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七、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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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活的面容在眼前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上次小山淳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在昨日的雪洪。那是由**酿成的天灾,而如今这场战争,是彻彻底底的**。
在战场上思考这些没有意义,应该说,在战场上,除了胜利外任何事物都没有意义。但是小山淳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无法忽视那些在他的指令下不得不牺牲的战士。在不久前自己还和他们畅谈未来,然而他们的一切转瞬即逝,自己却只能看着他们死去。
他面临着一场赌局,一场只有以惨痛牺牲才能换来胜利机会的赌局。他必须在对方防线停驻的时间里撑住,要么逼得对手主动出击与他们巷战,要么撑到天狗精英们的援助。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们要在一轮又一轮的炮火中活下来。
但对方也在赌,对方知道这种情况下主动出击会陷入巷战的泥潭,而对于对方来说,时间拖得越久,被夹击的可能性就越大。
“轰!”又一间房屋被击穿,将数十位起义军战士掩埋在火焰浇注的坟墓之上。
“无论如何,请一定要活下去。”他想起自己曾对士兵们说过这样的话,但是他自己却将他们置于险境。
他心想,或许,他也只适合纸上谈兵罢了,他没有真正的指挥官那样的胆识与觉悟,他无法忍受珍视的人被炮弹击碎身体。
“朝着大内义阵,进军吧。”他命令道。
他赌输了。这场心理战,是大内义阵赢了。
大内义阵见敌军停止了迂回,主动朝着他这里冲锋,脸上不由自主现出了喜悦。放弃拖延战术主动进攻,无异于飞蛾扑火,因为这道防线坚不可摧。
“准备御敌!”
“将军!将军!”一个传令兵从西边急匆匆地飞来,满身都是伤,像一只惊弓之鸟摔落下来。
“什么情况?”
“西边……西门那边的轨道,有一辆列车冲了进来!”
“列车?那边的轨道不是被封锁了吗?不管了,是外族入侵吗?”
“不……那支队伍是……富士讲!他们偷袭了我们!”
话没说完,小山淳已经带着部队冲了上来,鸦天狗先锋部队率先飞过防御工事,被设置在后面的弓箭射了下来。但这也只是勉强抵挡罢了。大内义阵的打算是,在对方冲锋到这里后,立刻让两边的军队以钳子的姿态向内包夹,从而歼灭敌人。但是西边的部队已经被富士讲拖住,仅靠东边的部队的话……
“顶住!无论如何都要顶住!”大内义阵挥动着太刀,站在高处,亲自斩下了一个敌人的头颅,就算是富士讲,也已经是丧家之犬,没有了神明与领袖的他们,不会是正规军的对手!
小山淳察觉到了战场的微妙变化,首先是西边的炮火停止轰击他们部队的尾部,然后他注意到只有东边的敌军在向内支援,西边似乎是出了什么乱子,没有动静。
“向西进军!”小山淳即刻改变战术,尽管这也可能是对方的陷阱,但对方对付自己明显有更简单的办法,不必这样诱敌。于是全军在他的率领下停止强攻,而是后撤向西。
“撤的好,”大内义阵却暗喜,对方果然还只是乌合之众,如果对方坚持强攻此处,自己难免首尾难顾,但是对方主动往西边去,自己就可以一举消灭富士讲和反叛军!他将剩余的部队集结,调整阵型,朝着西边再次形成半圆的阵线,以最快的速度追击敌人。
没过多久,小山淳远远望见一支队伍与西边的天狗军相互纠缠,不分上下,其中少数人会操纵冰与水的法术。小山淳对那些人很熟悉,正是自己父亲效忠的富士山信徒。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于是率领队伍冲杀过去,试图与那边的部队会合。
神代清铃也认出了他们,自己当初在为大峰御前规划可争取的势力时,他们也是其中一支。但是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她没有机会去他们所在的山沟里游说他们,是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一位鸦天狗从对面滑翔而出,穿过敌军的拦截降落到他们身边,问道:“你们的首领是谁?”
神代清铃望了小山淳一眼,小山淳便主动上前答道:“是我。我叫小山淳。”
“我代表我们的首领前来传达我们的意愿:我们富士讲希望加入起义军阵营。”
“你们的支援如同雪中送炭,感谢你们的加入!”小山淳的喜悦溢于言表,现在富士讲的人对他来说更加亲切了。
“是谁通知你们来的?”神代清铃问道。
“一个叫柘木刽的男人。”鸦天狗说完便回去了。听到这个名字,清铃眼前突然一阵恍惚,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心里头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他回来了?他来帮我了?但是,他怎么能回来?我气走他只是为了不让他随自己赴险,不让他为了我们牺牲自己,可是……他就连离开也只是个幌子吗?借着这个由头去游说富士讲,在关键的时候回来支援我们?”
但无论如何,她都想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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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一僧正坐在宝座上,看着遍地的尸体。
它们大多成了尸块,只有零星几块他还能靠轮廓认出身份。里面有天狗精英,也有他自己的部下。他们并非是因为相互厮杀才变成这样,哪怕是战场上也不至于如此残忍。他们是遭到了某种亵渎之物的袭击。
他注意到一处红得发亮的血迹,他靠着衣物认出来那里是谁的血,那是他那傲慢且贪得无厌的二叔,鬼一天正。
“你也死了吗?”他的心中却闪过一丝悲凉,即使他从未真正信任过他那无时无刻想取代他的二叔,但还是看在血缘的面子上给了他权力。如今自己唯一的长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感觉到冷血的自己的内心也有了波澜。
或者说,自己从来不是真正的冷血之人。
他戴上了铁面,反正此时也没有其他人需要他尽礼。
铁面才是自己的真实面容?在虚伪和欺骗的裹挟下,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张才是自己的脸了。
但是有一件事永远不变。
那就是自己的理想。
——将“天狗高贵论”变成现实,将天狗变成真正意义上的高贵种族。
为此哪怕牺牲再多人也无所谓,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天狗的血性吧。
鬼一僧正离开了宝座,拔出了自己的双刀。
他踩过尸山血海,走到了鬼一天正的血迹边。
“如果是父亲那一辈,或许可以——”他将刀刺入自己叔父残余的尸块,让刀沾上自己叔父的血。
自己的父亲是鬼一族第二代天狗,距离初代天狗的血缘极近,那么,或许也可以像初代天狗和那些混血儿一样,以血液为薪柴,燃起灭杀妖魔的火焰。
这是来自神明的“赐福”。
亦是来自罗甸的“诅咒”。
他要证明,这种赐福大于诅咒,才能证明天狗是高贵的物种。
火焰沿着刀上的血液燃烧起来,他那冰冷的心也燃了起来。他将目光投向大厅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缓缓走进来。
那是只“妖魔”,那是他自己创造的“妖魔”。它的刀上沾满了同胞的血,不,事到如今它也不能被称之为天狗了。但是这就是天狗背负的诅咒,在黑焰的影响下,天狗会比任何种族都更容易堕落。
“居然是你吗?”鬼一僧正说道。
妖魔没有说话,只是提着刀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那么,就由我亲手将你斩杀吧。然后我将会去结束这场战争。”鬼一僧正毫无惧色地走向那只妖魔,这在天狗古代战争,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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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走椛与岸飒羽在一处被烧坏的房屋外找到了大峰御前,此时的她正抱着薙刀,神情恍惚地蹲在一堆废材旁。
“御前小姐,你没事吧?”椛问道。
大峰御前只是无神地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她怎么了?”
“不知道。御前?大峰御前?”椛在御前的眼前挥了挥手掌,对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迟钝地看向二人。
“椛小姐……还有你是……”
“我是岸飒羽,初次见面,大峰御前小姐。”羽礼貌地回应道。
“你没事吧?没受什么伤吧?”椛上下打量着御前的身体,所幸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
“那个妖魔在哪里?”羽问道。
“那个妖魔……”御前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脸上呈现出属于少女的惊恐,她趴在椛的怀中,止不住地发抖,“那个妖魔……那个妖魔……”
羽有些理解御前的心情,她自己亲身见识过妖魔的可怕,无论是变成了妖魔的至亲之人,还是那个梦魇——千鸟,都给她带来了无法摆脱的阴影。因此,她也温柔地抱住御前,安慰着:“没关系的,不必再回忆,没关系的。”
等御前心情平复,椛才说道:“大家还在等你,我们去跟葛城他们会合吧。”
“嗯……”御前拄着薙刀站起身。
“还能战斗吧?”
“能!”
“好,我们走。”虽然没让御前再提详情,但是椛和羽心里不免还是犯起了迷惑。
那个妖魔到底是“谁”
这个答案,恐怕要等到回来再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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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玖脸色煞白地看着眼前那个象征着她们的死亡的男人——饭纲卧行,却引来了对方的视线。
“老身只是偶然路过而已,不必这么害怕我吧?”他诡异地笑道。
“偶然路过还偷袭我们?这算什么路过?”地子不屑地反驳道。
“确实,刚才确实是老夫失礼了,把你们当作了敌人,现在看来,你们跟射命丸文似乎不是一伙。”
“射命丸文?她刚刚出现在这里?”
“哦?你们果然不知道啊,老夫错怪你们了。”饭纲卧行走上前一步,衣玖下意识地护在了地子的身前。
“如果你是在找射命丸文的话,就请不要靠近我们!”衣玖说道。
“你在说什么?雏菊还在他手上啊!”地子对于衣玖的表现有些不满。
衣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冲动,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在这里与他作战,于是她继续说道:“雏菊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什么?”
“嚯?你连这个都知道,老身有点好奇啊,看样子,你对你身旁那位同伴,瞒了不少事情。”
“地子,不要听他瞎说!”
“我当然知道。不过,雏菊现在在哪里?!”地子剑指饭纲卧行。
“哎呀哎呀,老身真不知道,她刚刚被射命丸文劫走了哦。”
“我们去找射命丸文——”衣玖拉着地子就要走,却被地子甩开了手臂。
“衣玖,从刚刚起你就怪怪的,你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虽然我也很想去救雏菊,但是当下我们也找不着她,先把白峰塔的妖魔处理了吧。”
“你说的对,但是——”在二人交谈的间隙,几只妖狐的幻影突然朝她们扑过来。地子见识过这些东西,甩起燃着火焰的魔剑一刀将它们斩断,魔剑的火似乎对没有实体的它们有效。
“你这家伙!”地子接着上一个动作旋转飞斩过去,一剑拍飞了饭纲卧行那肥硕的身体,打穿了好几间房屋落在街道对面。
“地子!”
“我知道,他是不死之躯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衣玖还来不及叫住地子,地子就提着魔剑冲了过去,一剑将饭纲卧行的身体刺穿。
“绯想。”地子踩在饭纲卧行身上发动能力,开始释放“天气”以寻找饭纲卧行的弱点,但是眼前只是一团迷雾,什么也没有显现。
“怎么会?这家伙果真没有弱——”迷雾之中,一只手突然伸出,握住了地子的咽喉。
“【玉藻之术·勾玉轰】”未等地子挣脱,饭纲卧行用另一只手近距离施展出强力的光束,又将地子击飞到几十米开外。
“老身想了想,果然还是得先把你们除掉才行呢,”饭纲卧行拍了怕手,“就当是回礼。”随后他瞬间移动到地子身前,准备再次使用勾玉轰击穿她的身体,“让老夫做个实验,是天人的身体硬,还是我的勾玉轰更胜一筹。
然而未等他行动,地子发动“地之力”,猛地从地上起身,反过来斩首了饭纲卧行。但是饭纲卧行的身体依然立在原地,再度朝他轰击。地子用剑抵挡,却被那冲击波眨眼推到西北城区的一处无人的宅邸中,将整座豪宅震碎。
“感受到你我的实力差距了吗?你的力量或许能跟本多轻盛硬碰硬,但是很可惜,在老身这里,单纯的力量是不够的哦。你的力量,甚至不及大峰前的十分之一。”
地子被埋在建筑残渣之下,此时的他没有与地面接触,甚至无法从大地那里借力量,这种状态下的她只能挣扎着从废墟中爬出,必须尽快与地面接触,她明白没有了“地之力”,自己是无法与这种程度的敌人交锋的——但当她推开压在她头顶的悬梁见到黑夜时,饭纲卧行已经立在不远处“和蔼”地笑着。
“【玉藻之术·阿修罗】。”饭纲卧行伸手施术,地子眼前突然一黑,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若隐若现。看到“那个人”,地子心中一阵剧痛,但她很快意识到那是幻术,于是毫不犹豫的朝自己手腕上剜了一刀。很快,虚妄的情景消失,但下一刻,残酷的真实在她面前显现——
衣玖挡在她身前,口吐鲜血,她替地子挡下了饭纲卧行施展的第二个法术。
【玉藻之术·夺心术】。这是饭纲卧行紧接着施展的第二个咒术。这招对于精神越崩溃的人越有效,若是心中觉得毫无胜算,心脏会被轻易捏碎。若是衣玖没挡在面前,被捏碎心脏的就是地子了。
“对不起……”衣玖向后踉跄了两步,随后倾倒在地子的怀中,地子看见她的脸上写着愧疚,“如果不是我犹豫……但是请您活下去……亲爱的天子大人。”她叫出了地子回想不起来的本名,她无论怎么说,地子也不肯接受的名字,随后,永江衣玖的眼中失去了光芒。
这也是幻术的一部分吗?不,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衣玖确确实实倒在了她眼前。不对,就是幻术吧,衣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中招了,难道她一开始,就不觉得能赢?为什么?衣玖?你为什么要犹豫?
“现实往往比噩梦还残酷,”饭纲卧行充满嘲讽意味地唏嘘道,“就让我,再度将你置于梦境吧。”他伸出手,再度施放阿修罗。
地子的眼前重新陷入了黑暗,但这一次,她没有抗争,而是接受了那幻术。
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