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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三十八章心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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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须弥珠中带出来的弟子,无一例外心理都遭到极大打击,有些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已是出现了癔症,哭着喊着驱赶并不存在的危险,为此李今和白天有些头痛欲裂,将他们都施法昏睡过去后将他们送去游涧峰,由黄丹枫等药师料理。

在将弟子送往游涧峰的彩云舟上,锦时一直安静地坐在船头,白天和李今现今顾不得他,见他没受什么伤,便优先去照顾那些受伤严重的弟子了。

一直到了游涧峰,白天和李今仍在为其他弟子奔波,而黄丹枫看到了站在彩云舟船头上不肯下来的锦时,本想问锦时怎么了,然后就看见了锦时在偷偷抹眼泪,于是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噤了声,吩咐其他来帮忙的弟子小心点,别去打扰锦时,随后又去找了白天和李今,跟他们说回去需要随时查看一下锦时的心理情况。

“他和其他弟子都一样,你们不要因为他面上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就忽视他的心理情况。”黄丹枫这么说,“看他那样子,许是走不出来了。”重重叹了一口气,黄丹枫又转身去帮忙去了。

李今和白天才对视一眼,白天就被弟子架着去看病人去了。

李今回头看那个站在船头上的锦时,会为他心疼,但是,她并不能实质性的帮助锦时什么。

如果你没有那样的身世,如果当初你没有被托付给师父,如果你不是在听风崖众人溺爱中成长的无忧无虑的少年,而是在一个乡野村庄里长大的无知的少年,也许就不会再有这些痛苦了吧。

这世间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你知道太多、太多事情,却无能为力,只能无奈、愤怒、忧愁。

最后的最后,自己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燃烧,曾经令你骄傲的一切都没了,希望在一次次无耻的践踏中转变成了失望,然后就是麻木。

你知道天的宽广,知道地的伟大,知道河川湖海的胸怀,也知道飞鸟展翼的自由,知道自己不该为这种命运所左右,可是你再也腾不出自由的手去抗击这种可笑的压力了。

被自己杀死的,被别人杀死的……抛弃却又得到,在眼泪中浸润然后成为一个体无完肤却又完美的“人”时,一朵花就开放了。

当看见一个身影靠近锦时时,李今收回了视线,回到了手头的事上。

意识到他现在还在悲伤,她就在背后站了很久,一直等到锦时收了情绪重新坐下,她才慢慢靠近锦时,如他一样安静地在坐在船头吹着风。

许久,许久,当知道他并不能看见也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到来时,此樱笑了笑,她想要装作不在意的,可是笑着笑着却是眼泪盈了满眶。

这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才多久啊?明明几个时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变成又瞎又聋的了呢?

擦去眼泪,尽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用传音跟锦时打了招呼——这次的招呼还是那么礼貌,有些克制的疏离。

“沙耶娜?你怎么来了?”他看起来终于开心了一些。

此樱见到他这副模样,也露出了笑意,把视线投放到更远的地方去,敞开心扉的和他谈论起很多事情,包括人的生与死。

说到人的生与死,锦时沉默了许久,而后他说:“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许落寞,“我愿世间存在轮回,因为好多遗憾,今生无法完成,好想来生来做……”

“可是人间太苦了,今生为人之后,我却再也不想再来一趟人间了。”

此樱对他这话心中泛起一丝涟漪,那些不知名的酸涩冒出头来,但是一瞬之后,她又笑着,满不在乎地说:“小师叔你才多大年纪?”

“遇见的残酷的事,又才多少?这么快就对世界失去希望啦?”她的声音轻轻的,似是想起什么久远的回忆,含着些淡淡的忧伤,“不过人间确实千万苦,来了一趟之后,谁又还想再来一趟呢?”

话音落下,二人相约似的默契,再也没有说话,吹着柔和的风,照着温暖的夕阳,哪怕礼貌的距离,也阻止不了两颗心的靠近。

多年之后,此情此景也成永恒。

玄采之地,无方向之辩,无生息之解,仿佛此处乃是天地初开之时,混沌蒙昧,无埃无尘,静渺悠远。

漂游许久,乃见远处一个圆罩大亮,像是误入此间的未被蒙尘的夜明珠,往近了看去,惊然发觉此中竟浮有一座不过十五六丈宽的小岛,岛上五块奇石,一株万年柳,万年柳千千万万条柳条垂下,微微摆动,似是在摇曳身姿。

万年柳下,金银线于空中交织经纬形成一张棋盘,黑白棋篓分别位于于两块奇石上摆放着。

此处烂柯奇境,入口位于何处无人知晓。

此间主人正在对弈,一个着紫藤花鸟纹淡紫衣衫,正装以待,偏是坐姿不雅,倚靠着奇石俩腿交叠直放,他的表情恹恹,明显已不想在继续,而此人正是守则;一个着只白色里衣披一件星紫辰星外衣,他的动作比对面之人更嚣张,直接躺下翘着二郎腿也就算了,那只着了白袜的脚还一直晃悠,看起来十分欠揍又没有规矩。

此人正是守则于烂柯奇境中遇见的唯一活人——不,说是活人也不对,确切来说他只是一缕被不知何人“囚禁”于此的神魂。

漫无目的的在这里生活,不知岁月,没有名字,没有更多关于自己过去的记忆,也没有相貌。

在守则来到这里之后,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团雾气上上下下绕着万年柳不知疲倦的打圈,而察觉到此处有活人生气之后,雾气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时雾气变了形态,此后守则便是看见一个顶着一张无面脸的“人”突然向他奔来,吓了一大跳,慌里慌张从烂柯奇境中离开。

遇见无面人之后,守则那几日竟是连续发了几日高烧,而后守则连续噩梦,梦中都见着这位无面人,他那奇怪模样属实多次将守则惊醒没得好觉,扰得守则那些日子精神极差,连带着脾气也暴躁起来。

之后再过许久,守则又频频于梦中来到此处,因那人也出不来这柳界,饶是守则进去了,想要再瞧清他脸庞瞧瞧那是何许人也,也不见他有什么害人之志或是凶神恶煞之状吓人,就是话语举足间颇有一股神经病之意,守则思想是否是在此间待得过久,此人精神出现问题。

察觉他对自己没有什么伤人心思,而每每自己一旦昏睡入梦定是来此处,一回生二回熟,渐渐守则也觉没甚恐怖之处。

而那人与守则相熟久了之后,他便生出与守则一样的五官来。他也不是一直顶着守则的脸来作孽,守则初时看着膈应,大骂那东西不知廉耻,顶着他人脸皮好不要脸,后知后觉本来这人就没脸皮之后守则更为大怒,直接动手和那人扭打在一起,叫他不许再用自己的脸。

那人被守则打得嗷嗷叫道再也不用了时,守则也真的以为他不会再用,谁知后来过了些日子,那人许是觉得守则已是忘记了此事,他偏是有些故态复萌之意,又继续顶着守则的脸和他对弈,守则为此又和他打了不少架。

何况后来听闻那人说自己已是控制不住这张脸皮时,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奇怪之感,不过也只是一瞬,他以为那是这人说谎话诓他的,便又使了拳头叫那人把脸皮撤下。

他说他一直在这里等着一个人,守则闻言,心下一动,追问是谁,无面人说不知道,随后化作一团雾气盘绕在守则周围烦扰他进行棋盘上的思考。

守则瞧着面前棋盘了觉无趣时,自知逗守则已不再起作用的已化成雾气的无面人又传来声音:我有东西在他那里,他也有东西在我这里。那个人说了,纵使时间再长,不可抗力下迟早有一天我们两个也会相合。因为当年是他违反规则所做错事,此件错事是对是错他无法权衡,于世间来说,有好有坏,于那些人来说,纯纯是坏事一桩。

守则听不太明晰,只是此事却又已在他心中留下一个概念,虽然模糊不清又似乎遥不可及,但他总感觉此间只是隔着一层薄纱。这种感觉也很是微妙,仿佛是他还未达到那个境界,所以那层他清楚存在的薄纱才没有朝他开启,他也无法触摸,否则好似他就会就此捅破那层纱,然后得到一个真相。

说完无面人已经重新凝成人形坐在他面前,捻起棋子唉声叹气,不自觉又化成他的脸,那副忧愁模样的神情与他俱是一模一样。

【而后那人又笑着道:“不过如今怎样又如何,我事已做,也敢作敢当,他们全知道是我做的,哪一个不盼着我死?我做这件事于他们而言有了亏损,于世间万千人是幸事,我不管那些既得利益者如何浪费唇舌口沫大骂我几百年上千几个千秋,将我抹黑成什么样子,于我是无碍的。

活着我不会在意,死后又有什么所谓呢?也正是因为如此,反正都是终究要死的,这是世间所有生命逃不过的法则,管你什么妖魔人神仙,大家最后平等的一定是死亡,妄想要修改这条法则,那么最后结果定是会反噬。生命的开始与结束我们无法决定,所以便去改变过程。

在很久以前,渠周国流传这样一个故事,名叫《上与下》,讲的是上者越上,为天阶,天阶一股麻绳似的被利益纠葛住拧在一起,成天宫。天宫中上者关系错综复杂下叫人瞠目结舌,稍不小心那便会被贬为下。其成群体,在洋洋大海中其实占少,却依旧聚拢大量资源不肯放手。

不仅如此起还挤压打落下,篡改法度学说书籍,而后由上而下传说,成常态,于是渐渐地,假的变成真的,真的不再出现,他们便成功了。而又竟有下者羡慕上者,身份尚是下者,精神却是上者,何不可悲?何不可愤?何不令人无法理解?助纣为虐者又怎怒于同类不解?他们又何时、又可是同类?

下者越下,是众生,为何众生不合上?只因他们不愿把自己做众生,众生皆苦,天阶何苦?众生云云,哀哀不思,为人间。何为人间?人间万苦千悲,丝丝缕缕,入肉入骨,可悲可叹,不忍细说。生活所致,庸庸碌碌,无为无过,麻木不仁。兜兜转转,心伤不已,却依旧只能如此,只因无法撼动上,亦无法改变如今人间。天宫太远,人间太近,逸乐无关,苦痛兼具,便就此了算似的。

千百年后却有抬头望天者,执剑向天谈五问,一为生,二为死,三为生活,四为公平,五为背叛。不久众以命抵,巧破天宫,魂灵几克不上杆秤,身躯却比泰山千钧重,精神也播落随风潜入任何一处。

虽在人间,求得众人醒,帮得众人逸放其翼,人间虽苦,但求革变,终有一天人间换得新天。

此为《上与下》全部内容。

我们深知此种情况,决意改变这二者极端,寻求一个平衡。我还要做得更多,我们还要做得更多,与其他人一起把事做到底,看看究竟又能做到哪一步。”

“这是我们的愿望。”】

如今二人都梳着一样的发型——便是一辫交于脑后梳成一个松散的发髻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状,又再插上两根玉竹,垂下两条赤色发带,宛如照镜子一般。

守则瞥了一眼对面的人,然后把手搭在眼皮上,遮住自己视线,脸上嫌弃之意凸显得淋漓尽致。他已经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以往可不会那么长时间,只是对面之人一直强拉着他一直在此,他知道为什么,近来他心思都不在这上面,那心早便随着梁幼七飘到清源洞去了。

想到这些,他心里存有郁结,难以疏解。

“你在想什么呢?你今天已经走神够多了,原本就必输的你没有把一点心思放在棋盘上,你以为我是出于什么整天要你和我在这里下棋的?专心点!那么聪明的你看清楚现在的形势了吗?你又输了!”

对面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勃然大怒,纤长麦色的手指执起黑棋下到某处,立马切断了自己所有生路。

他又输了。

回过神来,他不死心地再问对面:“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什么可以真正抹除记忆的东西吗?”

对面大袖一挥,棋盘又重新恢复最初的模样,男人执起黑子,随意下了一个位置,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这世上没有这种东西,人的记忆可以很容易的消失,但也可以长久地存在。

何况你自己也见到过因为想要回归真我而把记忆封存的情况,没错,我说的就是你讨厌的那个人。但是他的记忆还是可以回来的,只要把那块石头还给他,或者就像现在这样让他再多来听风崖几次,熟悉的地方会刺激他,会促使他对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产生怀疑,如果他极力想追回曾经的记忆,不需要把石头给他,记忆也会从石头里逃出来回到他的脑海里。”

“我早跟你说他给自己留了一手,如果他真想舍弃那段记忆,最需要的东西应该是一柄大锤子。”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很遗憾地告诉你,除非你去拿大锤子朝她脑后来那么一下,不然不可能。”

“不过你怎么可能会舍得下那么狠的手。”说完脸上显露一副揶揄嘴脸,拿着守则的脸做出这种表情,说出那样的话……

守则确实不会对梁幼七下那么重的手,但是对于对面那个,会。谁让他乱说话还盯着自己的脸做出那种表情。

他不再去想并且深究师父的表情和他话里究竟有着什么意思,虽说他便是那样性情中人,也修炼百多年,但是毕竟是人,哪能真正戒了贪嗔痴念。

尚在红尘,又怎么真正脱得了红尘?不在红尘,又缘何痴恋红尘?

匆匆抱梁幼七回了兑泽,守则心里有多慌乱许是只有他一人知道,也许也没人在乎他怎么想的,如果他们在乎,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这么对他,对他们。

他看见梁幼七这副模样,总会想起百年前斩风行动时她从听风崖跑出去的事。

那时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要永永远远阴阳两隔了。

为此他修炼那么多年,为了杜绝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什么都去学并且力求精进,学到之后又会反将自己学到的教予梁幼七,一则是希望自己有能够帮到她的忙,而且也是防止那天的情况再次上演——下一次她受伤时自己在她身边时不至于那么手忙脚乱,傻傻地瞧着,只会慌张地哭泣害怕,只会把责任都推去另一个人身上。二则是,就算以后自己不在她的身边了,自己教给她的这些,一定也可以让她不会再受欺负,活得肆意自由吧……

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他总不会再救不了自己喜欢的人吧?

施法使长桌移来床边,又找来许多医书典籍,守则坐在床边的地上,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快速翻阅着找来的书。

他的样子很狼狈,岸原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守则无力愤怒扫下桌上的书时的场景。

这短短时间内,他快要把自己搞疯了。

看向这无处下脚,到处都是乱丢的书籍的地板,岸原先是弯腰随意捡起一本书,看了一眼书名,又将其余在地上的书籍名字扫了一眼,他抬眼看了一眼那不由自主紧张得咬手指的守则,捡了几本书,而后提起衣摆,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把书放到桌上,岸原坐在床边,查看了一番梁幼七已那从脖颈爬至半边脸上的花纹,他问守则:“查了那么多医书典籍,找到与之哪怕相似一分的病症了吗?”

守则似乎是没有听见岸原所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专注的翻着看着每一页内容,见到他这副样子,岸原不知为何有些气恼,抢过守则正在看的书丢到一边,揪住他的领子逼他直面现在的情况说:“你还要这样多久?你以为这样他就不会将阿七送去药王谷解毒吗?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阻止他们再见吗?你知道阿七中的毒我们听风崖任何一个人都解不了,你也知道她该去哪里才是最好的。你现在翻什么书都没用,没用!百里守则,你的私心早该收收了,不要再一意孤行。”

“……”

守则闻言,初时眼神怨恨,变为讽刺,而后他又觉得好笑,嘴角间扬起的笑意无一不在说着他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才不要接受你们的安排,也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一百多年前,你们为了他,毁了两个年轻人的感情,甚至让那么多人失了性命,一百多年后,他也进了局。是三个。”守则竖起三根手指,嘲讽的笑意在岸原看来叫他诸多不适。

“你明明知道当年并不只是为了……”岸原才说到一半,被守则打断。

守则甩开岸原的手,他绕开岸原坐到床边,说:“我知道。”

“我都知道。”守则回头看向岸原,并与他对视,那一瞬间,岸原好像从他眼里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重新把视线放回梁幼七身上,守则说:“我会暂时放手将阿七送进药王谷,不过,只是暂时。”说着手背轻轻摩挲着梁幼七沉睡的脸庞,眼神缱绻却又隐忍。

岸原听到这句话,没再说什么,他对此事也是无可奈何,替守则将一地狼藉收拾,将要踏出房门时,听得守则没头没尾忽然说了一句:“你不觉得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是适得其反吗?”

“……”

岸原身影立在原地不动约有几息,他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关上门后,脸色却是变了。

这小子扮猪吃老虎多少年了?岸原揣着这样的疑问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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