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有情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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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师父？！什么样的师父要出卖稀世奇珍？！”
沙真真的懵了，看看帖文，看看八戒，又看看大圣，说道：
“辈袋？金蝉子？师兄弟？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那些年我们十数载往西天取经，一路上披荆斩棘，降妖除魔，终于得见佛祖金身修成正果。你都不记得了么？我们是结拜兄弟，可是胜似亲生兄弟！”大圣情真意切。
沙真似乎听懂了，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道：
“降妖除魔？你是说自己有通天的法力么？亮出来让我见识见识怎么样？”
“我们从辈袋出来就没有了法力。你也是从那里出来，应该知道啊！”大圣按耐住焦躁。
“我和大师兄还记得你，你不会真的忘记我们了吧？”
八戒眼神傻傻地看着沙真，是失望，更是期待奇迹。
沙真左右想了一想，挑了挑眉毛，既躁郁又无奈，道：
“我想起来了！”说出来的话高深莫测，“唔……其实我觉得自己十分悲催——怎么总是会有像你们这样的人在我眼前出现呢？我好端端的，这辈子没有做过和尚，真不是你们说的沙僧。反正今天也发了市了，我干脆带你们去看一个人。他和你们一样，成天说自己以前是神仙什么来的。到时候你们看看他，估计也该死心了！”
沙真一路无话，问十答一，绝口不提说到的那个人。大圣和八戒忐忑不安，又恨得牙痒痒。出了城廓，两辆车驾飞跑起来。交错时沙真甩下一句话道：
“跟着我，我们去北山龟岭墓地，不要跟丢了。”
“龟岭？！墓地？！那个人住在墓地里？”
难道这个人已经死了？！大圣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死人？！晦气，晦气。”
八戒一脸嫌弃和无奈。
“呆子！！”大圣斥道，他宁愿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你胡说什么？他要我们去墓园，其中必有缘故。说不定他就是嫌我们说了神仙什么的，觉得我们神神叨叨，所以才要我们随他去墓园。他大概想要说明辈袋里的世界本来就没有神仙。”
届时的情形无法揣摩，师兄弟对望一眼，然后谁也不说话。
龟岭，北山上一个满是绿荫的山丘，也即淮泷城公墓。在守墓人古色古香的矮楼前，沙真下马静候。
八戒走近，发牢骚道：
“你把我们忽悠到这阴森的地方，要真是沙真就算了。换句话来说，你要真的是我们的沙师弟，哼哼哼哼，老猪我可不放过你！”
沙真不屑一顾，道：
“多说无益，你们只管跟着我就是。”
大圣跟上去和沙真瞎掰扯，没话找话。问出沙真卖出一个马桶赚一两银子，若是卖出两个，那么这个月就足以养家糊口。沙真自诉自己是三口之家，家里有老婆和孩子。
老婆和孩子？！娶妻生子，十足的凡人。唰地一下，大圣感觉希望破灭了一半。
八戒眼晕，皱着眉头问：
“你多大了，怎么这样快就有了老婆孩子？”
沙真漠然答道：
“比不得你们年轻潇洒。沙某已经活了三十三个年头。要是不趁早结婚，姑娘家见识多了谁还愿意嫁给我这样的平头百姓？成亲之后不趁早要小孩，没有小孩这个羁绊，老婆像煮熟的鸭子一样也容易飞跑掉！”
山丘的石阶上，两旁是高耸着的墓碑，乌漆麻黑，人影从光滑的碑面滑过。微风轻拂绿意，哀思遍地。
沙真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
“我自打娘胎里出来，你们是第二个跟我说什么披荆斩棘、降妖除魔怪话的人。我十八岁那年，有人像你们一样告诉我，说我不是凡人，应该去找到金蝉子师父。他的话令我一头雾水。我问他，你怎么口气这样大，竟然连我自己不知道的事都知道的那么清楚。他说自己本来是个神仙，当初随一大帮子神仙和我一起进到辈袋，穿梭到这里来的。嘿嘿，你们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么？”
沙真左顾右盼，像是记不清自己要找的东西丢在哪里了。
八戒疑惑地回答：
“看你的神情，那个人倒像是睡在这里的其中一个墓穴里面？”
大圣满怀思绪，问道：
“既然他说了他和你都是从辈袋里来的，那他说了自己姓甚名谁了么？”
“他的名字就奇怪了。”在一个墓碑前，沙真蹲下来，拨开嵩草仔细辨认了一阵，“没错，这就是他的墓穴。他躺在里面。你们瞧瞧他的名字！”
二人凑上前，异口同声念道：
“青木樵夫之墓！！！”
头皮发麻！
意外之至！！
沙真目不转睛盯着墓碑，说道：
“这个青木樵夫和你们一样，每次见到我都说我和他本来是神仙，不是一般的凡人。如果人死了还能想事，不知他今时今日躺在里面，时不时还会还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沙真十八岁那年会试，结果名落孙山，觉得前途不妙，心浮气躁难以静心向学。一日闲极无聊，邀约几个同学登高散心。接近正午时分酗酒呼喝，山中跳出一个枯槁邋遢的流浪汉。此人两眼放光，也像今时大圣八戒一样喜出望外，拦住他连连叫道：
“沙僧？！沙僧！你真的就是沙僧吗？你一定知道我，我就是你的结拜义兄青木樵夫。”
沙真傻眼，满脸狐疑。
流浪汉又提醒道：
“我就是山神青木樵夫，山神青木樵夫就是我啊！”
流浪汉蓬头垢面，引得众同学哄笑，连连拿沙真戏谑。沙真不顾同学惊诧，借着玩心大盛，撩起流浪汉的长发端详半晌，说道：
“呵呵！青木樵夫就青木樵夫吧，你这样的人有这样的名字也不稀奇，不过你自称山神，我看你也未必就有小说里那些山神野鬼的本事。记住，我的名字是沙真，不是沙僧，你听错了。”
回过头来仍和同学喧哗畅饮。其间探眼瞅看数次，均见到流浪汉大失所望，颇觉于心不忍。又见流浪汉看着冒着汩汩香气的炊锅眼馋不已，便打包了些酒菜给他，让他坐在不远处开荤。
同学过来打趣流浪汉，有人问：
“你既说自己是山神，我们请你吃饭，你是不是该变条红烧鱼出来请大伙一起尝尝？”
“山神，树根你吃不吃？新鲜着呢！”
打算来年再次会试的问他：
“老大，你能帮我们复习功课的么？”
沙真笑道：
“还复习什么？干脆点，提前搞一套试卷给我们兄弟，每人一份，兄弟们做熟了，都考上太学。”
流浪汉听罢，讪讪地笑道：
“虽说神仙也是凡人做，但几位跟我求学而不求仙，犹如缘木求鱼，差得太远！”
“那还神仙个屁啊！”
回家路上，流浪汉一直跟在沙真身后。沙真说道：
“我说过了，我就是我，不是什么沙僧。打发你一顿饭还不行么？不要这么烦人！”
流浪汉盯着他说道：
“你真的不记得了么？我们一起进辈袋的有八个人，别人如何我不知道，可我亲眼看见你落在了这块地界。我在这里来来回回找了你十来年，一直不知所踪。昨夜有个神仙托梦给我，说今日正午时分必定有故人在山上出现。在梦里面，你便睡在我的旁边，和你我在界牌屏相识那天晚上一模一样。我以为你也会做那个梦。听见他们喊你沙真，我当成是沙僧。我以为这个故人必当是你无疑。这么多年了，你当真不曾觉得，自己此生有什么异样么？”
沙真不耐烦道：
“又是神仙，纯属无稽之谈！人生百年，我这才活了不到五分之一，何谈此生？现在我的头脑里会试胡成一锅粥，哪里有闲心和你这样有的没的癫狂！你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你说你有八个伙伴进了辈袋，你找其他人去，不要再跟着我。”
“沙贤弟，你一定是在这里凡人日子过得久了，忘却了前世在清凉山和我们一帮神仙鬼怪恣意游戏的快活日子，这也算了，不提也罢。不过你可曾记得，你之所以进入辈袋，乃是要救回你的师兄师父他们。这是你的初心，你岂能忘诸脑后？”
“你这人真是啰嗦。你要真的觉得自己是什么奇人，那我们就更不是同在一条路上的朋友了。和你挤一张床……什么破烂梦！莫名其妙，臆断妄念！我有爹生有娘教，老娘十月怀胎一夕产子，我才得以来到世间。现在他们一定在家里做好了饭菜等我回去，你说的实在太过离奇。我们就此别过。”
他脚步匆匆，自称青木樵夫的流浪汉无可奈何，说道：
“总有一天，你自会醍醐灌顶幡然醒悟。那时你再到山上找我，我们一起找你的大圣兄弟，找你们的金蝉子师父。”
他遂落荒而逃。
听罢沙真自述，大圣抚摸眼前墓碑，若有所思对八戒说道：
“天可怜见！青木山神一定和我们一样被辈袋卸去了所有法力，没法在沙师弟面前证明自己，所以点化不了沙师弟。但他如何竟然就死了呢？”
转问沙真道：
“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沙真摸出几支香来，点着了插在墓碑前后空地上，看看大圣，怪异地笑道：
“怎么回事？他老死了呗！你们当真以为他是活神仙？我十八岁那年见他，他就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后来我见过他多次，他见我避着他走，知道我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再来罗嗦，最多也只是远远地问我有没有记起前世。嘿嘿，我这样普通的人有什么前世？这还不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搞笑么？我见他以乞讨为生，有时也会接济他一点。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这个所谓的神仙也一年一年衰老。终于有一天冬夜，我发现他死在一个垃圾堆里了。”
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化，默默肃立，一如
在别处坟茔致哀的人般寂静无声。生命的消失是升华还是沉淀？升华使人勘破一切，出走藩篱；沉淀使人踌躇满志，去而复来。
大圣和八戒的眼光聚焦在沙真身上，看到他的一丝淡然，看到他的一点蔑视，以及他的说不清的落寞和无奈。
“这座碑是你给他立的？”八戒打破沉默，问道。
得到沙真肯定的回答后又问：
“你既然不理睬他，如何又要给他善后？”
“我也曾经是个斯文念旧的读书人，有个乞丐能够契而不舍地围着自己转，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世间少有的缘分了。这个故事够传奇的。你们说我该不该珍惜？那时我刚好有些闲钱，就给他修建了这个墓穴，立了这座碑。也算是给故事划上一个句号。”
说着又笑容渐起：
“可是想不到！过了十年，居然又冒出你们两个所谓的师兄师弟来。你们说的和他说的没什么两样，不过到底与他不同，因为看起来你们还算是日子过得不错的人，不会像他那样惨淡。你们知道这十年我经历了什么吗？我和每个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又发财又破财，为了一家子的生活，再苦的再累的，只要是我能做的我几乎都做过了。”
“嘿嘿！不过我不计较，因为这就是活着。这就是我，沙真，一个从娘胎里出来的普通人应该过的日子。不知你们听得明白么？两位师兄。”
“不必说了！”大圣洞悉了沙真的心境一般，带着八戒合掌诵经，一起超度亡灵，“但愿青木樵夫涅磐重生，来世自成正果！”
“我还有话说！”沙真冷眼旁观二人礼毕，说道，“我看你们像是和青木樵夫相识的样子，他是你们的故旧么？”
他并不需要二人回答，继续说道：
“看来人世间当真有一种捉摸不定的东西。不过两位，我今天之所以带你们来这里看他，把他和我的故事说出来，就是教你们不要沉迷心里的妄念。须知俗间人世无常，人生苦短，等着我们的繁杂琐事抬眼就是一堆，没有哪一件能够掉以轻心，没有哪一件能够放得下。还是实实在在地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吧。这个青木樵夫，不知他在世间活了多少岁，反正最后那些年疯疯癫癫，奇思妙想，若有家人，铁定把家人气了个半死。就算没有家人，也只是给人家徒添饭后的笑料。他的一辈子，要我说的话，唉！可谓是白活了。
明白人说明白话，道理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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