潇洒的披落,肌肉匀称身材结实。那个虎背熊腰的弟弟从车上扛下一个麻袋,哥哥从麻袋中抓了几把毛线球一般杂乱纤细的草料,递到那匹壮硕如牛的大马嘴边,在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中,枯白色的草料一点一点落入了马腹。

那个最年长的大叔也走了过来,虽然是刚刚睡醒,却依旧是昨夜火光中那铁一般肃穆的神色。

“卡洛斯先生,你是从日月城出发的,日月城大约离这里还有多远啊?”

都大叔一边从木桶里取水,一边向我打听道。

“风雪很大,我中途迷路了,所以也不太清楚。”

我心中一紧,但是表面还是尽量保持淡定,这日月城我也只是略有耳闻,他若是再继续深入问下去,我就只能随口胡编搪塞过去。一开始为了容易解释就随口撒下谎言,如果现在才我同他们解释虚无零界之类缘由,恐怕也会被当成骗人的鬼话。

“那么从日月城出发开始,你大概迷路了几天?”

都大叔一仰脖子,豪迈地将水袋里的水饮尽。

“十几天吧……”我心中暗暗盘算了一番,万一说少了,这里距离日月城的路程太远,同样会受到怀疑,“身上的食物都吃完了”

“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本来我们的食物就只能再支撑二十天了。”

那个哥哥喂好了马,靠近火堆后冷冰冰地说道,言语中显露出对我不加掩饰的排斥。

“抱歉抱歉,我会少吃一点的。”

我努力放低姿态向他致歉,不过我说的却是实话,我的确不用吃东西。

都平冷哼一声,从都大娘的手中取过水袋,便头也不回地回到了马边,似乎对我的说法不屑一顾。

“准备上路了,都澜你去叫一下玲奈起床。”

那个老头对都平的话语无动于衷,就好像是没听见一般,转头去使唤都澜大哥。

“诶,那个死丫头,睡得真沉!”

都澜摇了摇头,一拍大腿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向不远处的一颗高树下,在深棕色的被子里裹得像茧一样的人影走去。

我这时才注意到,一直若有若无的鼾声是源自哪里,在都澜一只手连人带被子提到火堆旁的时候,先前由于距离较远以及积雪吸收噪音的缘故,没能听见的夸张鼾声,宛若钻机运作一般惊天动地的从那短短的被头里响起,让人心疑其中是不是藏了什么野兽。

都澜将那个将全身都裹在被子里的女孩丢在火堆旁,轻轻地用皮靴踹了两脚,除了雷声般轰鸣的鼾声稍稍减弱了几分外没有任何动静。

“诶,这臭小鬼,睡得和死猪一样。”

都澜抱着胳膊,一脚踩在裹得很茧似的被子上使劲摇晃。

“睡饿了就自己醒了,先丢到马车上吧。”

都大叔撇了一眼睡得和死猪一样的都玲奈,语气有些无奈。听了他的话后,都澜也只好扛起那个被子里的小姑娘朝马车走去,一把丢在堆满麻袋的板车上,除了发出鼾声之外几乎完全融入了满车的货物之中。

都澜经过坐在那匹大马旁边的都平和都凡时,还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都平看了一眼被扔在货物堆之中的都玲奈,冷酷的脸上竟浮现出些许笑意,但转头望向我这边时,眼神再次充满了冰冷的敌意。

这头,都大姐已经捧起积雪将火堆扑灭,然后挑拣出较为完整尚能使用的柴火,她将那些染上烟尘的柴火抱在怀里搀扶着都大叔向马车走去。我随即起身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俩后面。

都平一个人牵着灰色的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都大叔和都大姐一前一后走在板车的一侧,身材魁梧的都凡跟在装满货物的板车后,都澜则同我一起走在队伍的后头。

“兄弟,你的体力怎么样,我们可是要走一天的。”

都澜一开口,说出的话便化作了白雾。

“还好,没关系的。”

我紧紧地抱着胳膊,想要留下在火堆旁积攒的余温。

“饿不饿,我们只有晚上才开饭?”

“不饿,我吃的很少的。”

“那什么,都平他脑袋精明,行程和粮食都是由他管,我们食物不多了,他心情不好,说的话难听点,你不要放在心上。”

都澜宽大的肩膀朝我这边靠了靠,轻声说道。

“我能够活下来就很感谢你们了,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我说道。

“那就好。”

都澜拍了拍我的背,便不再言语,全神贯注地向前走。

我抬起头,今日天空还算晴朗,前几天肆虐的风雪也停息了,银装素裹的山林中静悄悄的,不光没有活物的踪影,现在连风声也听不见了。唯有这只队伍默默行进的脚步声,以及货物堆中雷打不动的鼾声。

我面前原本平整的雪地上,已经被踏得破碎不堪,马的蹄印,细长的车辙,大大小小的足迹,我低着头顺着这些混乱的痕迹默默的前行,在洁白的雪地上无聊得想要研究着这些痕迹的规律。起初还抬头饶有兴致地欣赏一番深山雪景,到后来就对一成不变的路途感到枯燥。

“别一直盯着雪看,会晕的。”

都澜大哥忽然提醒道。

我只好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地面上的痕迹移开,那是在这片雪茫茫一片的世界中,唯一稍有变化的东西。寒冷的空气在慢慢的夺取我身上的温度,身上厚厚的棉衣也变得冷冰冰的,缓慢的行走没能让身体热起来,一直将脚插进积雪中再拔出来,反而使得我的膝盖十分疲惫。

“你沿着前面人的脚印走就不会那么累了。”

都澜大哥冷不丁又提醒道。

就在说话间,剧烈的咳嗽声从我们前方不远处传来,都大叔一只手扶着板车弓下身子,皮草外套下小山似的背部一上一下地耸动。牵马的都平拽住缰绳迫使马车停了下来,都大姐和跟在板车后的都凡都围了上去。

“都大叔怎么了?”

我望向前方停下了的队伍问道。

“年纪大了,老是吸冷空气,肺不好。”

在几人的搀扶下,都大叔坐在了板车上的货物堆旁,安顿好之后,队伍又一次不紧不慢地上了路。我的脸颊此刻已经被冻得麻木,表面的皮肤就像是凝结成了一块薄冰一样,用戴着粗糙的棉布手套的双手使劲揉了揉后,才终于有了知觉,冰冷的空气不仅带走温度,也带走了我身上的水分,脸颊干燥得生疼,嘴里也是口干舌燥,我从衣服里取出紧贴身体收藏的水袋,拔开塞子将还带着体温的水灌进嘴里,可是舌头上却好似洒满淀粉一般,无论喝了多少水依旧还是干巴巴的。

伴随了一路的鼾声忽然停了,缺少了以后安静的很突兀,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女孩微微动弹了一下,就从板车上翻滚了下来,噗嗤一声掉在了雪地里,除了都大姐,其他人好似都习以为常了一般,看也没有多看一眼,默默地绕过掉在雪地里的一团被子。

随着队伍的前行,那个裹在被子里的女孩也慢慢到了我们脚边,蒙在被子里身影鼓捣了几下,利落地掀被而起。她抖了抖那深棕色的被子,像斗篷一样披在头上,包裹住肩膀,坐在雪地里嘴里喃喃自语,念个不停。

“好饿……好饿……想吃东西……胃好难受……好饿……”

待到我们经过时,她才迟钝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向路过的都澜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多久才开饭?”

“大概……还有两三个时辰天就黑了……”

都澜答道。

“我好饿,要被饿死了……咦?有个陌生人?”

那个小女孩从雪地里站起凑了过来,像是见了什么稀奇的宝贝一般。那个小女孩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黝黑的小脸圆墩墩的,两颊通红,两只小眼睛眯得成了一条缝,长得不算难看,也不算好看,属于一副看一眼就忘记的路人长相,不知是不是身上厚衣服的原因,身材看上去却格外壮实,腰肢与手臂粗得像个男生似的。

“你是谁?”

她盯着我问道。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都澜大哥就开口了。

“昨天我们在路上不是发现了一个被冻僵的人吗?就是这位先生。”

“你从哪里来啊?看你的衣服,难不成……是城里人!”

那女孩说道“城里人”这三个字的时候,满脸的憧憬,两只眯缝着的眼睛也睁得好大,一闪一闪的好像星星一般。

“啊……差不多吧……”

我不知怎么回应,虽然那些成年人由于情面没有过多追问我的来由,可小孩子还是心直口快地点破了。

“你从城里来吗?”

小脸圆墩墩的女孩,追在我身后问道。

“是啊。”

“你跟我说说城里是怎么样的吧!”

这个乡下女孩似乎对所谓的城里有浓厚的兴趣。

“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因为我……”

由于墨格国对国境的封锁,我对于日月城和斯奥许大陆的了解,仅仅停留在网络上的道听途说,真要我描述却不知从何说起,要是说出来破绽则会引火烧身。好在没等我说完,小女孩就兴冲冲地打断了我的话,让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们城里人是不是每天都有肉吃?每天都有鸡蛋和牛奶?还有还有,是不是说话都用很高贵的方法?是不是都不用缴税啊?”

她问的这些问题,就算是没来过日月城的我也很容易回答。

“啊,有钱的人就天天可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说话嘛……只有在正式的场合才会比较注意措辞,缴税自然是人人都要缴的,只不过城里的人缴纳的可能要少一点。”

“在城里钱要怎么赚呢?也要像我们一样种地,养牲口,卖牲口吗?”

她仰着头继续问道。

“城里有很多职业,发财的路径自然是各种各样……”

“比如呢?大叔你是干什么赚钱的?”

她突然的一口大叔,叫得我有些天昏地暗,我难不成有这么老吗?

“哥哥我啊,是个画家。”

我刻意地向这个没有什么眼力见的小丫头片子,强调了前两个字,都澜大哥则是在一旁偷笑。

“画家?是做什么的?”

小姑娘好像听见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词汇。

“就是画画的,然后别人会来买我作的画。”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这个乡下的丫头解释。

“这小妮子家里一大堆兄弟姐妹,她的父母忙里忙外的忙不过来,所以也没用心教她文化。”

都澜大叔在一旁解释道。

“哦。”

“画画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用笔,笔你知道吧。”

“这个我知道!记账用的东西!”

她激动地举起手来答道。

“没错,写字用的东西,用它在纸上画图,涂鸦……”

我苦口婆心地向她解释。

“哦,你能不能……画……一下给我看?”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问道。

“好。”

我走到一旁,从光秃秃的树上折下一根黑不溜秋的树枝,蹲在地上在雪地里作画。小姑娘站在我身后,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中的树枝。我寥寥几笔勾勒出轮廓,回过头发现都澜大哥也抱着胳膊盯着我,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看的出这是什么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希望我的画技能够得到认可。

“大耗子!”

小姑娘两手一举,高兴地吆喝道。

“这不明显是马吗!”

我没忍住,脱口而出。

“小兄弟你别生气,”都澜笑呵呵地指了指队伍前头的那匹高头大马,“玲奈给那匹马取的名字就叫做大耗子。”

“我也要画!”

小姑娘忽然压在我肩膀上,那份量着实不轻,伸手要拿我手中的树枝,我松开手任她取走树枝。她也有样学样,蹲着我身旁,在雪地里作画。

“你快点吧,前头的人已经快要看不见影子了。”

都澜大哥望了望远处,催促道。

小姑娘则是全当耳旁风,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在我的画上自由创作。

“怎么样!”

“这是啥?”

我看着我画的马背上,被她加了一坨奇形怪状的东西。

“这是我骑在马上!怎么样?威风吧!”

她直起身,两手叉腰,傻笑着说道。

“威风!太威风了!快走吧!死丫头片子!”

都澜一把拽起小姑娘的胳膊就朝前冲去,我也连忙起身紧随其后。

白茫茫的天空不知不觉间就黯淡下来,队伍也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寻了一个地方安顿下来。都平和都凡两兄弟加上都澜大哥分头去寻找柴火,都大姐则是从货物堆中取下几块布料,捆在树上当做屏风。都大叔靠在树旁闭目养神,好似一颗古树一般,都玲奈则是自得其乐,拿着那根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

山林的上空忽然传来一声动物的嚎叫,由于距离太过遥远所以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啥情况啊,这啥在叫啊?”

我用胳膊肘碰了碰都玲奈,问道。

“狼吧。”

她满不在乎地答道,手还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会不会吃人啊?”

“会。”

“那咋办?”

“小兄弟你别担心咧,都平都凡还有都澜都是村子里最好的年轻猎手,不会有事的。”

都大妈姐安慰道。

我到是不怕死,就是怕你们死了,我心中暗道。

宿营的地方被都大姐布置好后,过了一会,那几个年轻男人就抱着柴火回来了。

“今晚别睡得太死,附近有可能有狼。”

都澜几人将柴火放在地上后,就开始一层层将大小各异的木柴摆弄成火堆,用火柴点燃用来引燃的木绒后就丢进了火堆中央。都平则是又去马车旁喂他的爱马了。

“好饿好饿!什么时候开饭?”

都玲奈躺在雪地里,划动着短短的四肢撒泼。

“马上开始生火,今晚喝粥。”

都大姐安抚道。

“还没生火,我要饿死啦!我要饿死啦!”

都玲奈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大声嚷嚷道。

“你一天啥也没干,光顾着躺着车上睡觉,你饿什么?”

都平从车上取了一小袋米来,看了一眼地上打滚的都玲奈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就是因为饿才睡觉的,睡着了才能不饿……”

都玲奈似乎是没了力气,躺在雪地里喃喃自语。

“先吃这个吧,昨天都澜哥给我的。”

我从怀里掏出个硬邦邦的干粮饼,虽然颜色看上去和泥土差不多,但可以依稀闻到农作物的香气。

都玲奈也不客气,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干粮饼,然后就躲得远远的,似乎生怕我反悔了一般。

虽说我肚子也空荡荡的,但是饥饿的痛苦对我来说几乎不值一提,包括在雪地里行进一整个白天所带来的疲惫与各种不适感,都并非无法忍受,只不过身体因为虚弱而有些失去控制,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困倦得眼皮都抬不起来,想要快点草草糊弄过晚饭,赶紧躺在地上睡觉。

一小袋看上去只够两碗的米粒被倒入积雪融化成的雪水中,慢慢被煮至沸腾,都大姐拿着木勺顺时针缓缓搅拌。白沙般的米粒在沸水膨胀破碎化作絮状,如棉花般稀稀拉拉地在锅中浮沉回旋。

都大姐将一个个洁白的瓷碗装满稀饭后递到人们手里,我接过滚烫得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温度的稀饭,赶紧弯下腰放在雪地上降温,米饭的清香伴随着腾腾白雾飘散空中。

等待热粥冷却的时间我悄悄地观察着沉默着进食的人们,他们似乎并不像我这样怕烫,只是在表面吹了吹就从容地饮下热粥。都澜和都平很快就喝下一碗,马上自己动手抄起木勺又添了一碗,都玲奈把那块泥块似的干粮饼泡在粥里吃得津津有味。

看别人进食也是是一种乐趣,我自己也捧起冷却下来的瓷碗,沿着碗边饮下温热的稀粥。

被煮得软烂的米粒零零散散地漂浮在米汤之中,喝进嘴里尝不出任何味道,没有任何佐料,也只是粗糙的烹饪,味道平淡至极,只是为了填补空腹感的进食。

人在陷入困境的时候就会变成简单的动物,只要勉强能够活下去就不会再过多要求什么了。

将碗中的粥喝尽后虽然稍微填饱肚子,却让舌头更加渴望油腻与荤腥。我拾起些积雪握成小团,用积雪将瓷碗里里外外擦拭干净,我还没饿到像他们一样连碗底都要舔干净的地步,可是体力却是确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直起身子走路的力气也丝毫不剩了,模糊的意识就像接触不良的电灯一样,忽明忽暗。

“再添点吧。”

都大姐劝道。

“这就不吃了吗?你不会饿吗?”

都玲奈将那块干粮饼啃了个七七八八,抬起头看着我问道。

“我好困,先睡了。”

我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放下瓷碗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一颗树旁,扑通一声倒下,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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