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陈文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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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将至,春已残,山风宜人。
村中无事的村民都在帮助宋庆初建造房屋,就建在林原宅子的旁边,临近沐阳山的山脚。
宋庆初同样喜欢下棋,与林原的相识便是因为下棋。
固守城有一条相对比较热闹的巷子,取名永安巷,乱世之中求平安。
巷子里多的是像他这种居无定所,在乱世求生的苦命人,宋庆初为了谋生便在巷子中摆有棋局,两文钱一局棋,可只要他输了,就要付给对方五文钱,但他却很少输过,要不然也不会靠下棋谋生,可林原却是让他连续输了五局,但林原并没有要他每一局输掉的五文钱,而是让他把每局对弈的两文钱奉还即好,连续输掉五局的宋庆初收起了棋盘,强拉硬拽的拉着林原到了一处酒肆,说什么也非要请林原喝酒,林原也不好拒绝如此盛情,只好答应。
宋牧坐在一旁,手中拿着宋庆初为他买的巷弄小吃,安安静静,好在喝酒上林原完全不是宋庆初的对手,没喝几壶就眼神迷离,昏昏欲睡,林原不爱说话,所以在喝酒时,都是宋庆初在讲,林原在听,也正是因为这场酒,居无定所的宋庆初宋牧父子得到了一个安身之所。
大汉子民喜好下棋之人多不胜数,在早年大汉鼎盛时期,喜好下棋的皇帝特在翰林院设立棋待诏一职,这个职位也给了天下平民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无数人苦练棋艺,渴望进入翰林院,受封棋待诏,那时候的大街小巷几乎都可以看到有棋手当街对弈,有些名声的棋手之间对弈,观看之人更是能把巷弄围的水泄不通,男女老少皆有,时间久了,众人也明白一个道理:想要依靠棋艺进入翰林院的棋手万里无一,但他们依然对下棋乐此不疲,已经成为了大多数人一个茶余饭后的消遣,闲来无事或者每隔几日,都会找来与自己棋艺相当的对手对弈几局,也算是图个热闹,毕竟对局博弈从来不缺观看之人。
宋庆初卷起袖子,扛着一根修砍过差不多一丈之长的新木放入先前挖好的土坑中,转头对着帮他建造房屋的村民咧嘴一笑,云淡风轻,村民们神色惊讶,“果然是天生神力,”一名年龄比宋庆初小上几岁的村民惊呼之后接着说道:“宋大哥如此大的力气,皇室分裂前是做什么谋生的?”
宋庆初回答道:“做苦力,要不然这么大的力气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突然,宋庆初仰头大笑,像是想起了一些开心的往事一般,莫名其妙。
——
村中有一位教书先生,姓陈,很年轻,寒窗苦读十余载的他本想进京考去一个功名,奈何命运不济,恰逢乱世,满腹诗书变得一文不值,后来跟随村民来到此地定居,做起了教书先生。
陈先生时常对着他的学生念叨一首诗“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在陈先生家中有一间相对较大的房屋,是他平日里讲学的地方,里面搁放有十张木桌,除了村里的孩子外,大人们也会偶尔来听陈先生讲学,所以多放置了几张。
宋牧,杨振虎,许南,许北,李迎荷等几人现在便坐在桌前,听着台上的陈先生讲述耳熟能详的蒙学读物《三百千》。
宋牧第一天听学,听的云里雾里,昏昏欲睡,陈先生手拿书本走到宋牧桌前,既没有出手拍醒将要迷睡过去的宋牧,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站在桌前停止了讲学,将睡未睡的宋牧猛的一激灵,睁大眼睛仰起头与陈文禄四目对望,
陈文禄笑着问道:“宋牧,我讲的如何?”
宋牧没想到陈先生会问这种问题,立刻本能的连声答道:“先生讲的极好。”
陈文禄接着又问:“既然我讲的好,那么你为什么还能睡着呢?”
宋牧思索片刻心虚狡辩道:“因为……因为先生讲的太好,这才让宋牧深陷其中,昏昏欲睡。”
陈文禄笑了笑,“那么你说我讲到了哪里?”
宋牧站起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整个学堂一片寂静,一声清脆的咳嗽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学堂众人听声望去,只见杨振虎从座位上站起,朗声说道:“陈先生,我知道,讲到了头悬梁,锥刺股……”
陈文禄笑了笑,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你们都坐下吧。”
陈文禄继续说道:“头悬梁锥刺股所讲的是古时候的两位名人,他们在成名之前因为没有学问,到很多地方做事都被冷眼相待,受到排挤,然后他们便发愤图强,刻苦钻研学问,晨夕不休,及至眠睡疲寝,一位以绳系头,悬屋梁,一位手握铁锥,刺大腿,后来两人读书有成,都成为了通晓古今,名扬天下,拥有大智慧的读书人,并且受到了朝廷重用。”
“所以你们也要认真读书,太平盛世需要读书人,烽火乱世更需要读书人,书生虽可乱世,但书生亦可救世。”
宋牧怯弱的问道:“可是先生,我不喜欢读书,该怎么办?”
陈文禄笑了笑,站在讲台上,看着下方的一众学生,沉思片刻后,缓缓渡步,温声说道:“你不喜欢读书,是因为书中文字在你心目中是死的,没有生命,但当这些文字在你心中活过来时,你就会喜欢上读书,毕竟读书人也有胆气,并不是只有江湖人才有。”
杨震虎起身问道:“可是文字又怎么会活过来呢?又怎么会有生命呢?”
陈文禄笑着说道:“文字当然有生命,它可叫人喜笑颜开,可叫人勃然大怒,可叫人心如死灰,可叫人心有所向……它若是没有生命,如何可以影响人们的情绪呢?”
台下众人神色茫然,有人稀里糊涂,有人一知半解,有人甚至根本不明白陈文禄在说些什么,但无一例外,他们都轻轻点了点头。
陈文禄走到屋门前,屋门大开,他望向远方,目中有追忆,有愧疚,有思念,他轻轻叹息,自言自语,“也许,是时候该离开了。”
尽管依然入夏,但北地的季候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慢上一步。
微风不燥,吹过陈文禄鬓角发丝,阳光透过群山照在他的身上,这个文弱书生在这一瞬间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与这个村子的相处和睦显得格格不入。
远在江南那边,有一个村子,哪里四季如春,风和日丽,也许是村人大多数都姓陈的缘故,这个村子也取名为陈家村,村子有几百户人家,男女老少千余人口,可战乱使得这个村子破碎不堪,青壮男子抓去充军,妇女老幼流离失所,村子已然不复存在,陈文禄也曾被抓走充军,可因为家境贫寒,自小身子骨便十分孱弱的缘故,在军营没呆多久就被丢弃在了战场上。
他记得村子里的每一个人,记得村子里的每一张熟悉面孔,记得村子里有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先生曾对他用心教导,借他书籍,记得有一位同样家境贫寒的儿时玩伴曾对他夸夸其谈,说着将来的自己一定是一位名动天下,手握百万军权的大将军,更记得从小到大对他无微不至照顾的娘亲,岁月带给她的每一道皱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她,那个寄情于他,在很多人对他冷眼相待时,带给他温暖鼓励的女子,那个在背后支持他,告诉他一定可以高中进士的女子,那个曾告诉他,将来一定会嫁给他,给他做妻子的女子……
陈文禄口中呢喃,“娘,你在哪里?”
……
“兄弟,你在军中有没有做上大将军?”
……
“先生,文禄愧对教诲。”
……
“你……还好吗?”
……
陈文禄不自觉的满眼泪水。
曾被抓去军营的时候,他很害怕,上战场的时候,他更是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被冲锋的战友撞晕在战场,之后丢弃在战场,醒来时看着一具具大汉子民的尸体,他感觉全身冰冷,后来回到村中,望着眼前破碎的村子,看不到一张昔日面孔,他像个疯子一样,挨家挨户的寻找,可却找不到一个人,他趴在自家院中,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但现在他决定走出这个带给他这么多年平安温暖的村子,他要改变这个乱世,他要让天下重回太平,纵然因此而死,他也绝不会退缩半步,他要让世人知道,要让她知道,世上仍有陈家村,陈家村仍有读书人。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夏去秋来,在平安村教书数年的陈先生,在这个深秋离开了村子,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只是在一天夜里,借着明亮月光独自一人背负行囊向南而去,陪伴他的,只有天上高高挂起,触不可及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