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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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男人浑身上下阴气森森。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身文士服装打扮的许文,只不过,如今这位山神精神抖擞,不似之前山鬼模样,反而浑身上下寒气逼人,甚至不比之前那帮子割去鼻子的阴差们差。
福生脸上神情降到冰点,聪慧如他大概也猜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既然那位河神不在,而煞星残魂恐怕已经化为养料,在这位阴帅帮助下,彻底变成山神的一部分。
事已至此,福生只是闭目,他默默调息着体内干涸的精气,浑身上下逐渐开始充盈起新的力量来。
那边,神秘男人摆了摆手,周遭一切无关人员顿时被一道漆黑锁链捆住,所有人被束缚于地上,五感剥夺,一时间如同陷入噩梦中,无法挣脱。
除了那位始终低着脑袋的山神,如今敢正视他的只有坐在地上的福生,只是后者仍不打算过早与之发生冲突。这位比先前在喜夜王手下做事的蛇纪要强太多了,可以确认的是,和他一样,都是货真价实的真人境。
屏蔽完一切有可能让他不顺心的事物,这位心情才好些,他自顾自的介绍道“可能你有听过我的名字,当然没听过也不要紧。我叫叶藏,民间一些人喜欢喊我另一个名号,藏鬼,我是大帅底下第五位从臣。如今冥司已经公开跳出天庭的管制,现在各处急缺像你这样的人才。我非常诚恳的邀请你和你的朋友们,投身大帅手下,你将拥有一份不错的回报。”
这位的介绍很显然比蛇纪要诱人一些,只不过,福生的回答还是和先前一样,他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不见一丝波澜,他直言说“我拒绝。”
藏鬼面色有些古怪,当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或是恼羞成怒的暴躁。在得到明确回绝之后,藏鬼仍是不放弃,他说“为什么回答的这么干脆?你难道就不想想拒绝之后会有的后果吗?诚然,我尚在人世的时候也对一些礼教规矩深信不疑,但很多年过去了,看到的东西太多太多,深知这世间的一切道理其实总结起来就两个字——权利。”
福生没有在意藏鬼的执着,相反,他倒是对这位苦口婆心的家伙还蛮有好感的。
在一旁踱步的藏鬼一边挥舞着双手,他情绪激昂道“世间的一切不公正就在于获取权利的方式闭塞且单一,如果我们能建立起一套拥有不断自我改善的机制,一方面权利会不断被移交给适合的人手里,一方面,这个世界上许多苦难本身就可以得到一种解决方式,而唯一的苦难则是未用有者本身不够努力造成的。”
这,越往下听,越觉得这位虚肚鬼王的手下怕不是个邪教头目,福生听的脑瓜子疼,随即,便主动打断道“那个,我恢复的差不多了,咱们要打就直接开始吧。”
藏鬼说到兴起,一时间还没想掐架的念头,他转念道“你真不再考虑考虑,我这个人最看重的就是人才了,你知道,这个世界最稀缺的就是…”
福生听的一直搁那牙齿缝里倒吸着凉气,他没好气道“你再不打我可就走了。”
见福生确实没加入的意思,藏鬼也不再规劝,而是双手往后一背。这并非是他打算放任福生自由离去,恰恰相反,随着他背身的这个动作,方圆十丈内,一切都陷入到了一种极为暗淡的空间内。
这和之前碰上蛇纪时很像。不过蛇纪这位辅官终究还是限于实力层次上的差距,虽然能做到短时间内封锁一定区域,但全然没有眼前这位轻松自如。
福生在进入这片神秘空间的一瞬间,萦绕于周身上的奇异光点一颗颗亮起,就像佩戴于身上的璀璨星辰。
接着,他浑身上下的浓白雾气与周围空间交织在了一起,似乎是想占据一席之地。
黑暗中,藏鬼的攻击毫无波澜,甚至福生都无法提前预知对方的动向。而当那击攻击挥来时,福生只能借助刹那遁逃到时间外。
森白骨的攻击虽然可以预判对方的方向,可一次只能攻击一处,且不确保对方有没有其他方面的特异。
果然,真人境之后都不简单。
无论是那个疑似真人之上,达到传说中的天人境界的喜夜王,还是面前的这位虚肚鬼王座下五席的藏鬼,本身都拥有着至少两种异常能力。
当然,福生自己也有所谓不讲道理的特殊,那便是道心得悟之后领悟出来的刹那间以及与之相似的森白骨。
前者是道,后者为术,本质上有着不小的差别。
时间咔嚓咔嚓中缓慢转动。
在刹那间中,时间也并非是完全停止不动的,正如他所预见的那样,时间依旧在以一种近乎停滞的速度缓慢前行着。而福生目前能做到,在施展的刹那间内停止五息左右的时间。
要知道,这五息内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思考,反应,以及做出一些应对。
高手之间,胜负就在毫厘。
时间正常流动。
毫无意外,那一击落了空,面前之前如同凭空消失了般,藏鬼一瞬间现出的身形也很快的将要消失,正如他名字中带的那个藏字一样。
然而,森白骨的剑意已经锁定了他。
福生赶在对方身影消失前,便已经催动手中古剑,几乎是瞬发顺至。剑气撕破衣衫,那漆黑服饰下是一具近乎腐朽的身躯。其上蛆虫,骸骨没了衣物遮掩尽皆暴露在了福生眼前。
而后者依旧全然不知般,只是继续做那掩藏身形的打算,而很多时候,森白骨的攻击就是如此,快到敌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经结束了。
如果这是面对一位活生生的人,福生自然已经认为,比斗毫无悬念的获胜了。然而,就算剑刃切断对方的身躯,割裂他的皮肤,砍断他的骨头,福生也不敢断言他就一定会死,甚至就连他是否真受到了伤害都无从知晓,这便是面对一位不清楚底细的冥司底下真人境高手的窘迫。
似乎是在福生收势时才反应了过来。
藏鬼低下头来,看着身上的那截断口,那里伤口平整,就像有人拿了片极快极锋利的刀,切割一团柔软面条似的。
“时间吗?”藏鬼眼神中若有所思,随即在福生眼中,对方轻轻颔首,接着自己身子不自觉的感觉到一种别扭和不协调感。
一瞬间,自己的左右眼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而就在他困扰着世界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奇怪时,本想抬起持剑的右手,却意外控制着左脚向后那么一剁。
福生心中直呼不好,紧接着,自己眼睛看见一个拳头砸来,身子却没有扭动,反而手脚错位般在原地开始混乱的扭动。
那一刻,福生感觉自己的手脚器官都像是不属于自己,它们纷纷有了自己的想法,在抢夺者身体的支配权。
这种恐惧远超过在这个漆黑世界里,面对一位不知深浅的怪物还要来的恐怖。
“冷静冷静”福生靠着身上保命道法,硬吃下一击后愣是屁事没有。
这也是道士斗法中最为无赖的一点,只要我法术还能用,你就休想我跪下来认怂。
那位于是便撒欢了似的开始玩起了缩成一团的福生,各种阴辣狠毒不要脸的招式都能使出来。
“我能找到规律!”福生自我鼓舞着,可当他刚摸清一种控制身体的规则时,紧接着,那些奇怪的念头又开始变幻了起来。最开始,福生只要想着动左脚,右手就能挥出,到现在的他得费力动一动耳朵,自己的左脚才能下意识的往前挪那么一步。
福生被打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然而对方甚至都没下过死手。
完完全全被碾压,甚至找不到一点还手的可能。
福生被揍得鼻青脸肿之际,他没由来的想到有一种附身的法子似乎可以绕开意念以灵魂的方式去操控。
只是,在对方这么一位冥司的大人物面前,耍这种小聪明吗?
福生试着皱起眉头,却意外抬起双手,只不过是对着前面空无一人的地方。
他努力用喉咙的声音,在不借助舌头和嘴唇情况下,那声音极为含糊,但好歹是发出来了。
但听到一声雷鸣,似有万千闪电亮起。
而这一刻,藏鬼的身影游走于电蛇之间,他显得极为游刃有余,身上的衣服,刀伤都好似不存在似的,此方世界便是他的小小道场,一切皆由他说了算。
见对面仍在硬撑,藏鬼也觉得玩腻了,他最后规劝道“道友一身修为实属不易,今日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他日再见又得兵戎相见,即是如此,倒不如今日我送道友一个痛快,也当为你我这一见如故,做个添头。”
福生脸上表情比痴傻的孩童还要离谱,他一只眼睛成斗鸡状,一只眼睛向上翻起,嘴巴歪七扭八的合不拢,搞笑的是他耳朵一只折起来一只朝天呼哧呼哧扇着。
只不过,依稀能从这家伙喉咙里听到,他在念着一些咒语,当然,念的什么玩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藏鬼手中多出一把细小的弯刀,或者说那更像是一把勺子。
那件武器造型之怪异,仿佛天生就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作为食物的调羹。
藏鬼移步至福生身后,他一只苍白的手抓住福生脖子,一只手握着那调羹勺,将它凑到福生眼前,藏鬼那张还算不错的脸庞上露出些许微笑,他慢慢解释道“为了表示对你的肯定,我会先品尝一口你的灵魂,当然,这过程会有那么一丝丝痛苦,所以,我会尽量快的结束这一步,并给你一个解脱。”
啪的一声,一只手拧过藏鬼的手,将它硬生生折断。
望着那断勺被撇至一旁,藏鬼眼神里终于是有了一丝变化,他似乎是在惊讶于面前之人如何精确的找到肢体上的那种不协调的规律,并且做到如此精准且迅速。
刚刚的过程里,福生将自己的神魂短暂分离又迅速附身,这期间里,藏鬼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解说中,有些忘乎所以,竟然全不在意这位尚在挣扎的对手有其他异常举动。
不过也确实,鲜少有人能逃脱这种程度的控制,就算有,多半也不至于被逼成福生这种地步。
一个翻身,重获身体控制权的福生将脚踩在对方胸口,借着力往后那么一跃,身子灵活的仿佛一只猴子。
藏鬼惊讶中却也看出了什么,他一边将断手缩回身后,再拿出来时上面已经长出一只全新手掌。
“竟然能想到,利用附身自己摆脱我的控制,不得不说,你的想法和你的做法一样大胆且有趣。”藏鬼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在他看来,对手在本身灵力出于弱势的情况下,依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以称得上是可敬了。只不过,也仅仅到此为止。
“出于尊重,我想知道你的名字。”藏鬼手臂摊开,他身躯隐没在黑暗中,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意识到战斗仅仅是刚刚开始的福生,随口回了句“紫府道宗,张福生”。
周围安静了有一两息的时间,紧接着,一股令人躁动不安的情绪开始酝酿。随着福生那颗安静跳动的心脏,一起活动的还有一个个漆黑世界里的幽影。
福生只是挑了挑眉毛,他有些无奈,怎么这些家伙总喜欢在正式开始之前招这么一些个浪费气力的小东西出来。就不能痛痛快快,堂堂正正的打上一架吗?
当然,福生这话说的也是不负责,毕竟,很少有人是以武证道,大多数能有御敌手段就算不错了。
现如今,对方体魄肯定是在他之下,要是还敢和他刚正面,岂不是不知道一个死字怎么写。
道理福生都懂,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如何突破这里的封锁。在没有外界灵力补充的情况下,他很难继续维持住开窍的状态,更不用说频繁使用刹那间这种神技。
当然,苦恼的并不止是福生,外界被莫名困住的顾湘君她们也是如此。
相比于吴红英这种凡人,拥有抵抗之力的顾湘君凭借自己的天人五感,硬生生强行从混沌一片中重新寻回自我。
醒来的第一时间,他便很恶心的看到,那个先前自称山神如今又转投地府的家伙抱着一旁浑然没有知觉的红衣女子,在那碎碎念着一些过往。
当银白的宝剑架在那虚幻飘渺的背脊上时,饶是刚刚受到了惊吓,反应已经有些麻木的江寻还是忍不住过激道“不要!”
顾湘君浑身上下气机猛地爆开,她身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蹲坐在地上的许文背后,手中宝剑上的青峰明亮,她冷言厉色道“你若是有办法对付那鬼物我便不杀你。”
许文小声安抚着对面女子,对于顾湘君的威胁,可能之前他还会有所忌惮,但如今,吞灭了两道完全不同灵魂的他,修为已经大涨。虽说还无法比肩真人,但对付一个只有六品左右实力的散仙还是绰绰有余。
就在顾湘君的面前,许文背脊上猛地伸出了一只手来,它伸手扣住那柄试图威胁着的宝剑,而就在顾湘君想要挣脱之际,脚下大地凹陷,似在一瞬之间自己踩进松软泥流内。来不及惊呼,许文已夺了剑,转身冷眼俯视着她。
自知实力不济,顾湘君一时气恼的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许文身后,穿红衣的江寻却怔怔看着他,一时间瞳孔微缩,眼神里满是陌生和恐惧。
并未直接击杀顾湘君的他,手掌隔着虚空,对着顾湘君那张好看的脸上轻轻一扫。地上数株野草疯长,却又好似有意识般,自觉的编制成绳将顾湘君的脸部包裹只露出两个鼻孔在外面。
“许文?”江寻害怕极了,看着面前阴气森森的昔日故友,她只觉得和自己印象中那个温柔形象相去甚远。
听到心心念念之人的言语,许文笑着回头应声道“吓着你了吧?别怕,我在呢。”
他脸上温柔恭谦,除了没有半点血色外,几乎和常人无异。
江寻望着他,眉头一点点皱起,她不敢靠前,只是小声规劝道“你莫要害她们,方才我还受人家照拂。如今,我已出来,可以和你一起远走。”
江寻的话语无时无刻不再触动着许文的心弦,他当然想要和心爱女子一起,但如今,他已成了冥司中拥有实际兵权的鬼王大帅座下臣,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外逃去他乡呢?
许文上前靠近了几步,他温柔道“不用,我们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他环视了一圈,看见家乡这熟悉的美景,心中顿生豪意,他洒然道“大帅已经许诺,将这双河镇赐予我,如今冥府即将洞开,寻儿,我们可以永生永世的在一起了。”
许文的眼中满是热忱,他看着不远处的晴朗日空下,倒塌房屋旁那些因为丧失家园死去亲人而干嚎的痛苦身影,并由衷的为此感到愉悦。
作为人的他,这一世在经历了家道中落,科举失利,父亲病故等一系列打击下,最终连心爱女子都未能保全,他想不明白,这样无能且懦弱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在得知江寻即将嫁人的消息后,在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学业,毅然决然的孤身返回家乡。
路途上,天色昏暗,车夫前些日子跑的时间乏了,近来也没休息好遂精神并不很集中。恰好山路上昨夜下了小雨,道路湿滑,于拦腰转折处,车辆不幸跌如深谷,许文随车夫一起双双殒命。
他跌亡的几日内,灵魂一只飘荡始终找不到出山的道,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奇怪生物,但它们都好似认得自己。
在引领下,他回到了山中已经废弃多时的神庙,见到了自己的雕像,那一刻,许文如大梦初醒般,记起了全部的往事。
他叫文枕,是前秦时期山中一怪鸟,修炼多年终于在一次升仙大会上,被相中册封为此处山神。而居住在这里的另一位,是掌管水域的河流之主,其本尊为一条金背蓝鳞的大鱼,亦被称作河神。
就在他犹豫着是坠入红尘还是继续维持着做一名山中孤鬼时,有个来此巡逻的阴兵发现了他。
之后便是藏鬼大人与他暗通曲款,并借此将双河镇内另一位地仙引出,来了个一石二鸟。只不过,原本计划顺利进行,谁料途中冒出福生这么几号人物。当然,藏鬼大人本身实力高强,许文知道,只要拖到大人亲至那么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想到这儿,许文的脸上更是喜不自胜,他或许再不是之前那个能为生灵放弃自我性命的山神文枕了,如今的他,其实更应该被视作拥有了仙家身份,但本质上还是凡人的许文。
“有没有人告诉你”随着嚓的一声,无数草石迸溅飞出,那原本应该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顾湘君,此时手中剑花翻飞舞出数道残影。
许文心中一紧,他身子下意识的要往前飘去,余光却瞥见身后追来的乃是一道紫色人影。
下一刻,出现在他逃跑路线上的顾湘君一脚踢在这位投身鬼王麾下做那二姓家奴的山神面门上。当即踹的他是人仰马翻,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又被直接暴力拽起,蹭的一下,被一剑钉在了地上。
一脸怒意的顾湘君把嘴里裹成一团的新鲜草壤一口吐掉,她眸子深紫,身上仙气肆意,一只脚踩在剑柄上,态度极为豪横道“和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最起码的礼仪。”
许文的脸上阴气都稀薄了些,他正好摔在江寻面前,看着后者手里拿着的一柄短刀,再联想到为什么顾湘君能这么快出来,一时间,遭受到挚爱之人的背叛,许文脸上蠕动着的阴气再也控制不住的抽动起层层浪花。
下一刻,顾湘君还在想着如何处理这已经沦为阴物的家伙,但见脚下的人影已经变做一团虚影飞速掠去。
脚踩宝剑的顾湘君一踢身前剑侧,那平平无奇的锈迹铁剑当即化作弧光追了出去。剑势去的奇快,隐约有乘风之势,其为岑云剑阁一十八势中,追剑势的一种。名曰:望月!
…
已经斩杀完一轮的福生,尽可能的利用自身剑术优势而不去过多的依靠灵力消耗。
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意味着外界可能存在着的糟糕局面。
显而易见的,那位获得了莫大机缘的山神大概率已经快要摸到真人境的边边角角了,而之前消耗尚未来得及完全补充,顾湘君没可能是对方的敌手。
当然,前提是他得有能力应付起眼下局面,不然,就算顾湘君能侥幸胜过对方,也大概率会被一个照面内被这位藏鬼给击杀。
境界上的压制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同一层面上,喜夜王要想杀他,绝对不会比自己对付刚才那样的阴差要困难多少,而同样,自己在面对同一境界的对手,想要分出个高低也必然不是那么容易。
他在等,对方同样也是在等。
藏鬼又一次从阴影中出现,而伴随着他的出现,福生知道自己绝对是又露出什么大的破绽。果不其然,这回他丧失了一部分的听觉和触觉,就在对方偷袭成功且再次隐蔽于黑夜中时,福生甚至没能找到一点可以利用的机会。
强撑着让自己身躯内的真元不外泄,福生就像一个被关在笼子里卸去爪牙还被捆绑住的狮子,他被蒙上了双眼,随时提防着不知来自哪儿的利剑。
一息,两息。
似乎是提前预知了对方的攻势,福生再次开启刹那,随着他心神被拖拽至时间之外,望着那些奔涌不息的宽广河流,这一刻,他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我能改变流向的话。
藏鬼的攻击落了空,而他本人毫不在乎,只是继续躲藏于幕后。
这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就像猫在杀死一个有趣猎物前总是会先戏耍一番。
老实说,他对道家真人的了解可以说是相当充分,明白对方能利用时间段漏洞,从而进行一些意想不到的操作,但究其根本也只限于此。
高手之争,只在毫厘。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打算亲自下场,他是棋手,一直以来都以旁观者,布局人的姿态屈居幕后。这次围观一位真人的困兽犹斗让他除了感觉到久违的喜悦之外,还有一件事便是想借机窥探到一丝,有关时间方面的真谛。
随着福生施展的刹那越多,他也看的越发清晰,在那一刻,时间以具现的方式,一个又一个的虚幻光点萦绕于现实之中。它们共同构建出一条通道,一条只属于时间掌控者们的道路。
只是匆匆那么一瞥,藏鬼便觉得其中奥妙美不自胜。相比于能控制五感,能利用时间才是真正的伟力。可惜…
藏鬼自嘲一笑,他本身便是不完整的妖修,莫说去学习道了,便是一般妖修达到他这个境界也会自行领悟的天赋神通,他也无法获得,只能投身冥府以寄希望获得神明垂帘,赏赐一点小小的权利。
随着福生消失之后,意外的是这次并没有看见他出现。
藏鬼心生疑惑,需知,时间并不可以用来藏匿身形,而在刚刚,他对这片空间的掌握中也完全没有观测到对这位道教真人的行踪掌握。
…
猛然回到现实世界中的福生只觉周身一片轻松。
而那里,顾湘君正和一只大鸟缠斗在了一起,看样子两人互有胜负。
对于陡然出现的福生,原是许文化身的大鸟顿时脸色大变,他那张兽头意外露出人的惊恐表情,不可遏制的开口道“你?怎么会?不可能…叶藏大人怎么会输?”
没有理会这厮的嚎叫,福生身影出现在顾湘君身侧,将她一把抱起,而后冷声道“抱紧我。”
顾湘君下意识的双手双脚环抱住福生,而后者继续身影腾挪,在吴红英和江寻处一停一顿,手掌一抓,二人便随着他一起,消失于原地。
这时,猛地从虚空中走出的藏鬼则面露厉色,他环顾一圈,没去管那许文,循着一个方向化作幽影追去。
高空之上,福生抓着三人,御剑前行。而身后不远处,跟着个漆黑幽影,赫然便是那藏鬼。
顾湘君平复着体内紊乱气机,她身子勾着死死抱住福生那满是汗水的身子,不用贴近都能听到后者那如战鼓雷鸣般的猛烈心跳。
看着藏鬼不断逼近,顾湘君做了个决定。
她咬破嘴唇的同时喊了一声“道长!”
福生闻言下意识的偏了下头。
但见顾湘君脑袋伸了过来,那一刻,福生喉结微动,他嘴唇里吃到一股温润甜猩的血液,而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填满。他浑身都在剧烈颤动,有一种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莫名心悸在胸口不断的敲打着他。
那一刻,他耳朵有些发鸣,脸颊涨红,只呆呆的看着面前嘴唇殷红的美丽女子。
顾湘君说完,身子松开福生,独自往那藏鬼的方向急掠而去。那柄无名锈剑猛地绽放出璀璨光华来。
福生额头上的璀璨金莲猛地恢复到灿金色泽,底部的两片原本有些萎靡的淡紫花瓣顿时变的贵不可言。
福生先前跌落的境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升至顶点,可他体内蕴养的灵气已经枯竭,再榨不出一点残余灵性来。
忍受着空荡荡的灵气带来的剧烈抽痛,福生额头上,那朵剑纹七瓣紫金莲中,象征着剑胎的那柄狭长小剑由金转紫。
忍受着那股强烈痛意,福生将吴红英身上的禁制完全解除。
“道长?咱们这是?”吴红英全然不清楚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只是现在福生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
他只吩咐道“不要怕,这柄飞剑会送你们前往江南道,去了那里,只管找神皇派,说是我张福生的朋友便可。”
说着,他留下一张黄符和一枚玉印,转身从飞剑上跳下。
剧烈的风,抽打在福生黝黑的脸上,刺的他双目染血,唇角处皆留有金色的血液。
…
顾湘君毅然决然的将那份原属于福生道长馈赠的真人仙缘还给了他,而后又让手中宝剑咳尽自己体内精血。
如今再无一物可为其蔽体的她,将以肉身躯阻挡一下,那位冥司阴差之上的地府大人。
猛然间,她好像记起,自己是做过类似的梦的。
在梦中,也是一样,像鸟儿张开羽翼,于高空上翱翔。
她的两段完全不同的经历似乎已经融合在了一起,她即是岑云剑阁出逃的那位少阁主,也是云霞天宫上成天惹祸的紫霞仙子。
子衿剑,是以她的精血铸造而出的,在某一世里,这柄剑被一个铁匠捡到,那个铁匠是个五大三粗的俗人,每天就跟见着新媳妇一样把她捧在手里,旁人碰一下都得生半天闷气。
可就是这样一个糊里糊涂的铁匠,有一天,带着她去了一座繁华宫殿,于高堂之上,欲行刺一位大人。
从那之后,她便再没有见过他了。
天上白云不知走了几千上万里,星辰也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算算,她在人间相继又流亡了许久,再次见到他时,是在一处荒野戈壁的沙漠中。
是啊,名剑难寻,而良人亦是如此。
顾湘君的思绪飘摇间,身前,藏鬼看也不看她似的,侧身避过,好似不愿沾染上她这所谓因果般。
以精血激发下,子衿剑浑身上下紫气森森却被阴寒镇压不得动弹。
顾湘君控制不住的向下坠落,如今,她再不是天人,只是一个平凡且没有任何用处的女人。她只懊恼自己没能帮上福生哪怕一点忙,如果可以,她来世再化作子衿,再去寻找他就好。
怒云哭嚎中。
福生看着藏鬼又将使用那鬼奇怪绝的法术时,于心底里,福生涌现出一股难掩的恶意。
他道心将破不破之时,浑身上下气势不减反增。
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当初宗政一心为何要如此疯狂,以至于能做出毁灭山门这种事。
藏鬼的身子已经半入虚空,很快,他便能将福生再拖入那无穷尽的黑暗监牢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其成功逃脱了。
天空之上,身子如流星般直直坠落的福生目眦欲裂,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灵气波动,反而越发的气势惊人。
只见这位紫府道宗最为年轻的当代真人双目慢慢染上了赤红,而他额前的紫金剑纹与莲花之间多了一道微不可查的断横。
剑,道分离。
福生嘴唇上还残留着滴滴血液,只是此刻已经彻底干涸了,他牙齿似相互交替撕咬,一个又一个的字从他牙齿缝里冒出。
“一剑一心”
就在藏鬼身子即将没入黑暗中时,那滔天大的杀意涌现。
而分明,刚才的福生已经榨干了自身最后一点灵气,现在的他应当再无任何还手之力才对。
可面对滔天血色,纵使这位见惯了死人的辅官,也不由得心中胆寒。可他来不及逃遁,身影已被牢牢锁住。
昔年宗政一心所创,是为千百年来剑术与道之最,小小辅官又何以抵挡。
“不!”藏鬼眼中瞳孔猛地收缩,他身子直接遁入虚空,想要借此避开锋芒。
顾湘君的身子不受控制的转了过来,她睁着疲惫的眼眸,看见漫天红光好似火烧之后的云霞。这让她不免想到了曾经还在天宫时的日子。
而红云之下,一个身影正飞速向她赶来,福生那张酱红色的脸庞上,双目流出血来,他自毁道心,如今已是半步入魔。
唯有以此,才能救她一命。
望着那疾速坠向地面的身影,福生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他余光撇到一旁的子衿剑上,心中顿生所感。
子衿此刻锋芒毕露,而在感应到福生之后当即变做他的从属。
如今,飞剑掠去,不是去追杀已经遁逃的藏鬼,而是去救那即将坠地的顾湘君。
“来得及,来得及…”福生咬紧牙关,他全身上下骨骼都在嘎吱作响,肌肉拧巴在了一起,表情痛苦且狰狞。
顾湘君看着面目扭曲的福生,她下意识的伸出了双手,想要抱一抱对方。
“紫霞!”在同样火烧云般的背景中,那只闹得不可开交的猴子也同样挣扎着不肯撒手。
他额头上一根根血管爆出,脸上身上毛发虚张,狰狞的牙齿在沾满鲜血的嘴唇里像欲望的爪牙在痛苦歌吟。
那一声压抑到嗓子里的怒吼,最终染红了他的眼眸,于疯狂杀意里,紫霞最终选择了陨灭。
啪的一下,福生握住了已经在弥留边缘的顾湘君,将她拉回到现实,拉回到自己身边。
来不及思考,顾湘君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抱着,紧接着轰的一声。
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福生抱着她,以肉身作垫,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顾湘君只觉得脸上像是下了一场雨,她耳朵失去了一切声音,脑子晕乎乎的,周围一切都天昏地暗。
“福生,福生…”她不清楚自己又没有喊出声来,而手边好似摸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摸到。
她惊慌失措中,无助的哭泣。
“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啊,福生!”她竭力嘶吼着,嗓子在颤抖,而耳朵却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响。
躺在血泊中的张福生,瞪大了眼睛,他身子一抽一抽,喉咙里汩汩鲜血溢出,堵塞了他的喉管。
他双手无力的想要去抓住那失去一切感官的顾湘君,而最终也只能微微动一动指头。
“顾…”福生一口口鲜血溢出,体内气机衰竭到极致,而先前接着心气强行使用的那一招也因为剧烈的反噬从而断绝了他根本。
大概是凭借最后一口气强撑着,福生从怀中,缓慢摸出那个枚玉简。
之前在隋城内,此物为伶狐所赠,是以联络鬼母。如今不知此所在,也不清楚能不能派上用场。
望着那已经力竭,昏死过去的顾湘君,福生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冒出,直到他再吐不出半点血泡,那玉简忽闪忽闪两下,便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