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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配当一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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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式三份的承诺书摆在案头,看着那一气呵成的数条条款,以及由本人亲手书写可归档三份的“骗婚道歉”,原本饱含怒气的江顺川都真情实感的替王建业感到了一阵牙疼。同为男人,江顺川只略想了想造成的后果,已然不寒而栗然而他心底又有个声音忍不住大声呐喊林秀芬,牛逼

杨艳贞也在心里暗赞,这才是我们新中国妇女同胞该有的模样借用外力,一人单挑一大家子全身而退,好手段好魄力是个人物值得结交啊至于她的好同事王建业,她只有一句话活尼玛的该

承诺书的签名落下,王建业顿时觉得自己老了十岁。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怎么就让林秀芬逼到了这种地步那女人属实过于心狠手辣了麻木的跟见证人王世虎打了声招呼,装作没看见江顺川与杨艳贞两个人笑盈盈的表情,捏着鼻子开着拖拉机,把他们送回了厂。再步行回到竹水大队时,天已经黑透了。

按照厂里的规定,他出差归来,可以轮休两天。江顺川看他“可怜”,又特别多批了一天。但王建业越接近家门,越觉得步伐沉重。及至走到门前,双腿已是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了。

吴友妹从堂屋里看见了呆立在屋檐下的王建业,连忙迎了出来,开口便问“你真的同意给林秀芬800块钱”

王建业木然反问“不然呢”

“那是我们家的钱”吴友妹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白天闹得翻天覆地,晚上她依然能精神饱满的再来两场。声音高亢、绵延数里。

可是,王建业是会累的。他其实不太在乎给林秀芬多少钱,男人嘛,赚钱养家天经地义。别说林秀芬只要回了她自己的800块,哪怕按照江顺川的提议,直接给出1800的巨款,他也不会有多少感觉。无它,给的是自己老婆。从内心深处来讲,他的血汗钱交给林秀芬,比被偏心眼的亲妈补贴给两个弟弟,更能让他好受。

不是他不讲兄弟情义,只是他两个弟弟已经成人了,结婚了。世上没有养弟弟养侄儿子一辈子的道理。倒是老婆,该他养到死的。

所以在他看来,林秀芬要钱,他真的一点不生气。让他身心俱疲的,是来自林秀芬的报复。然而,等他走到家门口,对上亲妈关切的目光,才悲哀的发现,亲妈并不在乎今天他受到的屈辱,只在乎别人的血汗钱。

吴友妹的嘴一张一合,字字句句的质问800块的下落。王建业等了很久,没听见她嘴里哪怕半个字的关怀。周围的邻居探出了好奇的目光,再有5分钟,他家门口,将成为新的舞台。由他倾情演绎一场阉鸡公的家庭伦理大戏。

王建业再忍不住,掉头便走。他有接近1米8的身高,迈开大长腿,三两步消失在了夜色里。吴友妹跌跌撞撞的在后追逐“嗳深更半夜的你去哪里夜里走山路,野猪叼了你去”

黢黑的夜色里,王建业的脚步顿了顿。他本想去关系不错的堂弟王建英家借宿,又突然想起王建英已经没了,只剩下个病歪歪的寡妇和两个孩子,不可能接待他。

夜风吹拂,虫鸣四起。王建业明明站在自幼生长的村庄,却没有个落脚之地。孤独感不知不觉流淌进了心底。草木轻摇,树影婆娑。他蓦得记起了自己的新婚夜,那个点着油灯,等待着自己喝酒归来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站在了大队鸡棚的门前。

抬手,敲门。

门缝里透着油灯照出的橘黄色的光,但屋里的人没有反应。

“秀芬,是我,王建业。”自报家门时,王建业发觉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发疼,原来他从下午开拖拉机回大队起,直至此时,都没机会喝口水。

“做么子”屋里的女人终于出声,王建业心里竟生出了一股诡异的慰藉。

“天晚了不方便回厂里的宿舍,我想借住一晚。”

“我看你在想屁吃”正准备睡觉的林秀芬没好气的道,“大半夜的,你跑来敲单身妇女同志的门,你想耍流氓”

王建业噎了噎“我们是夫妻。”

“滚你妈的你跟谁是夫妻呢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赚的钱既然全拿去养妈,你结个屁的婚,跟你妈过得了”林秀芬边打哈欠边骂人,“你王家没床吗来我这儿凑什么热闹我告诉你王建业,想骗我开门,骗我生米煮成熟饭,骗我生个孩子洗脱你阉鸡公的名声,做梦”

王建业靠着门板,无力的坐在了泥地里。半晌,他轻笑“林秀芬,你到底对阉鸡公有多大的执念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你能换个方式报仇吗你嫁给阉鸡公,自己不是一样被人耻笑”

门内零零碎碎的嘲讽与咒骂戛然而止,漏风的木门悄然洞开。亮出了一室的杂乱与狭窄。

昏黄的油灯,照着林秀芬苍白的脸。临近休息,她只穿了件破烂到没了形状的背心,和两条裤腿长短不一的短裤。衣裤的边边角角起了毛,光是目测,就能知道不料已经陈旧到了随时破裂的极限。

19岁的女人,原该丰腴的胸部干瘪到像个男人;裸露在外的躯体,枯瘦的像报纸上战乱地区的流民。

王建业张了张嘴,突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进来吧。”林秀芬的语气不再尖锐,透出了几分平和,“我想了想,有些事,终究要跟你说一声。”

王建业回过了神,跟着林秀芬进了屋,顺便带上了门。

一杯水递了过来,水里有竹桶装过的特有的清香。连灌了两大杯,王建业感觉自己好多了。可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噜叫了起来。林秀芬没说话,笨拙的在屋内升起了火。她拿出了个黑色的熬药的砂灌,是所有容器里最便宜的那种。两把米,三勺水,她在火塘里煮起了粥。

水汽翻滚,两个人谁也没开口。不多久,米粥成型,林秀芬磕了个鸡蛋进去,搅拌、放盐。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粥出锅,小小的房屋里,腾起了浓郁的香。

“我吃过了,你吃吧。”林秀芬把粥递到了对面,“等你吃了东西,我们再谈。”

又一轮沉默,等粥放得温度适宜,王建业三两口吃完,摸黑找到装水的木桶,自觉地洗干净了粗制的竹桶,递回给了林秀芬“谢谢”

“你该道谢的女人,已经死了。”

王建业心中一突,手指没来由的连续轻微抖动了好几下。有些事他刻意的不去深想。因为太难以置信,所以打算慢慢的搜集线索再行确认。不料林秀芬二话不说揭了盖子,让人不得不直面令人匪夷所思的真相。

比如,他的妻子林秀芬,真的还在人世么

噗通,王建业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知是担忧妻子,还是恐惧眼前夺舍的鬼怪。

“抬出婚姻法的时候,我就没打算瞒着你。反正也不可能瞒得住。”林秀芬语调平淡,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她是被饿死的。”

上下两句不相干的话,却把满脑子降妖伏魔的王建业猛地砸回了现实。他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想问问她到底是谁

“别问我来历。”眼前的女人似乎有读心术,不必他开口,自顾自的回答,“我比你更想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成了个故事书里面旧社会式的女人。”

女人轻笑“王建业同志,还觉得被污蔑成阉鸡公委屈吗”

王建业心乱如麻,长在红旗下的他当然不信怪力乱神。但是,林秀芬真的不可能懂婚姻法对了,她今天在“承诺书”上签了字。那字写得相当丑,但落笔一蹴而就,不见半点磕绊。那绝不是文盲该有的水平

“她的死因是饿死。”女人不理会他变幻莫测的表情,不疾不徐的道,“那你知道,她为什么挨饿吗”

王建业再次被拉回了神,喉咙滚了滚,没有勇气问出口。

“不下蛋的鸡,没有资格吃粮”

王建业默然。他在外当兵,责怪她老婆生不出孩子,是没有道理的。可再没有道理,它发生了。

“王建业,还觉得我喊你阉鸡公,是委屈吗”

王建业无法回答。他白天的时候,险些因此怒发冲冠要不是还有理智,还顾及着江顺川和杨艳贞,还想继续在二造里做工人,他或许在林秀芬逼他承认自己是个阉鸡公时,就已经打破自己不打女人的规矩,狠狠的扇她几个耳光让她闭嘴

他今天是被折腾的身心俱疲,但也在应付闹剧中的各方人马时,心里仍然见缝插针的闪过无数个阴暗的念头。假如没有今晚的因缘巧合,他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就可能忍不住展开报复,让林秀芬好好学学怎么重新做人

可偏偏,在今晚,他莫名走到了鸡棚。然后他听见面前的女人说,林秀芬死了死于他亲妈的剿杀。

林秀芬权当王建业不存在,继续着自己的节奏“秀芬这个小姑娘吧哦,我今年36了,19岁的她在我眼里,确实是个小姑娘。”她随手拨了拨火堆,让没有电灯的屋子里显得明亮了几许,“爹不亲娘不爱的,嫁到你们家,受了欺负,回娘家哭诉,反而被爸爸打了一顿。爸爸训斥她说,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偏你娇气”

“她不敢再回娘家,更不敢反抗你妈。三年来,在你家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猫晚。家里连带偏厦8间房,哪里有一点点不干净,必然招来你妈的毒打。两个侄儿子顽皮捣蛋,跟着家里的大人学,稍有不满便对她拳打脚踢。”

“最小的侄儿子,刚出生的奶娃娃。你二弟妹不想带的时候,半夜丢给她。熬油一样,白天下地赚工分,夜里回来伺候一大家子。洗衣、做饭、搞卫生、带孩子”

“你二弟生了三个孩子,她因此备受责难,因为她身为长媳,一个蛋也没有。”

“对了,她特别盼着你回来。每次委屈到极致,她都疯狂的跟上天乞求,求老天爷让你早点回来。不过,你回来后成了个不着家的司机。她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善,甚至,因为你回来跟她行过房,于是在她又来了月经后,遭受了全家的鄙夷与羞辱。说起来,你真不如别回来。你不回来,她在家没孩子,至少看起来她占理。”

说着,林秀芬笑了笑“当然,我们得承认。是她的懦弱,让你妈无所顾忌,直到榨干了她最后一滴血。”

林秀芬一点一点的细数着原主短暂且苍白的人生。然而,那19年的经历过于寒酸,以至于林秀芬想多说几句,却发现不到10分钟,已是无话可说。

“王建业,你欠她一条命。”火塘里柴禾哔啵,林秀芬勾起嘴角,第三次质问,“我说你是阉鸡公,你还委屈吗”

王建业垂下了头。

“鸡公不论阉没阉,最起码能打,能护住鸡棚里的小鸡不被老鼠咬死。”林秀芬丢下手里的火钳,轻蔑的发出一声冷笑,“凭你也配做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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