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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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的人偶扁在地上，就再没了动作。
段殷立在旁，垂眸沉思片刻，甫一进入甬道他就察觉到地上的皮囊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但白玉却完全是鲜活的样子，在和他们同处的日子里身上的气息也正常。
那只有一种可能，传闻中魔君宋和碧的傀儡术，但这世间只有他和他的两个护法会，段殷想了想还是选择问一个傻问题：“师尊，他死了吗？”
郁明相召回剑后，并未理会那个皮囊，而是将白玉用过的石头短剑收入手中，短剑上密布鲜血，但没有任何反应，颜色仍然暗淡，闻言他并未看段殷，道：“本体并不在此，如何能死？”
果然只是个傀儡。
那本体会是宋和碧还是魔教两位护法呢，为什么救了他们二人的性命，又为什么忽然带走小眉却没有伤害他。
行为极其怪异，却不见太明显的恶意。
小眉站在两人的身后，见段殷转身走过来。
段殷的手轻轻落在小眉的肩头，低声道：“小眉，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小眉点点头，把自己的衣领拉下，一个带着齿痕的撕裂伤狰狞地展露在人前，在雪白脆弱的脖颈上显得越发凄惨可怖。
段殷蹙紧了眉心，犹豫了下，伸出手。
玉色的指尖将要碰到伤口时，忽然被一阵力量阻挡，被迫停住，段殷顿了下，转过头去看郁明相：“师尊？”
郁明相淡淡道：“无甚，不必查看。”
他并未查探过，却如此肯定，段殷愣了下，他虽不放心，但对自己师尊这种大能，也不疑有他，迟疑道：“师尊可知是何人？”
郁明相将那把看起来很粗糙的剑收了起来，淡淡望过来，“此事由本座处理，你无需思虑这些。”
本座。
每次郁明相对弟子如此自称都是训诫和警告的意味。
郁明相身居高位，向来无所畏惧，哪怕对宋和碧也不曾忌惮什么，甚至将他做过的一些事当做魔修阴邪残忍的典例教授给弟子们，段殷没想到会因为询问傀儡真身受到训斥，微微怔了下，低声应下。
心中却难免泛起疑惑。
而小眉缓慢地意识过来自己身上多了个狰狞可怖的伤口，或许还会有疤。
回去的路上整个人都郁郁寡欢，段殷怎么哄，她都像个幽魂。
白玉骗了她，又咬了她，她不恨他，因为他也救了他们。
可者不妨碍她觉得他讨厌，因为他专门欺负她，现在还害她破相了。
小眉最在意容貌了，虽然没几个人见过她的脸，但每日都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铺上香粉，涂着柔润的口脂，现在要留疤了，她不要活了！
果然白玉真讨厌！
辰霜阁里，郁明相坐着，坐姿端庄似莲似竹。皎纱将半张脸覆盖地严实。
段殷和小眉跪在下面，段殷跪姿端正，长发从同时充盈着少年俊秀和青年英挺的脊背滑落，几缕落在清俊绝伦的侧脸。
他垂着眼，思考怎么把小眉的事告诉师尊，希望师尊成全他们，如果师尊不同意，那他就……
小眉跪在他的旁边，塌着肩膀驼着背，像冬天忘记收的白菜，蔫巴巴的，神情神游天外一脸戒备的绝望。
要是一会儿师尊道破了她的身份可怎么办，为了隐瞒身份她可是一路都没叫师尊，要是一会师尊直呼其名，质问她为什么穿着人家缥缈宗的衣服，她该怎么应对？
段殷知道了自己就是郁容，一直欺负他的师姐，他肯定会很生气的，那自己的计划就失败了，取龙骨的事也失败了。
那段殷岂不是还是会入魔？没准还会被气得当场入魔。
这么久努力的成果岂不是都泡汤了？
可恶，这拯救苍生的事太难了。
师尊一定想不到她在拯救苍生，肯定以为他不在自己就玩疯了，怎么办嘛？
三个人三个想法，室内无人一样的寂静。
片刻后，郁明相忽然开口。
小眉：救命！
然而郁明相并未质问什么，而是让段殷先回自己住处照看落景熙。
段殷不想走，然而最终还是被强行赶出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半跪下来，少年面如冠玉，神情沉稳肃然：“师尊，小眉师妹赤子之心，为弟子付出良多，此魔域之行也是为不归峰丢失的弟子们劳苦。弟子想要……报答她。”
他自来尊师重道，但性子却不是绵软的，相反有时很是强硬且执着，否则也做不出夜闯晚晴洲怒骂师姐的举动。
他此番言行表现的态度再清晰不过，大有不畏责罚坚持己见的偏执。
郁明相沉默了片刻，瞟了自己低着头的首徒一眼，末了对段殷道：“你先出去。”
段殷行了个礼，目光在小眉又直起的背后停顿了一瞬。
段殷走了，小眉非常庆幸，师尊看样子不打算揭穿她。
她又支楞了起来，在郁明相开口前，先甜甜地叫：“师尊，我好久没见你了，我好思念你。”
郁明相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小眉大胆地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他身侧，她的确几年没见他了，比起怕被罚，更多的是喜悦，她伸出手，抓住了他座椅的拂手，很低很低地轻声问道：“师尊你思念我吗？”
抓在拂手上的手生的肌肤白腻饱满，如落在白玉兰花瓣上的晨露，柔嫩地带着纯真稚气，仿佛一碰就会破，指尖正扣着他广袖上的鹤首。
郁明相抬眼望她，见到的是骨碌碌水亮眸子，明显思量着什么，但眼中却有难掩的孺慕。
“小眉，”停顿了下，他又不再叫她的乳名，“容儿。”
“嗯？”小眉歪过头去，甜软地回了一声，看他的目光像花蝴蝶看见了花，身后就差一对翅膀扑腾了。
郁明相对她充满重见之喜和渴望得到关爱的目光视而不见，淡淡道：“为师闭关前教你的希夷功法和碧水晴空剑练得如何了？”
“……啊？”小眉没想到自己多年未见师尊，师尊问自己的第一句居然是功课如何了，虽然早习惯了他冷淡，但她认为他们是世上最亲密的人，此时听了这话心中冰凉凉的，简直要哭，于是赌气起来，“我都没有练，我还没有学会师尊就闭关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我什么都不会！”
她怎么会没学会，郁明相早在闭关前数月就将功法和剑法灌鸭子一样尽数传给了她，还亲眼盯着她练了数月。
郁明相微微上扬的剑眉蹙起，神色严厉，“两年未见，你越发顽劣贪玩了。”
没从他嘴里听到一句爱听的话，还是段殷好，小眉决定走，不要再理他了。
但刚踏出一步就被一股力量带了回来，他用两根长而笔直的手指捏住小眉领子下的暗绣凤纹的一角，一双凤眸优美雅致，但却总是没有一点暖意，此时淡淡地撩起更甚，“教你的功法不练，你是打算做缥缈峰的弟子了？”
小眉气得含泪瞪他一眼，但根本无用，只能沮丧地低着头，“我是为了不让三师弟发现身份，不是师尊让我不要以真面目示人的吗？”
“北寒此行折了数个弟子，我会责罚落景熙，至于你，”捏着衣服的手指收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郁明相的声音温和了些，“容儿，不要和段殷往来。”
什么？
小眉睁大眼睛，眼中有零碎的受伤，“为什么？师尊为什么不让我和师弟妹相交？”
郁明相沉默了一瞬，随后有些生疏地抬手摸了把她耳侧的头发，只碰了头发，力道轻柔的几乎感觉不到，说出的话对小眉而言却像烟花炸裂，“以后你想和师弟妹们玩，我不再拦你，但他不行。”
他的自称也变了，是很少见的亲和。
小眉不可置信，这么多年来他都不准自己和其他人接触，连当年收养小白，他都是皱着眉头，小眉惊喜地几乎有些破音，“师尊，真的吗？”
郁明相没有说话。
小眉欣喜若狂，几乎想要抱住他，但不行，师尊不让她过于亲近，她快乐地举起手又放下，蹦蹦哒哒在室内转了一圈，又蹦跳着回来，面颊上带着四月的桃粉，眼睛中似有星辰。
“师尊，我不能和段殷玩吗？”
郁明相冷淡：“不能。”
“为什么啊，师尊不是让我和师弟妹们玩吗？”
郁明相却道：“他是我故人的儿子，我曾答应过让他专心修行早日得道，你若任性，便不要出去玩了。”
段殷之父青蛟真君在伏魔之战时和正道一同作战，死在胜利的前一年，而郁明相主持了此战，他们相识甚至是朋友的确是可能的。
但段殷不会得道的，小眉暗想，他未来变成了魔修，还做了很多坏事，会被正道围剿，不过她会救他的，等她取了他的骨头，他或许可以修炼得道。
但这件事不能告诉师尊，师尊嫉恶如仇，且性情冷淡，她怕他得知段殷的事比起救他会直接杀掉他，况且师尊今日允许让她见人，这对小眉而言是难以相信的礼物。
甚至不好意思再要任何东西。
“好，师尊，郁容答应你。”
郁容答应，但小眉还是会见他的。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小眉被赶走时郁明相给了她一个玉哨子，哨身晶莹剔透，像一汪水凝结而成。
小眉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笑得像一朵花：“师尊，你送我礼物啊，你真好。”
郁明相略一点头，“出去时带在身上，此物与为师的扳指是一对，每日申时鸣三声，方圆百里内为师可知你位置，如若不鸣，为师回去找你。”
方圆百里只能容下不归和缥缈峰，有了这哨子不就像被栓了绳吗？
小眉身后扑腾的花蝴蝶翅膀瞬间蔫了，像失落的小狗，幽怨地望郁明相一眼。
郁明相无动于衷，并且借口要查看丹药把她赶了出去。
小眉觉得他起码应该和自己说说话，没想到不仅没有，还把她赶走，没有一点温情可言，她一腔热情像被泼了腊月最寒的水，于是也没搭理他，垮着脸抿着嘴走了。
辰霜阁和晚晴洲几乎紧挨着，小眉离开时已经晚霞艳烨时，晚晴洲被笼罩其中，如同浓丽的波涛骇浪中的一个小洲，偶尔几只归鸟从天边归来。
这是晚晴洲最美也最寂寥的时候。
小眉怔了下抬起头环顾这至高峰的天空，想起自己生活在这里的十几年，小时候因为胆小走不出偌大的晚晴洲，她便天天等待师尊去看看他，从日出等到这样的日落，但他几乎不去，十几年过去，她就在这片朱霞灿漫中习惯了孤独和失望。
不是不会孤独，也不是不会失望，只是习惯了便再也毫不意外。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从台阶上走下来，墙头的几只鹤齐齐地望着她。
“……小眉！”一个刻意压低的少年音在鲜有人来的辰霜阁门口响起，打破了这里历经漫长岁月本该走向永久的冷寂。
小眉愣了下，抬起头来准确地找到少年的位置，“啊！段殷。”
段殷躲在不远处的竹林中，竹叶簌簌地掉下来，沿着他欣长的身形从肩上滑落，他向她招手，压着嗓子叫她：“来来，过来！”
小眉许是见到他抱了满怀的东西，脸上扬起极灿烂的笑容，她捂着嘴回头看了眼辰霜阁紧闭的大门，随后迫不及待地冲向段殷！
在她跑到他身边时，段殷抓过她的手腕，向下方的竹林深处跑去。
墙头的白鹤们为这份活力惊扰，扇了扇翅膀，微微摆动长颈看少年拉着少女在林间奔跑。
林间的鸟被惊醒，扇动翅膀飞向远方。
两个人一路跑到常去的潭边梅林，小眉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我不，不跑了呼呼。”
段殷的鬓发被风吹乱了几缕，但俊美的脸在夕阳中丹唇玉容，他随意地在小眉身边坐下，把一堆零嘴都塞进她的怀里，“我刚在你们缥缈峰买的，卖糖葫芦的大伯改卖糖人了，我给你买了一只猪。”
“你看，”他把小糖猪从纸包中取出，眯着眼笑，“是不是和你很像？”
小眉一瞬不瞬地盯着小糖猪，卖糖葫芦的大伯瘦的干巴巴浑身没油水，但小猪画得圆润可爱，憨态可掬。
小眉先是惊喜地哇一声，随后嗔恼地锤了一下段殷的大腿，“才没有。”
虽然鼓着脸，但一看就是装作生气，大眼睛中亮晶晶水润润，忽闪忽闪地带着娇气，段殷心中一痒，揪她的脸，“就像你！”
两个少年少女在地上就猪像谁的问题打闹了半天，直到天边的彩霞彻底暗下，直到天边玄兔跃起，皎洁的月光落在脸上。
段殷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
“我师尊不喜弟子动凡心结道侣。”
岂止是不喜欢，不归峰的弟子甚至一度怀疑师尊修无情道便看不得弟子们和道侣过的甜蜜。
曾经隔壁的流光真人少时在郁明相手里修习，后来流光真人动了凡心，郁明相竟直到她死都再未见她，冷酷程度让弟子们暗暗心惊。
段殷怕小眉听说过什么，斟酌着用词让她放心，“但我自小在不归峰长大，也算师尊养大的，他会答应我的。”
小眉正在吃一个包子，闻言鼓动的脸颊停住，思考了一会儿后小声道：“你要和我结为道侣吗？”
段殷顿了下，想起自己并没有正面问过她，他抿了抿唇，柔声问道：“我想，小眉你……你呢？”
声音哑而柔，像羽毛在耳边划了一下，小眉揉了揉耳朵，望进那一双润澈的眸子，“结为道侣你会最喜欢我最相信我吗？”
段殷脸瞬间染上点粉色，“当然。”
小眉不准他离开目光，抓着他的肩膀问，“全天下最喜欢我吗？”
段殷抿住了唇，眼睛下偏薄的皮肤带着明显的粉，睫毛颤着不说话。
小眉不解风情，去掰人家头，“是不是嘛？”
她把段殷的脑袋扭来扭去，追问不休。
末了段殷受不了了，放弃羞耻心，用一臂把她像捆肉一样搂在怀里，“最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
小眉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眼睛闪亮放光，“那我们结为道侣吧，我同意了这门婚事。”
“至于你师尊，”小眉一脸无所谓，“他不同意我们就……”
她从腰间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段殷，“每日申时在你们不归峰鸣三声，我就去找你。”
段殷把晶莹剔透的哨子接过来，听她无比认真道：“然后我们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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