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尘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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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萧如依的前半生过的有多么凄惨,那么她的后半生便有多么风光。耶律阚力排众议迎了一个楚国女人做妃嫔,一入宫便封了夫人,赐号“瑾”,还带回个五岁的儿子,满朝哗然。枢密院两位枢密史同时上谏,耶律阚看也没看,提前一步昭告天下,直言自己任先机营政事时,潜入楚境身负重伤,是这位瑾夫人悉心照料才得以痊愈,于自己有莫大的恩情,时至今日才接回宫已是心中不忍,其他事就休要再提了,至于儿子,自己已经验明正身,绝无纰漏。后来,昭纯宫内,耶律昀把辱骂他们娘俩的二皇子揍了个乌眼儿青。耶律阚当着告状的和妃说必定严惩,私下里却对身边的内侍说道:“这才是朕的儿子!”赞许他的悍勇无畏,本就对这个儿子亏欠颇多,自然不会深究。人多嘴杂,总有些耳朵长的听到了,渐渐品出了皇帝话里的滋味儿,便不再言语了。加上这个楚人无根无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宗族和前朝百官便不再争论不休了,后宫里女人的争宠攀比从来不绝,那便是皇帝的家事了。
再后来便是现在了。
耶律昀千言万语汇了一句:“小六,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不知何时,季云生摸了支笔在疾书,天一阁以消息灵通自傲,职业素养让他忍不住将听到的离奇见闻记了下来,虽说事关云珊的身世不可能外传,可依旧没忍住。“四皇子凭什么认定你的妹妹就是我天一阁大小姐呢?”吴悠打断了他。“凭天下中“绝姿”之毒者无有他人!自前朝周皇后去世后,这一味毒药已绝迹,在下这么多年来一直秘密查访,直到去年冬天,天一阁派出送拜帖的人深入夏辽四方会,不仅成功将拜帖放在了会长房间,还戏耍了值夜的小厮,那小厮极力反抗之时,曾将送信之人的面具碰歪,额间露出了猩红的疤痕,四方会表面上是江湖门派,实则是为我夏辽军府所控,当夜便报了上来,我这才有了线索。”
天一阁百年来送拜帖之人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偏自己贪玩儿跟了去,还和师兄逞强一人便能搞定。本想着给那小厮脸上画个王八,没想到他突然醒了,手脚一通乱舞,险些将自己的面具掀了去,只好拿香将他迷晕。原以为自己不说便神不知鬼不觉了,谁承想竟捅出这样的篓子,现在竟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季云珊心中泫然欲泣。大小姐所中之毒确实是“绝姿”,这么多年来,阁主试遍了天下药草,虽说已遏制了药性的蔓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大小姐脸上的疤痕依旧消不掉,自额间蔓延至耳际,好在她天性烂漫,加上众人疼爱,并未生出自卑之感。只是突然这般被揭开了身世,又是有心人特意为之,不知会不会…吴悠有些担忧的看着季云珊,此事自己唯有告诉阁主了。
“四皇子,事关重大且有待考证,待我回禀了阁主再做定论。”吴悠拱手:“诸位请回到自己的院落,最迟明日我会给你们答复。”见此,耶律昀也不好再执意,“请吴掌事容我和小六说一句话。”他看着女孩儿伸出左手,英武的男人古铜色的手腕上格格不入的系着一条打了团锦结的红绳,季云珊睁大了眼睛:“这是你出生那天,娘亲在你我手上系的,这么多年了,磨断了,娘亲又给我接上,她和我都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们再见的。”耶律昀笑着对她说,“小六,哥哥真高兴。”九尺的男人忍不住滚下泪来,在场的人无一不动容,年纪小的周深深早就泪眼婆娑了,唯有季云生眨巴眨巴眼睛,撇撇嘴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草堂。
“爹!爹!您出来吧,别练啦!云珊要让人拐跑啦!”季云生扒着门缝儿喊道。“你个臭小子,喊什么喊!阁主要是动了气走火入魔就唯你是问!”赶来的吴悠从后面重重拍了他一巴掌。“说到底还不是你惹出来的好事?要不是你撺掇云珊下山,哪会把那个辽人招了来,事情真假还不知道呢,他既拿了头牌,就是执意要云珊,咱们也没办法。”“怎么会没办法?大不了我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头野驴给……”啪!又是一巴掌,季云生虽是少阁主,可吴悠作为大师兄,从小是看着他长大的,和自己的弟弟没什么分别,“你是想兵临山下?”。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两人一起禁了声,“云珊怎么了?”
如果让一个盲人从声音上辨别另一个人的模样,那么,他听到的这一句,会先在心里叹一声“清冷”。不同于天一阁吴悠的儒雅,季云生的嚣张,江宸的斯文,石门内走出一人,青衣布巾,威严自持,吴悠躬身行礼道:“打扰师父清修了,事关小师妹身世,弟子不敢自作主张。”天一阁阁主季钟平看了他一眼问道:“是什么人?”“来人是夏辽四皇子耶律昀,并大楚长公主元逸。”“哦?”这两个人怎会和云珊扯上关系?单是他们两个一起出现在天一阁就足够匪夷所思。
同样的疑惑,轻歌也在问耶律昀。回到小院的几人,呱噪的周深深被罗素挡在了门外,急的抓耳挠腮。“既然你是来找妹妹,为什么不直接挑明,而是一定要参与遴选呢?”轻歌问道,“第二关入阵之前我们就见到她了,你为何不说?”“京师永安画师中可随意出入宫廷的,唯有雨天巷的胡知舟,而他最擅长的是人物丹青,栩栩如生如真人立于面前,曾有人花重金求购长公主画像,坊间传闻是天一阁的少阁主,看来…江湖传言不可不信呢。”耶律阚答非所问,毕竟中了蛇毒,强撑到现在已是乏累至极,天一阁真正的话事人还没有出现呢,他可不敢掉以轻心,索性已见到了小六,自己也无憾了,无论如何他都会带她回去的。“什么意思?”轻歌摸不着头脑,刚要去推他,耶律阚竟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傍晚时分,有小厮提了灯笼来请,连罗素都被留下了,被叫醒的耶律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跟着去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觑,一顿晚饭吃的食不知味,左右也从轻歌那里问不出什么,罗素又是个锯嘴葫芦,周深深抻长了脖子八卦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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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阁备的博袖宽袍拂开了浓重的夜色,男人穿在身上,少了些凌厉杀伐,平添了几分皇孙贵胄的风流。屏退了照夜的随侍,耶律阚一步一步踱在草地上,只引得露珠儿从草叶儿上滚下来栽了跟头。看到小六出落的如此惹人怜爱,季阁主对她更是视若己出,娘亲和自己悬了十几年的心也可以放下了。长久的思念变成了执念,再放不下,就成了病,带白清文夫妇的首级回来的那晚,他一身浓重的血腥,仿佛暗夜的罗刹,身边的亲卫无人敢上前,关上房门,他饮了一夜的烈酒,却怎么都醉不了,祥麟宫中娘亲身边的宫人来问了几次都被挡了回去。第二日夜里,他亲自入宫跪在娘亲脚边,说自己磨了白氏许久,还是没有小六的下落,不知道天大地大,该到哪里去找?他可以在楚境手刃仇人全身而退,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公告四海去寻人…自己说要护她一辈子的,,,耶律阚一贯倔强的头颅深深的垂在胸前。已及妃位的萧如依摸了摸儿子凌乱的发髻,眼角含泪却扯出个淡淡的笑容,“娘听说呀,天上神仙身边的金童玉女最是聪明伶俐,小六那么可爱,许是早就被哪位神仙讨了去,你这个样子被她在天上瞧见,定是要笑你呢!”……直至通州大营的左将军韩裘来找他讨酒喝,席间当玩笑说给他听,江湖上传的邪乎的天一阁果真怪异的很,送拜帖的神秘人脸上长着可怖的红色疤痕,把值夜那小子吓出尿来了,哈哈哈哈,耶律阚手上的酒杯啪的掉在了地上,半天没吭声,看的韩裘直摇头,不过一坛子仙人醉罢了,这就端不住了?酒量尚浅,酒量尚浅呀~~
“季公子背后偷袭可算不得君子。”季云生一掌送出,没想到被耶律阚一个侧身直接闪了过去,思绪拉的远,身体的肌肉反应依然敏捷,被拉回现实中的耶律昀冷声道。“我爹和你说什么了?”季阁主屏退了众人,只留了耶律阚一人,后来又把云珊叫了进去,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被挡在水月阁外的季云生看不到,听不着,别提多难受了。突然,耶律阚躬身对他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倒是把季云生唬了一跳,“你干什么?”“小妹自幼坎坷,命途多舛,得幸于季阁主抚养长大,季公子及天一阁众人疼爱有加,在下与母亲感恩不尽。待我等归国之后会重金相谢,定不负…”“我呸!你,你住口!”季云生气的手都哆嗦,“你才坎坷,你才多舛,我们家云珊长这么大别提多自在快活了,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真想带我妹妹走?”
“季阁主已经应允我了。”耶律昀回答的坦坦荡荡。“什么?”季云生一脸的不置可否,“怎么可能?”“你尽可以自己去问他。”从季阁主拿出小六的襁褓和另一条打了团锦结的红绳那刻起,耶律昀已百分百笃定,天一阁的大小姐季云珊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妹妹萧小六。当年季钟平奉师命下山,途径筠州,在城郊一处破庙里捡到了已经哭哑了嗓子的女婴,自己也是当了爹的人,哪里见得有人将孩子丢弃于此。他到附近农庄上找了位刚生产过的妇人暂且将孩子喂了喂,在破庙里等了整整三天也不见有人来寻,便只好将孩子带回了天一阁。不曾想,这孩子竟身中剧毒,虽不知是哪位高人将其体内的毒素暂时牢牢抑制,但尚不清楚将来是否会有复发的可能,这世间,竟当真有人对一个小婴孩下此毒手,实在是可憎可恨,夫妇二人对这个孩子更添了许多怜爱。除了包着孩子的襁褓,女婴手上的团锦结便是唯一的信物了,所以当耶律昀将当年之事细细道出,又露出那枚绳结之时,季钟平沉默了许久,终是答应了。
但是他也提了一个条件,耶律昀可以带云珊去见自己的亲生母亲,但那之后,至于她想留在夏辽,还是回天一阁,将由云珊自己决定,任何人不得干预。耶律昀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一心只想快些带妹妹去见娘亲,当然,小六能够开心最重要,将来无论她做什么样的选择,娘亲和自己都会尊重她的。现在他要解决的,是眼前这个已经七窍生烟的男子,季云生狰狞的表情足以让身后浓重的夜色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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