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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运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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泺泉旁的小儿女之会正在欢乐,别室中两位邦君的交心才刚刚入巷。

“我不明白,郑伯你为什么要和天子交恶。照你说的,宋邦兄弟争位,公子冯居于贵邦,正是不尴不尬;卫邦君臣矛盾丛生,说不定便要祸水南引;陈侯交好新天子,又被你得罪了够……这么说,贵邦岂不是四面皆敌?这不像郑伯你的所作所为啊。”

面对齐禄甫的质疑,郑寤生摇了摇头,叹道:

“此等言语,我也就只能从齐侯你这里听到。怪不得都说我们是‘孤家寡人’,明明家邦已现窘迫之像,明明我心里和你想的一样,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做错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将此时此事捅破。”

齐禄甫点了点头,复又问道:

“且为何事事偏要至于如此地步呢?”

郑寤生面对着能直抒心意之友,倒是完全放了开来:

“我只是不忿罢了。

“我不怕卫侯收留我弟,但卫州吁假我弟之名屡屡犯我边鄙,而卫侯又不能止,难道是我的错么?

“我与先宋穆公总算是相知之人,他将其子宋冯托付于我,是要我约束其子,不使其于宋邦为乱的。但宋公刚刚即位就遣人来招宋冯回宋,被宋冯拒绝之后,宋公就把此事算在我的头上,记恨上了我,难道我还要专门向他解释么?

“最令我不忿的,还是嗣王。他难道不懂,我郑邦与王室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没有王室名义,我先君武公就算武功再盛,却也不能让诸东国口服心服;而没有我郑邦之兵威,仅凭王室空口白话,就能让宋卫之邦本本分分的么?嗣王不行先平王之道,要罢我之职,我自然是不能忍。至于陈侯,无非要借嗣王之威上位,却根本不是为王室考虑之人,其人甚至都不如虢公。”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郑寤生最终也是稍显颓废,看着齐禄甫续道:

“其中之事,为了家邦我也不是不能忍,只是觉着还不到那个份,所以……”

“所以才有你我二人再次相会呀。”

齐禄甫抚掌大笑。

郑寤生被齐禄甫说出心事,倒是先放下了准备的其他说辞,举觚相对:

“倒是让齐侯你见笑了,且饮。”

二人饮过一觚酒,齐禄甫坦诚言道:

“我是有心助郑伯你一臂之力,但我也有两个难处,一暗一明,一己一人,却要提前说给郑伯你听。”

看郑寤生不为所动,齐禄甫心知郑寤生对自己的难处早有所料,如此作态,说不定是有所恃,索性就摊开来讲了:

“其一,就是我先君哀公与王室、纪邦的一段公案,此事你知之甚深。先夷王听信纪侯谗言,烹杀我先公,我齐邦之人无时无刻不敢忘。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命就是如此,我齐邦又能如何?且纪邦与我邦同为姜姓,不得大义名分,没有士气人心,我齐邦便是想报此仇,也是无力施展。但若是此仇不报,我邦之人又哪有心思卷入列邦纷争呢?”

郑寤生知道齐禄甫之言半真半假。之所以假,是因为这段公案已历八世,再多的仇也放下了;而之所以真,是纪邦就毗邻齐邦,双方一直摩擦不断,齐邦虽强,却宥于王命、宥于同姓、宥于周边诸侯——尤其是鲁邦,总之,宥于各种人心,没办法吞并掉这卧榻之敌。而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王室能给齐哀公翻案,把罪责加在纪人身上,那么人心就可变,事情就可为了。

只是,让王室替祖宗认错并不是一件小事。郑寤生曾经以此事试探过平王,却被拒绝的很干脆。但,这不是换了新天子了么?谁又能说此事不可行呢?这些思虑,郑寤生自然都提前想过多次,于是很快给了齐侯答复:

“我自是王室卿士,自可向新天子申诉纪人之罪。只是现在天子疑我,暂时不能实行。但天子总会明了我心,到时候,我引齐侯你朝见天子,让天子降下诏令,纪人自然缚首认罪。”

郑寤生说的隐晦,齐禄甫却听得明白,不住点头。王室与郑邦之争,如果郑寤生赢了,重新夺了大权,这就不是个事。而想让郑寤生赢得内斗,首先要帮助他解除外患。这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郑邦请齐邦支援一事。齐禄甫对此事自然心里有数,之所以说出来,就是为了让郑寤生给个承诺而已,既然郑伯承诺了,那此事自然可以先放下,去说第二件事。

“另一个难处,郑伯你远道而来,自然也是清楚的……我邦离你邦太远,且道路不通,我就算有心助你,又如何施为?”

“不知道齐侯对鲁邦以及新任鲁侯有何看法?”

齐禄甫没有料到,郑寤生强行转化了话题。他本身并不是个深思熟虑之人,又与郑寤生交好,自是没有什么隐瞒之意,随口回道:

“鲁邦一直与纪邦交好,自是与我邦不睦。我齐邦一直不能得志于纪,多因为鲁人相助纪人之故。至于新任鲁侯,我知之不深,只听说他乃是摄政,且邦内众卿各自为政,君权不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这就是了。”一直没什么精气神的郑寤生突然跪了起来,直视齐禄甫,

“贵齐邦因鲁邦而不能得志于纪,我郑邦因鲁邦之隔,兵车不能直通贵邦,如果鲁邦与我二邦交好,岂不是问题一下子都解决了?”

“不对。我邦如与鲁邦交好,还如何能得志于纪邦?”齐禄甫的脑子明显转的不够快。

“齐侯此言差矣。就是因为齐邦没有与鲁邦交好,鲁邦才联纪以制衡贵邦。假若贵邦真的能与鲁邦交好,就算鲁纪仍然亲近,也只会两不相帮才对!”

齐禄甫听得目瞪口呆,他琢磨了半天,终是微微颔首,但又有所疑惑:

“现如今我与纪邦交恶,鲁邦怎会与我交好呢?”

郑寤生继续对齐禄甫循循善诱:

“虽然齐纪多年交恶,纠纷征战不断,但齐侯你如能说服贵邦之人,暂且与纪邦息兵,那么鲁人就没有理由不和贵邦相善了。甚至此事都可以让鲁人主导,齐侯你顺水推舟即可。

“且鲁侯现如今不能掌权,是因为鲁邦众卿各管一职,延续着鲁邦的传统国策。鲁侯如想要真正掌权,说不得就会除旧布新,人如此,国策亦如此。我来贵邦路经鲁邦,使人接触过鲁侯近臣,知道鲁侯还是有心思、想作为之人。我已经打算与鲁侯接触,与鲁邦相善了。

“到时候,我齐、鲁、郑三邦,从东海到大河,连横西东,隔绝宋卫,则事无不成之理。到时候无论损宋以肥鲁,亦或损卫以肥鲁,鲁人既得其利,自然不会再支持纪人。齐侯以为如何?”

齐禄甫想了又想,脑子转不过来的他索性站了起来,左右踱步不停,最终还是迎上郑寤生的目光,问了一个问题:

“说来说去,郑伯你这番算计,是要我齐人先行付出,贴补你郑人甚至鲁人,等三家势成之后,我齐邦才能回本得利?”

郑寤生听得此语,不怒反喜,也是站起身来,走到齐禄甫面前,坦然道:

“确是如此!寤生只问,齐侯是否信我?”

“我与你相交多年,你何时失信于我?我自是信你!”

说着,齐禄甫就用双手拉住了郑寤生的双手,二人四目相交,双手用力而握。到了此时,不管二人心里还各有多少小九九,齐郑两邦的盟约,才算是从仪式到内容,真正的全面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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