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番外式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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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耳边有风吹过的声音，有蝉鸣鸟噪声，微动手指，只觉身上骨骼要错位似的疼。

觉自己半个头都埋在水中，身上泥水或干或湿都令他不适，不自觉收紧手臂，碰到坚硬物什，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把木盒放在腹部，抬起一手臂横在额上，艰难地睁眼，但见满目黑沉，已是夜晚。

那老头竟然未来寻他。他生起一丝自己被这世间抛弃的想法，所有人都不要他了，就余他一个。

他难得觉得活着如此难，身上哪哪都疼，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他躺在地上，想着自己这一路上的种种，从父母故意隐瞒他们家的来历和他们藏起来的那些钱财开始。

他们都享福享够了，偏是到了自己之后，从云端跌下泥潭来，过了那样纸醉金迷的生活几年，突然有一天这种生活就与他说再见了。怎么可以啊。怎么可以。

一个一个的都走了，走了还不忘跟他说别去追溯来历，别去寻找前尘，他们倒好了，都死了，什么都不用管了，怎么就懂自己在这尘世摸爬滚打之后积聚的伤时留下的苦痛。

他该是要想起那个自己在海上遭遇不测之时遇见的救他性命给予他一切他所需要的爱的人的，只是，只是啊。

驼篱艰难爬起来，手上紧抓着那个木盒子不松手，怎么会有人尝过云端的甜蜜之后还甘于在人间偏安一隅的生活呢？其他人可以，就算其他人可以，但他不行，他不接受，他不接受！有那样的机会，他就要拿回来。他要云端的甜云端的蜜，不要人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坐下调息半柱香时间，在这半柱香时间里，他总觉自己体内有什么不一样，可当他去探究时，又如指间沙似的抓不到手。

那个药是真有用啊，虽说副作用也大，但是只要不是一命抵命的，那就是好东西。

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自身，强行击杀比自己还厉害的人……可惜已经没有了。手攥成拳，驼篱收好木盒，准备回青云洞去与那老头说一声。

跌跌撞撞回到青云居，结果发现青云竟然不在。他没有在意那么多，走到一旁石凳上坐下，然后怀着激动之心想要打开那个木盒，却发现打不开。

木盒没有上锁，他任何掰也掰不开，上面也没有任何禁制咒语，驼篱咬牙，气愤不已，想用法术强行打开，又怕伤到里面宝物。

他学的都是杀人的法术，一不小心就会让里面宝物和木盒一起消逝。他无奈，盘腿坐着等青云回来问他。

等候期间，他不自觉陷入睡眠之中，在梦中，他拨开树丛，行至一处与现实那时和青芒见面时像又不像的瀑布前。

他前面有一个小童，应约摸是三四岁孩童模样，着青衫，扎俩小髻，整个人才及驼篱膝盖。他蹲在河水边玩水，丝毫不惧危险，许是小孩都是这样，无知者无畏。

驼篱奇怪着这里是哪里，给他一种熟悉感，看见那个孩子时，他定住了，更加摸不着头脑。

他想靠近那个孩子，可是他每走一步，那个孩子都离他一步，他们永远保持着二十多步的距离。

实践了几次，果真如此，他就不再向前了。

他出声喊那孩子，那孩子起来，回过头来，粉雕玉琢，两腮抹红，水汪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那孩子转身时驼篱才发现他怀里抱着驼篱好不容易夺来的木盒！

“哪里来的小妖！竟敢夺我以命得来的宝物！”驼篱一看，大发雷霆，心知无法靠近那小童，就以手捏决。

无论驼篱做什么，都不能伤到那个小童。他震惊于这个小童是怎么做到的，试了很久还是徒劳无功之后，驼篱累了，开始温声细语的微弯腰，堆起笑意朝那孩子招手让他过来，要是过来就给他好吃的，说着在手中变出吃的。

小童还是不过来，他紧紧抱着怀里的木盒，无动于衷地看着驼篱。

两个人这样对峙很久，驼篱忍无可忍，泄气地坐在地上，无奈地看向那个孩子，问他你究竟想干什么？小童没有说话，朝他走近一步，才一步，从他那边飘来无比清香，驼篱一闻便疲劳一扫而空。

小童敲敲木盒，使得原本在密谋怎么样才能接近小童的并没有在看他的驼篱视线放在他身上。

引起了驼篱的注意，小童又在敲敲木盒顶端两下，木盒倏地绽放光芒，跳出两三个圆阵。

小童放开木盒，木盒悬空，小童敲了木盒左侧一下，右侧三下，顶部一下，左侧再四下，三个圆阵瞬间合为一个，然后，只见圆阵中慢慢吐出一把钥匙，本没有落锁的木盒也在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锁。

驼篱看完这一切之后，有些皱眉想不明白，但一晃过后，他才明白原来他是想要告诉自己那木盒如何打开，驼篱心想这小童应是囚于木盒的某种灵物吧，看见小童露出笑容，白光大闪，驼篱不得不闭眼躲避这强光，再睁眼，他已经回到青云居了。

他还保持着之前盘坐做的姿势。

从那个梦中回来的驼篱立马就闻见青云居中弥漫一股他在梦中闻见过的熟悉气味，一闻就令他振奋，精力充沛，没有任何劳累迹象。

偏头一看，发现木盒已经自己打开了，驼篱大吃一惊。

接下来更令他惊讶的是不知何时，青云已经回来。

在洞口，青云嗅着这股芳香，贪婪的模样像是要把这里的这股香都吸尽。

“这是……生命力的气息，我便说怎么在续命的时候依稀闻见这股清甜的味道，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没想到是真的，是真的，我有救了，有救了，我终于可以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他说续命，驼篱便发现他衣摆处还有血迹，他应是急匆匆赶回来的，不曾来得及收拾一下。

青云哈哈大笑，然后当场原地打坐，以功法把青云居里所有这股气息全都吸进肺中。

驼篱看着青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得年轻有活力，青云年轻时也是个俏后生，看见青云年轻时的模样，驼篱一惊，可是再看，青云年轻的模样没有维持多久，他就变回苍老模样，但是不再是以前蔫蔫地将死未死的模样。他容光焕发，仿佛重生。

桌上原本正开放的花枝也枯萎死去，驼篱瞥见，心里害怕自己也会如此，不过最后是虚惊一场。

当在空中漂浮游走的生命气息全都消失之后，青云睁开眼睛，眼里都是着迷。

他没想到，他这后半残生都在寻找的生命之息，有一天会离他那么近。瞬移到驼篱面前，青云问他：“程万里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他是不是偷偷给了你我不知道的东西？”

他的表情癫狂，有些像当初驼篱见到他时那样。

“没……没有。”驼篱想要伸手掩住身侧的木盒，可这怎么遮掩得住呢？青云若不是早就看见了，也不会上前来问他话时，眼睛却是看着那个木盒的。

伸手把木盒抢过来，青云一脸痴迷地将木盒凑到面前，深吸一口气：“果然是极品！有了这个东西，想必我不用很久，就能恢复创立大阵之前的实力了。通天岛，通天岛，我迟早有一天会回去的。”

“师父。”驼篱出声，他不能不出声让青云把这东西抢走，“那东西，是我杀了青芒得的，实不是程师叔给我的。您说过，青芒手里这件宝物，是我的……”

听见驼篱这么说，青云猛地回头，说：“青芒？那苔仙族？”

转动眼珠，青云才知为什么那苔仙族会受重伤然后跌落在九华山了。

当时他心想，一个小小苔仙族，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手的法器宝物，就不去浪费精力动他了，一直到驼篱在他这里学有所成，他想锻炼一下驼篱的实力，就让他去杀那个苔仙族人，顺势让他得到点甜头。

只是现在……落下一眼于木盒之中那颗坠于红绸布之上的在一朵金色荷花中心的青绿色种子。

只一眼，他就改变了主意。

“那苔仙族身上哪会有这种好东西？”

这个东西可以助他回到当年那个境界，只要实力回来了，他再杀回通天岛，届时再补偿这小子好了。喜上眉梢的青云这时忘了，他收的这半个徒弟是个容不得自己东西被他人夺走的自私自利、睚眦必报的混蛋。

“你在杀死那只苔仙族人之后，程万里与你见面了吧？他说了什么？”

“师父，这东西确实是我杀青芒从他身上夺得的。”

“好徒弟，这东西对师父有大好的妙处，待我吞下它，回到当年的境界，然后杀回通天岛，到那时你要什么师父都给你。”

驼篱有些着急，无助地舔干燥的唇，他不知怎的忽然口渴，可是他还能忍，他看着青云将木盒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心里掀起千层无法平息的浪潮，“师父，那东西不能吃！程师叔与我说这东西现在已生神识，灵智才开，若是将它好生养着，更为妥帖。将来它若化形，是个极其好的助力。”

想要将木盒中东西送往嘴里的手顿住，然后垂下，青云看向驼篱，皱眉问：“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他只说不建议将它吞下，只是温养。”心知东西已经不可能再回他的手里，驼篱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话的。

青云是有些怀疑程万里说的话的，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程万里不会随意诓骗人。现在是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看那装束，风风光光的，做些下三滥的事情也不像他，这么多年了，他会变，可是那个程万里不会。

他信了驼篱转告的本来是程万里嘱咐驼篱的话，把东西装回木盒中，关上木盒那一刻，驼篱的眼睛也像是被关在里面一样，他抬眼看了青云，眼睁睁看着青云把东西收到袖中，默然不语，转身前往灶台那处小板凳上坐下郁闷。

接下来的日子里，青云总会在一天内特定的时间拿出青莲子修炼，驼篱眼看着青云在一天天的返老还童，暗里急得跳脚。

那颗闪烁在青云头上的莲子更是刺痛他的眼睛，搞得他心里不平衡。

要是这老家伙真恢复了，他以后不是要被他拿捏一辈子直到死？以前他总说要自己学有所成，做什么巫族战士，让巫族重回巅峰，现在又说杀回通天岛之后再给他想要的东西，现在青云得到青莲子，恐怕前面那些承诺都作废了吧？一个会杀自己族人来续命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在后面的日子里让他这个两面派活得安稳？

今日又有清湖村的人企图离开清湖村，离开黄花镇。青云得知，立马带着驼篱前往抓人。

不大明白为什么此行要随青云去的驼篱也只能从命。

以前他从来不会带自己去掺和关于清湖村的任何事情。

可是自从他从自己手上蛮横无理地抢去青莲子修炼一番，回到以前三层功力，虽然不多，但也着实快令他振奋，这是他的原话。

得知清湖村村民又有要离开的，精神矍铄的青云瞬间拉下脸来，他抬头仰望苍天质问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对我？一个接一个地跑出去，外面哪里好？等我恢复了，我带他们回家不好吗？等我恢复了，我把他们带回家，都带回家……”

他低下头呢喃。

驼篱在跟随青云修炼之后，也知道了用来困住清湖村人离开九华山的四擎大阵，他不知道此阵什么时候结成，只知清湖村村民说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几百里外的黄花镇。

黄花镇上，青云与驼篱一前一后走着，驼篱怕镇上人认出自己，将自己面容变换一番。

青云嗅着气味，锐利目光射向一家客栈。

此时出逃的清湖村村民在客栈中稍作休息，三男一女，其中女的有些害怕地说：“快些吃，吃完咱们快些赶路，初七那天他没来，往后十多天也不见来，他以前都是初七、十五、二十、二十七定时来清湖村查看的，我们好不容易钻了空子来到黄花镇，就快可以出去了。抓紧时间，不知什么时候青云大人会来，他若是发现我们逃了，是要抓我们回去的。”

说完着急地往自己嘴里塞馒头与咸菜。

“你说得对，快吃快吃。”

“我们这么做是不是不该？青云大人待我们挺好的，他定了规矩，我们受他庇佑，也该是要守规矩的吧？”

“你也知不该？”

几个年轻人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抬头一看，一个衣衫破旧，面容清俊的男人走了进来，客栈小二见他穿着寒酸脏破，本想赶他出去，不料未近青云一步，青云一个利眼扫过去，店小二立马吓得噤声。

“知道会被我抓回去，又为什么费尽心思跑出来？我说过外面危险，你们为何不信？”当辨认清楚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是青云大人时，几人惊恐万分，手上吃的都掉了下来，同时又很奇怪青云大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年轻了？

青云在他们这桌坐下，没想到青云坐下瞬间几人站起来，眼神互相传递着各自的害怕。

“……青，青云大人，您说外面危险，是如何个危险法？村中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出逃了，我们这样，也是想看看清湖村、黄花镇之外是什么样的世界而已。”

“你想知道？”

那个提出这个问题的男孩点头。

青云露出讥笑，驼篱看着他这笑，没猜到青云想干什么，不过接下来发生这一幕还是冲击了他的视觉的。

只见青云急忙站起来，碰倒了后面长凳，他一边捂着心口，稍不注意跌倒在地，一边惊慌地指着面前三男一女说：“巫族！他们是巫族，他们对我不知下了什么咒，我突然感觉心脏好疼啊！”

听见巫族一词，客栈里的人慌了神，他们逐渐动乱，急于逃命，纷纷逃出这个客栈。

有勇敢者，来到躺倒在地痛苦不已的青云身边，对着那四个年轻的巫族人摆出要干架的姿势。

四个年轻人没有出声辩解的份，只见有人抬起桌凳，直接砸向四人中唯一的女孩，其他三个男的已经和其他人打起来了，分不开身来帮忙，在女孩尖叫声中，事态越来越混乱。

一丛乱象之中，青云从地上起身，看着这一幕乱象，他表情冷淡，用巫族语言对那四个年轻人传音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让你们出来的原因。

巫族自那年通天岛海神祀节之后四处逃窜进入内陆，就一直被视为各地战争的祸源，他们都认为是因为巫族人的蛊惑才会导致战争的。

驼篱在一旁第一次听到被记载于书上的历史。

《大华山海录·海外篇·四海通天岛·巫族》上写“海神祀节，巫族祸乱，遵天意诛乱贼，余下驱逐，勒令永不能返回。于是巫人奔逃四散，海上漂流数十日。时巫人于途中饿死者居多，值巫人祭司青云领众人食同族尸身苟活，乃至内陆。”

他想起了那时候程万里说的那番话，又不知为何想起了早些年看过的本不记得的内容，当时对于通天岛上巫族的内容只匆匆瞥过，觉着震撼，同族相食，何其残忍，这段残忍历史，又让他是从血液中就在铭记。

青云看向驼篱，与他视线交汇，青云露出一个叫驼篱怎么也看不懂的笑意，只听青云说你是当年逃出来的三支巫族人中一支的后代，驼篱没有反驳，甚至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青云，任凭他说着当年。

那是他的当年，不是我的当年。驼篱如此心想。他对于当年巫族惨状，没有任何动容。

在某些意义上可以说他父母不希望他再掺和巫族的事情不再因为巫族这件事情而被道德绑架，他却是做到了。

可在某些意义上也可以说他没有任何同理心和归属感，冷血冷静比他面前半个师父的青云还多几分。

至少，青云对他的民族保持着足够且疯狂的热爱。苟活下来，虽然几度后悔，可是一想到有一天巫族可以重返故土，推翻当年的被人陷害的惨案，他就无比热血，像回到当年和朋友们在雨林里降服妖兽时那种汹涌澎湃。

把四个人带离客栈，留驼篱善后，随后青云带着四人回了村里，分别亲自把几个人送回家门口，看着他们进去，青云才肯离开。

那几个孩子脑门冒汗，在与那些人打了一架之后也知道了他们巫人身份竟会叫那么多人害怕。

伤口实在疼得很，青云也不给他们医治，叫他们记住今天的教训。

异国他乡，远道而来，就算过了几百年已是融入当地生活的他们，也不可避免被有些人所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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