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寡妇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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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岳拿着结状回家,最高兴的还是韩母。
不管怎么说,牵扯进人命官司多多少少有点败坏名声,还增加了某种未知的风险。既然同窗们仍旧愿意和韩岳互相担保,说明他的士林风评还是很好的。
韩母指着结状上的具名:“这个陆子良不错,还有胡文才、黎时飞,想必都是些正人君子,我儿可与他们多相与结交。”
韩岳当然不会说出这份结状,其实是他霸王硬上弓逼人签的……
三天后的上午,韩岳在书房督促妹妹学习千字文,此时颇有些暑热,他用紫砂壶泡了壶薄荷茶慢慢啜饮,那是相当的惬意。
旁边韩升拿着手抄的《洗冤新录》。
如果用眼光来看,这本书的字句相当粗鄙不文,胜在全用白话,还加了标点符号,以韩升的水平也能读懂大半。
小书童当然无条件相信老爷托梦传书,看书看得眼睛都发亮了:“少爷你看,这些勘验尸首的法子倒也罢了,衙门的仵作好像都会点。居然能从现场的迹象,分析出罪犯的人数、男女、年龄、身形,实在叫人大开眼界!”
韩岳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那不然呢?何氏兄弟连环案中,我们从尸身血迹流向,分析出凶手在杀人后不久曾经倒背尸首,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嘛。”
韩升笑着挠了挠头皮:“可书上说,甚至作案时罪犯的狂、怒、勇、惧,都能判断出来,真是、真是神乎其神!”
韩岳正准备说什么,见韩真儿已经停笔听他们对话,他就把妹妹脸蛋轻轻揪了一下。
“你们老是说话,惹得人家分心,怎么写嘛,”韩真儿调皮的吐了吐小舌头,还是在哥哥的强力镇压下,继续写着“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急促的车马喧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村的宁静。
忠伯的声音有点慌:“少爷,张捕头来了。”
张捕头为首、四五个红黑帽子青布衣的骑马捕快,簇拥着一辆马车,众人已经翻身下马,把缰绳牵在手中。
车帘子掀开,出来的竟然是陆子良!
他脸色蜡黄,额角一层细密的汗珠子,头发被冷汗粘住,整个人魂不守舍。
韩岳刚走出门,陆子良就踉跄着扑过来,要不是韩岳双手扶住,他几乎软倒在地上。
陆子良带着哭腔:“周姐她、她死了!”
韩岳满头雾水。
“就是开豆腐店的杨二嫂啊!”
韩岳大吃一惊,那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小寡妇,竟然死了!而且看这情形,还是死于非命?
张捕头令两名捕快搀扶快要晕厥的陆子良,然后向韩岳介绍了情况。
昨天下午,杨二嫂就店门紧闭,邻居还以为她回娘家了,也就不以为意。
直到跟杨二嫂作伴的老仆妇吴氏,突然冲到街面上大喊出人命了。
每天上午,吴氏挑着做好的腐皮香干等物,去给几个开饭店酒馆的大主顾送货。
案发当天,她照例挑着担子出门,大约申时前后回到店中,发现杨二嫂遇害,立刻跑到街上大声哭号。
坊长、保正叫来捕快,众人进到豆腐店后院,发现杨二嫂竟然被杀死在卧室床上!
因侦破何家兄弟连环案中的出色表现,张捕头已经升做了马快班头,负责江夏县内一切凶杀重案。
他只花了一晚上就查到杨二嫂与陆子良过从甚密,三天前还在店里跟人发生过纠纷,于是今天早晨找到陆子良了解情况。
陆子良得知杨二嫂死讯,疯魔似的要跑去现场——当然进不去。
张捕头是修行多年的老公门,察言观色的本事相当地道,见他这幅样子倒不像凶手,而是知情者。
所以陆子良要求找韩岳,张捕头立即点起马快,套了马车,载着他一路跑到十里坡韩家。
捕快给陆子良灌了凉水,他稍稍缓过了气,竟跪到韩岳面前:“周姐、周姐她死得冤枉,求韩兄找到凶手,替她报仇雪恨,晚生愿结草衔环以报!”
韩岳双手扶起陆子良,郑重承诺:“我尽全力。”
带上韩升,乘马车前往案发现场,路上韩岳就从陆子良这里,了解到杨二嫂的一些基本情况。
原来杨二嫂娘家姓周,就在纸坊镇上做豆腐生意,离陆子良家是隔壁邻居,从小跟陆家姐弟非常要好。
周家女儿长到十六岁那年,武昌城里做生意的杨家二少爷生病,花钱买她娶来冲喜。可惜没福消受,美人儿进门才几个月,那杨二少爷就两腿一蹬见了阎王,也没给她留下个一子半女。
杨家大少爷才是挑大梁的长房长子,杨二嫂嫁的这二少爷是妾生的。
丈夫虽死,杨家却不肯放她回娘家,更不许她再嫁。
杨家老爷子、大少爷都还在,怕人说闲话,就拨了城里一所单独的旧柴院供她住,派个粗使老仆妇过来半是服侍半是监视。
杨二嫂没有男人做主,杨家大娘和管家嫂子说她是“克夫丧门星”,月钱给得时断时续,管家还要经手克扣,后来干脆不给了。
幸亏小时候帮家里干活会做豆腐,杨二嫂自食其力,磨豆浆点豆腐做香干卖钱养活自己,那老仆妇也帮着推磨打打下手。
当着张捕头的面,韩岳就直截了当的问道:“陆兄,昨天午时到申时之间,你在什么地方?可有人证?”
陆子良一怔,接着便有些儿气恼:“晚生一直在城中居处温书,穷家无人服侍,也没人证。”
韩岳眉梢微挑:“没在书院吗?”
陆子良苦笑:“得罪了胡文才那伙人,晚生在书院怎么呆得住?”
韩岳轻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马车驱驰如飞,十里路转眼就到。
韩岳跳下马车,站在巷口左右环顾。
豆腐店所在的巷口内外,甚至临街的店面里边,无数道目光注视着这边,好奇、惋惜、探究……
这里离汉阳门水码头很近,正值货运繁忙季节,无数的挑夫卸货上货,号子声此起彼伏阵阵轰鸣。
韩岳皱了皱眉头,进到豆腐店里。
一切都保持着案发时的原状。
几张桌子跟上次来吃饭的时候完全一致,锅碗瓢盆都在,唯独一只瓷茶碗打得细碎,茶水虽然已经干了,仔细检查地上仍有少许茶叶渣滓。
韩岳问道:“这只茶碗是老仆妇吴氏进来前就这样了,还是她不小心打碎的?”
张捕头已经查过:“她说进来的时候,茶碗就碎了。”
韩岳用手绢包起碎瓷片,放在柜台上。
前边是做生意的铺面,包含一个灶台,除了茶碗没别的异常。
“软进,”韩岳轻轻吐出两个字。
案情分析角度,类似房屋、院子这样封闭式的犯罪现场,如果罪犯用钥匙开门,或者叫门后由受害者主动开门等情况,叫软进;如果罪犯是翻墙、撬锁、破窗、挖地道、土遁、穿墙、从天而降等方式进入,就叫做硬进。
软进,不管是取得钥匙,还是骗得受害者开门,往往表明罪犯与受害者存在某种联系,至少受害者对罪犯的防备心不强。
具体到本案,似乎在铺面这边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争执,但程度不算严重。
铺面往后是个小院子,捕快们在此之前已经检查过院墙屋顶,没有找到攀爬踩踏的痕迹。
院子里面摆着四张竹子编的圆簸箕,晾晒着许多豆干腐皮。有只圆簸箕歪斜着,一些豆腐干凌乱的散落出来,被人踩到留下了脚印。
脚印有两种,较小的女子鞋印与被害人杨二嫂的缎面鞋完全吻合,较大的男子脚印是布鞋底,因为残缺,没有具体尺寸。
“看来就是在院子里发生了冲突,”韩岳食指轻轻点着案卷,在案卷的空白处划了几个问号。
通常凶杀案,作案环境越隐蔽,对凶手越有利。那为什么没等进入室内,就在露天半开放的院子里发生了冲突?是凶手作案时过于急切冲动,还是他跟受害人的关系,没有亲密到能进入寡妇的房间?抑或在院子里发生了口角,急遽的激化了矛盾,导致他一时冲动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