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中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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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少年发疯似的拼命奔跑,直到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溪,许是跑累了,均已有些蹒跚,但未停下步子,直接一头扎进了溪水中。
良久,诸葛均从水中探出了头,大口地喘着气,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又捧了几捧水揉搓了下脸。
刚刚……着实太激动了些……一直以为二姐会和徐庶走到一起,谁曾想……
诸葛均叹了口气,抬起头,却看到十米外一稚童站在上游溪旁的大石头上,涨红了脸,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手忙脚乱地系着裤腰带,身下的溪水,似乎还有些许黄浊,随着水流逐渐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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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均才降下来的血压一下又飚升,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你!呼呼呼……你是哪家的孩子!?”
稚童局促地掰着手指头,脸依旧涨红,又抬起手,像模像样地拱起小手:“我…我…我…我是…是……”似乎是太过紧张,也可能是年纪太小的缘故,他口齿一直不清不楚,吐不出半个名字。
诸葛均叹了口气,我也是的,跟个小孩子急什么。环顾了下四周,似乎没什么人家,便走上前去,附身揽过孩子的腘窝,让他半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抱了起来,“没事没事,你是从哪跑过来的?你家里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稚童似乎还是很紧张,“我…我……”支支吾吾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一个方向,“那…那……”
诸葛均揉了揉稚童的头,“走,哥哥带你回去。”
没出百步,走上了小丘,竹林之间,一小舍渐渐显露,隐隐还有读书声传来。
“太古之人,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故从心而动,不违自然所好,当身之娱非所去也,故不为名所劝……”
诸葛均一惊,竟是杨朱之学。
自景帝在位,董仲舒罢黜百家后,杨朱之学常为儒生所不耻,认为其上无尊心,下无善行,多方打压下,少有流传。
均抱着孩子缓步上前,只见竹篱木笆中,二十多个学生排排跪坐在院中的蒲团上读书,年龄大的十二三岁,年龄小的似乎也就四五岁。
一老人正背着手,在孩童之间踱步,“这一句讲的是,太古时期的人呀,知道生死来去都只是暂时的。生命短暂如白驹过隙,所以在短暂的生命中,从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不要与天地大道相背离…”
“先生!什么是不与天地大道相背离?什么又是天地大道?”一个孩童脆生生地问。
“唔…问得好。《论语·为政篇》中有言:‘吾十五志于学……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老朽以为,孔夫子十五立志,几十年间学且习之,均是从心而动,一直到七十都不曾逾矩。这就是所谓的从心所欲,不违自然之所好,不与天地大道相背离……”
老先生正说着,一个与诸葛均差不多大的白衣少年转头看向这边,眼睛一亮,忙慌慌地快步跑了过来。
“哎哟,小范儿,这是跑哪去了,”白衣少年小心翼翼地抱过稚童,又朝着诸葛均颔首致意,“小孩子乱跑,倒是麻烦这位公子了。”
“不碍事,以后照看好这孩子,跑到溪边去如厕,失足落水怎么办。”诸葛均轻轻点了点稚童的额头,“原来你叫小范儿,以后可别乱跑了。”
小范儿拱着小手,又涨红了脸点点头,“谢…谢…谢……”
“好了好了,”诸葛均摸了摸小范儿的头,少年把小范儿放在地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去~继续听先生讲学。”
小范儿点点头,又朝诸葛均拱拱手,转身朝院内跑去。
白衣目送小范儿进去坐下,转身向诸葛均施了一礼,“在下马良,敢问足下是…”
马良!?!?诸葛均好奇地打量着同龄的少年,不自觉的多瞄了几眼眉毛,黑墨中果真夹杂着些许白霜。
马良被诸葛均看得有些不自在,似乎感觉到眼前的少年有些出神,“公子?”
“啊?哦!在下诸葛均,见过马兄。”
“不敢,诸葛兄若不嫌弃,叫我季常便是。”
“季常!?!敢问马兄贵庚!?”诸葛均懵了,眼前的马良也就跟自己一般大,怎么就取字了呢。
“噢,族中长辈早已定好族谱,家中五兄弟按伯仲叔季幼的顺序,皆以‘常’为字。”马良看穿了诸葛均的疑惑,微微一笑解释道。
“诸葛……均?诸葛亮是你什么人?”均侧目,教书的老先生不知何时已至身边。
均后退一步施礼道,“正是家兄。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朽司马徽。”
司马徽,字德操,颍川人士,因战乱辗转入荆州,拒绝了刘表的邀请,一心在荆襄治学。当初刘表还曾想让次子刘琮师从司马徽,却因为这位水镜先生在田间劳作,被刘琮的仆人当成老农,闹了个乌龙,刘琮毕竟年少面薄,叩头致歉后便离开,再不曾来此叨扰。
“原来是水镜先生!失敬失敬。”诸葛均再施一礼。
好家伙,又见识了两个牛人,均心里原本的积郁一时被冲淡不少。
入座看茶,诸葛均有些拘谨地坐在席间,四指交叉,两个大拇指飞速转着圈。这些年跟着二哥也见过不少名人,基本都是二哥与他们谈天论地,现在只有自己一人,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还是该多读读书!均心里暗骂自己,管他的,商业互吹一波就撤!
“久闻水镜先生鸿儒之名,入世治学,桃李遍布荆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乃当代孔孟。先生来荆襄多年,均都未曾在先生座下听学,真乃平生一大憾事!”
“哈哈哈哈哈~过誉了过誉了,公子过誉了…”司马徽笑着摆手,哪怕知道诸葛均有吹捧之嫌,可谁不愿意听好话呢,“令兄清谈会的三分天下之言,才让老朽叹服不已,未能在现场一睹其风采,老朽才是真的抱憾终生。”
“也是良此生一大遗憾!”马良的眼里闪着欢快和激动的光,“良在荆襄十余载,多见流民逃亡至此,天下苦战久矣。良埋首穷经,翻遍典籍,也未曾找到能使当今这天下安定的办法,直到……直到前日听闻诸葛先生三分之说!真就如……就如……醍醐灌顶一般!”
“醍…醍醐…灌…灌…灌灌,灌顶……何,何何…何意?”小范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堂内,结巴地问着,一脸的求知好奇。
“就是仿佛有人提着一壶乳酪灌进你的脑袋里。”诸葛均笑着打趣,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孩子就格外的想摸摸他的头。
“诸葛公子以为,令兄之言可否成真?”司马徽摇了摇手中的茶罐,拇指摁着盖子,将罐中洗茶的水倒在了一旁,微笑着看着诸葛均。
诸葛均摸不清司马徽是考究还是其他,沉吟片刻,“均自然是相信二哥的,倒是清谈会上的诸多才俊似乎……”
“捱~~”司马徽摆了摆手,“才俊?那些世家弟子大都长于宅府庭院之中,听的都是那些不成器的长辈教诲,又哪里看得清这天高地阔。”
(⊙o⊙)…旁边的马良一下尬住……
“噢,季常自然不是寻常子弟,哈哈哈~”司马徽突然反应过来,抚着胡子笑道。
“只是不知,令兄当日是否言尽心中之所想。”
“小子愚钝,”均微微颔首,双手接过司马徽递来的茶杯,“不知水镜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说不上,老朽只是好奇,且不论这第三个势力会是哪一方,若如孔明所言,”司马徽突然换了对诸葛亮的称呼,“自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若真能如孔明所言……三分之后,各自发展内政,百姓安定,自然是好事,但……长久如此,几代更迭,优势似乎还是在……”
司马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诸葛均,似是考验,又像求知。
“优势……确实在曹。”诸葛均叹息一声,想起之前诸葛亮提起曹操时的落寞,“中原地广多人杰,即使连年征战,百业凋零,但基础仍在,只要稳固发展,恢复民生。实力的累积自是比南方来得更快些……曹操的帐下,不是只有能征善战的军师强将,更不乏治国安民,抚慰一方的智士……”
“至于江东孙氏,”诸葛均整理了一下语言,“二哥曾说过,江东稳固,朱、张、顾、陆四大世家经营多年,是利,也是弊……”均用手指蘸了些许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一个大圈,又在其中画了四个小圈。
“世家大族如大树盘踞,根枝繁杂,小族众星拱月,百姓赖以生息,若有外敌入侵,自然能站在一块全力抗争,可若无外敌呢?丛林之间,可从来不是一片岁月静好……”
现在可没有士大夫与君王共天下的说法啊……诸葛均心里暗叹一声。
“江东诸族,可保江东无虞,但其盘根错节,主上又哪里能一展拳脚呢?更别提逐鹿天下了……”
司、马二人暗自点头,一旁的小范儿眨巴着眼,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难怪孔明兄不愿出仕江东,君主尚不能舒展,何况臣下呢。”马良若有所思道。
“那荆蜀呢?”司马徽继续问道,但言语之间,更想探究的,似乎不再是诸葛亮的想法,而是诸葛均。
均扫了一眼司马徽,“二哥的想法……荆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待天下再起纷乱之时,一路起于荆襄,北上许昌;另一路走汉中出关外,再逼长安……”
“但蜀道艰险……走汉中天水一道,未免有些……兵粮艰难。”马良皱着眉说道。
是啊……诸葛均有些黯然,更何况后来关羽败走麦城……但这些不能说,也没法说……
“季常以为,何为战之本?”司马徽似乎又开始考教起马良来。
“《商君书》中有言‘国不农,则与诸侯争权不能自持。’良以为,农乃战之本也,而‘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所以孔明兄以西川为根基的言论,倘若真有第三个势力能横跨荆蜀,良认为可行!”
“天府之国,沃野千里?是,但也不是……”诸葛均打断道。
“哦?还请诸葛兄赐教。”马良想起身施礼,均忙摆手示意。
“不敢当,”诸葛均沉默了片刻,他想到了日后蜀汉的国力渐微,想到了二哥倔强的以攻代守,想到了那个翻山越岭一策强国的“农帅”彰顺王……
而自己……似乎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自初平三年,曹操破青州黄巾,得降卒30万,男女百万口,耕牛农具无数,众人皆议兴立屯田,计牛输谷。唯有枣衹站出来说:‘大收不增谷,有水旱灾除,大不便。’遂执分田之术,在许县试点,设立田官,独立于郡县之外。”
“二哥说过,枣衹是大才,在那个人帐下,当时可是连荀彧这等治世能臣都犹豫了,他却能坚持己见,力挽舆论,宽严辩证。最后果不其然,岁大收,得谷百万斛,遂推广至各州郡,丰足军用,无运粮之劳,以安四方。”
均下意识的环抱起双膝,如同曾经在草庐内与徐庶孟建论天下大势的二哥一般。
记得那天庐外的雨很大,二姐在一旁煮茶,二哥和徐庶孟建大咧咧地坐在庐中,“如果说军力猛将是开疆扩土,平服乱世的刀兵,那田土谷粮,则是挥动刀兵的身躯。枣衹韩浩此举,堪称曹操中兴之本也。”
想到二姐,诸葛均莫名的一阵悲伤,他把下巴藏在膝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二哥…后来的蜀汉和江东也有屯田,但……你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为之辛苦近三十载的帝国,也会毁于他人的锄犁之策吧。
“在这等乱世,多少诸侯守旧不变通,致使无敌而自破。袁绍光一个冀州就能征兵三十万,而士兵饿得只能吃桑葚,袁术更是抢完汝南抢庐江九江,最后下水捞田螺,”诸葛均想到了二哥说道此处的忍俊不禁,自己也笑了起来,“所以曹操说袁绍袁术之流冢中枯骨,不外如是。”
马良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又反应过来,“那……跟天府沃野是也不是,有何联系?”
“天府……”司马均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膝,叹息道:“天府确实沃野千里,但中原之地,又何止千里呢……”
“待曹三隅安定,事在淮南,就不必再在许昌屯田,陈蔡之地,土下田良,减省许昌兵、牛、农具,用于东南,可省去大军征举,运粮之苦;开水南下,通漕运,引黄河之水入颍,再与淮南挖水渠,把淮南北连成一片,可兵屯灌田数万倾,岁可得几百万斛,通运之后,中原大军顺水而下,运兵成本也少了一半,省下的这些运兵运粮之资,够十万大军数年了……”
“天府再好,可能如此?”诸葛均越说声音越小,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与二哥听,何况,那都是和二哥一起走过的地方,以二哥的才智,又怎会想不到呢……
“这些都是诸葛兄所言!?”马良右手握拳猛地锤在左掌之中,似是有了什么决定。
“……正是家兄所言。”
“真乃……大才啊!”司马徽摇头感叹道,“曹操若知孔明之言,悔不该屠那徐州哟。”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小范儿,眼中闪着不可名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