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隆中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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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从茅庐出来时，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神采奕奕，翻身上马，冲着草庐一拱手，“二十天后，备再来拜访！”
之后的二十天，刘备斋戒、焚香、沐浴，一刻也不曾松懈。过分的虔诚引得百姓士族议论纷纷，不少人嗤之以鼻，也有人满怀期待。
事情传入了刘表耳中，“两顾不得一见，回来沐浴焚香？这就是所谓的天下英雄唯他与曹操？”荆州牧躺在榻上，一边大笑，一边咳嗽，他看着榻下恭恭敬敬的蔡瑁，“在新野经营多年，也得不到一个小小书生的心，这样的人，如何夺吾的荆州。”
“罢了，让新野的耳朵回来吧……”
二十天后，刘备如期拜访隆中，一路上看到他的人纷纷指指点点，议论、嘲笑、惊奇，种种的情绪声音都被刘备听在耳中。
原来如此。刘备抬起头举起手，从指缝中仰望着日光，千金买骨……好大的声势啊。
不过，不会真是副骨头吧。想到此处，刘备笑出了声。
“大哥在笑什么？”张飞驱着马，落着半个身位，疑惑地问。
“没什么，来，云长，翼德，下马！”离着还有十里路，刘备翻身下马，持缰徐行，更引得一路的注目。
“左将军请。”诸葛均笑盈盈的打开了门，客气得让刘备反而不太习惯。
刘备让关羽张飞守在院内，自己一个人脱鞋进了内堂。
诸葛均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瞥着张飞。
这个憨货，二哥可没在里面睡觉，他应该不至于跑去后院放火吧……
汉廷选官十分看重容颜气度，刘备这一生走南闯北，遇到过很多俊朗的人，论英姿勃发，吕布、赵云都称得上人中龙凤；说到清秀逸群，郭嘉也堪称独领风骚；再如赵云、荀彧、袁绍、崔琰、孙策……个个都是仪表堂堂。
刘备向来不是个精细的人，心里赞叹一句也就过了。但今日看到诸葛亮，偏偏让他呆了呆。
诸葛亮很高，比子龙还要高些，浅灰长袍、羽扇纶巾，腰间别着块古旧墨玉，温文儒雅，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把白羽扇，更添风流。
“将军请，”诸葛亮羽扇一指坐席。
“哦！好，好。”刘备一时连客套话都忘了说，堪堪入席，才反应过来。
“新野刘备，见过诸葛孔明先生。”
“将军三顾，亮，感激不尽。”诸葛亮给刘备斟了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备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原本脑子里编想过无数次的见面的场景，也准备了很多想说的话，想问的事，现在真正的坐在诸葛亮面前，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亮欲闻将军之志。”诸葛亮开门见山，让刘备的好感又添一分，心里的话也突然捋顺了。
“孔明先生，自那董卓篡逆以来，纲常沦丧，苍生蒙难，备身为汉皇后裔，见不得天子掣肘，百姓流离。欲扶乾坤于即倒，救黎民于水火，奈何智短德薄，奔波二十余年，一事无成……”
“久闻孔明先生卧龙之名，才智超群，雅量非常，特来求问立身安国之策。”
刘备深深一礼，整个身子都快伏到了案几上。他本想更矜持些，更骄傲一些，但此时此刻坐在诸葛亮的面前，他没想到自己就如一个诚心求知的学子，一点倨傲的样子也摆不起来。
“这样啊……”诸葛亮调了个轻松的坐姿，双手环着膝盖，在刘备眼中，显得十分随意。但如果此刻诸葛均看到二哥的姿势，就知道这等于在说：“都让开，我要开始装B了。”
“将军是有霸王之志。”
“啊……备乃汉室后裔，自然……”
诸葛亮摇了摇羽扇，示意刘备无需多言。
“将军心中所想，亮已知晓。亮能将整个崭新的国家重新呈现在将军面前，却不知将军是否接受。”
“崭新的……国家？”
“是，一个崭新的国家，而非去维护日益衰落，浑浑噩噩的汉室江山。”
刘备惊了一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汉室正统自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挽大厦于将倾。而现在这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他很想拍案而起，很想怒斥他怎么敢，想要驳斥对方放肆不敬的言语。但他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诚恳又急切。
“请先生教我。”
诸葛亮仰着头笑了，他看向窗外，目光仿佛越过了时间，连带着刘备，也不自觉带入了过往。
“董卓之后，群雄并起，曹操兵不及袁绍，望不如其高，却能倾而覆之，称霸中原，一是天时，二靠人谋……”
“如今曹操拥兵百万，挟天子以令诸侯，执天下牛耳，将军不可与之争锋……”仿佛感受到刘备的寞落，诸葛亮笑着补充一句，“至少现在不能……”
“哦、哦……”刘备认真的听着。
“江东孙氏，三代基业。地险而民富，兵精且将足，人心归附，”诸葛亮一顿，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大哥诸葛瑾，身着官服，微笑地侧立在孙权的阶下，侃侃而谈。
“将军只可与之结盟，而不可图伐。”
“噢！噢。”刘备若有所思，中原……曹操；江东……孙权……刘备在心里刻画着地图，思杵着，也寻找着。
“将军莫急，”诸葛亮看透了刘备心中所想，令刘备面上一热。
“荆襄九郡，四通八达，民生安定富足……”说到这，刘备似乎明白了诸葛亮的意思，正想说话。
“至于刘表，”诸葛亮提到了那个令刘备犹豫的名字，一时间思绪飞回了那年庞府的清谈，“景升公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荆襄安定了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表守不住这里，而他的子嗣，更守不住。”诸葛亮顿了顿，炯炯有神地看着刘备，“这是上天赐予将军的厚礼，将军难道还想推辞吗？”
刘备沉默着没有说话，诸葛亮的语速渐快，“益州，沃野千里，地险民丰，高祖便是以此成就了三百年帝业，将军难道不想如此吗？”
“而刘季玉，庸弱无能，面对北方张鲁都难以自安，”诸葛亮摇了摇头，“这样的人哪里能使百姓长治久安呢，亮听闻西川才俊皆盼望明主……”
“将军，自认明主乎？”
孔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轻轻的把下巴放在膝盖上，似乎是累了，只是安分地抱着膝盖，双眼似有困意。
“之后呢？先生？”刘备有些按捺不住，诸葛亮的一番话让他的血液翻滚，心里埋藏了数年的理想，亦或说是野心，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猛地扎根深种，又扶摇而上，直奔苍天。
“之后……”诸葛亮似是呓语，声音轻柔且微弱，落在刘备的耳中，却如黄钟大吕般鸣响，“将军得了荆川之地，便可南抚夷越、西和诸戎，外结孙权，内修军政民生，这就够了。”
“够……够了？”
“够了，等着便好。”
“等什么？”刘备急促地问。
“等天下再来个大变化，”诸葛亮睁开了眼，如沉睡的雄狮惊醒，凛然而威严，“将军可派一上将领荆州之兵进攻宛洛，将军亲率益州众将北上秦川，百姓听闻将军仁义，皆会箪食壶浆，以奉王师！”
“而大汉……也可兴复了。”
“大汉？”
“将军是汉室后裔啊。”诸葛亮笑呵呵的说。
借用大汉的名义，占据正统，创建一个新的，跨越荆蜀这等富饶之地的国家，这是诸葛亮给刘备的见面礼。
刘备呼着粗气，似乎想要平复胸中的激昂。他本不该相信一个毛头小子的话，他才二十七岁，他连战场都没上过，只是个纸上谈兵的狂妄书生罢了。
可刘备就是信了，就如同北辰星能驱散黑夜的阴霾一般，刘备也被诸葛亮自信的言语所感染。
再不会有人如此，一张地图也不要，就让整个天下在未来的十几年，如他的话一般运转。
刘备猛地起身，眼含热泪，他第一次感觉前路如此平坦、如此明朗。
“刘备斗胆，请先生出山助我！还天下一个安定平和。”
“备愿终生奉先生为师……”
“将军莫急。”
“先生不愿意吗……”
诸葛亮笑着摆了摆手，侧着身体缓缓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外面的辛苦，将军已经担了二十年，又何必急着拖着亮去承担……”
“亮既然与将军说了这么多，未来十余年，亮与将军……便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了……”
“亮困了，今日为了招待将军，还不曾午睡……”诸葛亮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亮睡一会儿，将军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诸葛亮就这么沉沉睡去了，留下刘备站在一旁目瞪口呆，仿佛刚刚谈笑天下，指点江山的，不是眼前熟睡的年轻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