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丑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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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长烟从街道的一边贯穿到另一边,随即从十字路口处折转,几十个黑影在街道两边的屋顶上紧紧地追着那道白烟。那是本多轻盛高速移动时产生的烟,而那些黑影是柘木缘稀的残余部队。
追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叫做良的鸦天狗队员,他是这支队伍里除了队长外最年轻的队员。就在刚刚,本多轻盛以身中数次刺击为代价突破了包围圈,此时不顾一切地朝着白峰塔的方向奔跑,而他们必须拦住他。普通的伤害无法致其于死地,下一击必须砍掉他的头。
“良!”街道对面屋檐上与他几乎平行的队员用手势向他传达了队长的指示,他领会了意思,接住了从后面延伸过来的锁链。
他与那名队员一同迈过本多轻盛前方,将手中的锁链交叉横在街道前方拦截本多轻盛。本多轻盛见状,借着冲力起跳,试图跃过去。但在空中他无法做出回避动作,被两边的敌人掷出的带着倒刺的铁钩钩住了四肢。
这是柘木缘稀的警卫队追捕鸦天狗罪犯时用的战术,不过前提是罪犯力量不大。谁都知道此时仅靠良在内几位队员不可能控制住本多轻盛。
但是他们要做的,就是拖住本多轻盛,哪怕只是一秒。这是为了给他们那位将笑容常挂于脸上的队长捕杀对手的机会。
柘木缘稀借着链铐上其他队员给的拉力,迅速从队尾弹跳到前方,要凭惯性用链铐两端的镰刀将本多轻盛斩首。他此时依然保持着笑容,只要他保持微笑,队员就能从紧张的局势中冷静下来。
从小作为大峰家的武器培养的他本不会拥有过多情感,但是那位他奉命保护的少女却用笑容将他感染。
“怎么不开心啊?笑一笑好不好?”少女虽然比他年幼,但因为身高优势,以为他是晚辈,于是像姐姐一样摸摸他的头。
“既然是您的命令,我自当会遵守。”他机器般地回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如果不开心,就去找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
对于没有正常童年的柘木来说,这件事比那些布置给他的任务更难。但至少,他还是“完成”了。
“保护大小姐,这就是能让我开心的事。”柘木微笑着,将镰刀斩向本多轻盛的脖子。
“队长!!!!”只听到队员良的嘶吼,他发现本多轻盛在四肢被钩住的情况下提着十文字枪反身向他刺来。但柘木此时已经来不及收手抵挡,他没有后退,而是毫不顾忌地斩下。
他砍中了。
随即,疼痛从腹部蔓延开来。本多轻盛的十文字枪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可是,他没能斩下本多轻盛的头颅。本多轻盛的**太过强韧,不是一下就能斩断的。
他还需要再撑一会儿,他还需要继续用力。他一只手死死地握住十文字枪,另一只手用全力往对方脖子里面砍。
“你这家伙!”本多轻盛也经受着疼痛,他想要拔出十文字枪踹开对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是对方力量太大了吗?不,是那些铁钩还扎在他身上,其他队员成群结队地拽着铁链不让他动弹。
再这样下去,他的脖子会被砍断。本多轻盛着急了,朝对方喊道:“快停下来!为什么要为那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
本多轻盛当然指的是地子,但柘木此时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脑子里想的是大峰御前。他笑着,血从嘴里倾泻而出,说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唔啊啊啊啊!”本多轻盛大喝一声,将柘木踹飞。柘木撞向街道一边的墙,撞出裂痕。
“队长!”队员们见状,也不再在意什么阵型,一拥而上。本多轻盛正奇怪,用余光才注意到,柘木缘稀的镰刀还插在自己脖子上。
对于本多轻盛这种怪物般的体质,只有直接取其要害他才会死亡,而他的要害和一般人一样,是头颅和心脏。在此关头,队员们顾不上实力上的悬殊,一个接一个冲上来,试图像刚刚队长那样把镰刀砍进本多轻盛的脖子里。
本多轻盛心想不妙,伸手要拔出脖子上的镰刀。良立刻用铁钩拽住他的手,让他朝反方向用力。“想让我自己砍断自己的脖子?!怎么可能!”在他试图挣脱铁钩时,几名队员已经冲到他面前。
“杂鱼!”本多轻盛用十文字枪轻易地划出了一道血线,几名队员倒下了,又有几名队员从另一边扑到他身上,试图将镰刀按下去。本多轻盛怒吼起来,大幅度旋转身子、挥动十文字枪,将周围的敌人一扫而空。
不知道纠缠了多久,队员们一个一个倒下,本多轻盛也感觉到了疲惫,他环视一圈,只剩几个人还紧紧抓着铁钩不放。
“你们……为什么还在笑!”本多轻盛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那几个队员在他刚刚的甩动中也被撞得鲜血淋漓,但还是没有松手。
良则冷笑着说道:“嘲笑你。”
这话彻底激怒了本多轻盛,他握住铁索,将良拉过来,随后用十文字枪精准刺穿了他的心脏。
良的身体顿时瘫软,倒了下去。但他的手依然没有送开,本多轻盛这才注意到,铁钩的另一端也是铁钩,他们早已将铁钩钉在自己的手心骨上,永不松手。
本多轻盛这才明白自己是在与什么样的队伍对战。他有些后悔了,对死亡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态,他回过身,此时仍有三名队员用铁钩拉扯着他。
“你们……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明明没有意义!”他的语气有些颤抖,哪怕只是三个人,也让他心惊胆战。
“还不明白吗?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赋予死者意义。”其中一个队员也摆着嘲讽般的笑脸说道。
“无意义!!!”本多轻盛用空出的手挥动十文字枪,三人相互配合,两人负责控制,一人用铁索拉动自己跳过去,伸手就要握住本多轻盛脖子上那来不及取下来的镰刀。
那是链铐,他们队伍的核心。
下一秒,三人都一齐被刺穿。本多轻盛用空出的一只手掷出十文字枪将三人钉在墙上。
“终于……”本多轻盛大口呼吸,他不敢相信,几天之内,他两次遇见差点取他性命的对手,“哼,飞蛾扑火。”他将十文字从墙上拔出来,任凭三名队员的鲜血飞溅到他身上,随后伸手要去取脖子上的镰刀。镰刀插得并不深,不过他还是要处理伤口。
就在他犹豫还要不要去挑战地子时,脊背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身体略微有些沉重——有人踩在他背上,握住了镰刀。
“原来如此……我知道每个人都做好了死的觉悟,但是从来没有理解他们为何这么做,如今,我终于理解了。”柘木缘稀的语气略显悲伤,但是不用看也知道,他在笑,并非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到最后,他才明白队员们为他赴死的理由。在此之前,他只顾向前,去守护大小姐,殊不知他身后,还有这么多与他朝着同一方向前进的人。
本多轻盛呆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十文字枪落到地上,发出声响。他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此人还活着。他明白,自己就算求饶对方也不可能松手了。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不,是不敢动,就连长期锻炼形成的肌肉记忆,也没有驱使他的身体做出任何反抗。
这次与地子那一战不同,对方不会收手。
本多轻盛绝望了,闭上眼,数着自己的生命还剩几秒。
但是几十秒过去了,对方没有采取行动。即便如此,本多轻盛依然不敢行动。
又过了不知道几分钟,他用余光瞥见,柘木的手依然握着链铐。他终于鼓起勇气,将镰刀取出来,对方的身体突然整个落下,倒在他背后的地上。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发现柘木缘稀已经死了。
“竟……竟然坐在我身上死了?”柘木缘稀不知道什么时候耗尽了生命。假如他再有一口气,本多轻盛就身首异处了。
“呵,哈哈哈哈哈……”本多轻盛仰天大笑,因为活下来的喜悦,因为这荒诞的一幕。但没过多久,他的脸色又变得苍白,因为他的脖子血流不止。
他跪了下来,满地找能用来包裹的东西,但看到地上的尸体,他又连滚带爬地逃开了,生怕他们再站起来。终于,他恢复了一点理智,从身上扯下一块布,包裹住脖子,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他踉跄地站起来,仿佛自己的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但那不行,他不想死,于是他捡起自己的枪。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此时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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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宕山荣术拄着拐,驼着背立在府邸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府邸内,沉默不语。
“家主大人,所有族人和家仆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全部离开了府邸,伪装成平民,不过他们还是不愿到城外去住。”克胜从门外走过来,向爱宕山荣术汇报。
“他们会出去的。”爱宕山荣术慢悠悠地说道。
“家主大人……情况紧急,您也该离开了。”克胜说道。
“我不能走。”
“可是——”
“这是一场残局,总得有掌控棋局的人。不管最后赢的是鬼一僧正还是大峰前,我都能——”爱宕山突然咳嗽起来。
“家主大人!我这就为您拿药!”克胜急忙进屋,到专门为年迈的爱宕山荣术准备的药房找药。进了房间,才注意到本该离开的药师没有离开。
“清铃?你怎么没走?”克胜质问道。
“克胜哥……我……”女药师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管了,家主大人的药呢?”
“就,就在这里!”清铃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丸,双手递给克胜。
“你跟我走。”
“是。”清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跟着克胜离开了药房。
但当他们到了门口,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家主大人!”克胜惊呼起来,他看见爱宕山荣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旁蹲着的是本多轻盛。本多轻盛满身鲜血,双手放在爱宕山身上,一边推搡一边发了疯似的喊道:
“喂!爱宕山大人!您可不能死在这里!您得救救我!”
爱宕山荣术倒在地上咳嗽,说不出话。克胜见自己的家主被如此对待,勃然大怒,拔出佩刀冲上前去:“本多轻盛,你这个畜生!”
仅仅只是一瞬间,本多轻盛就用十文字枪刺穿了克胜,将他挑在空中,用鄙视的眼神骂道:“别妨碍我啊!”随后将他丢在地上。
“克胜大哥!”清铃跪在克胜身旁,克胜怒瞪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的本多轻盛,再也没有闭上……
清铃抬起头,只见本多轻盛扛着十文字枪,犹如从地狱中走来。他用枪尖顶着清铃的下巴,说道:“快让爱宕山大人恢复正常。”
那一刻,她看见了恶鬼。
清铃想起了药,她急忙从克胜身上掏出给爱宕山准备的药,爬到爱宕山身旁,将药喂到他嘴里。过了一会儿,爱宕山便没再咳嗽,被清铃扶了起来。
本多轻盛走到他面前,拄着枪半跪,说道:“冒犯了,爱宕山大人,请给我一次机会,再让我为您效力。”
清铃护着爱宕山,脸上写满了憎恨与恐惧,爱宕山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开口说道:“你杀了你的部下们,逼我签下《驻军令》,又杀了克胜那孩子,却说想要为我效力?”
“请让我效忠您!”本多轻盛低下头,重申了一遍。爱宕山心里清楚,无论此时本多轻盛是否还有理智,挟持他爱宕山是保全自己的唯一办法。而毫无力量的爱宕山此时拥有的,除了身边这位神代家的遗孤,就只有自己一条命了。
“好。”爱宕山向本多轻盛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