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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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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江南,但也因此生出不少事端。

都知晓江南好,地饶人富,便是大灾年份也少有饿殍落在路边。

于是,就有了一份这样的行业,他们专门针对来往的行商走卒,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收取一笔不菲的金额。这群人也被称为黑混。

而黑混并不只是那些看起来凶恶,脸上有各色各样刀疤伤痕,一副大恶人的模样。黑混是个统称,那些动手的叫棍儿,敢杀人的叫刀子,而还有一些不以武力,专职打探和混在人群里搅混局势的,这类被称作猫儿,因为他们足够机灵。

我打眼瞧了会儿,忽又收回视线,笑道“楚道长,若我所料不差,恐怕你早已被人盯上。”

我的眼睛在楚清河手腕上的那串品相上乘的墨绿珠子上瞅了瞅,而后直视他的眼眸,后者显然是老江湖了,眉头只挑了下,他与我对视,却是一种轻松的语气,他说道“一群鼠辈而已,轮不到我出手。”

道门中人,本就不是以武艺见长,讲究的便是以术服人。但神皇派与其他门派不同,他们的弟子,除了要通晓卜算,术数之外,还有书,剑,射,御这四门。

而看得出来,楚清河的剑术应该是一绝。

饭菜端了上来,小二还是有些忌惮这位一人掀翻五六个汉子的楚清河,他放下碗筷后连句客套话都没敢讲,匆忙便跑开了。

对此,我以及方知有怀明玉却是没什么其他感觉。

方知有随口问道“楚道友回神皇派有何要事?方便透露一二?”

看似无心之话,可内里藏着不少门道。

楚清河自然然而的接了句“近期有夏祭,门里差我回去,让我看着点下面的弟子。”

方知有点点头,他动筷子的手没有停,但接着节奏很快的又问“你来这边不是还有要事,怎么,有人替你接了?”

“也不是很重要,长老们自当有所考量。”楚清河流畅的回应着,他目光放在福生身上,傻福生只是那在拿筷子戳着碗,自娱自乐着。

楚清河想了想,忽然,他开口问了句“道友是栖云宗的?”

我点点头,他继续道“素闻栖云宗内有吕祖修行时的法门,其中观想帖一录记载有道法行修,我观福生道友的气机流转,倒是与你不太相似。”

楚清河的视线又腾移到我身上,至此我只是心里感叹了声“果然还是冲这个来的。”

我也不故作高深姿态,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楚道长,此事非是我不愿,而是只得由你派掌门能定夺。莫要再探根源了。”

见我已经摊牌了,楚清河只点了点头,他留下一句话道“我会护送你们回扬州,这件事,我不在多问。”

说着,起身走向了二楼。

怀明玉望了望楚清河,又看了看我,她无奈叹了口气道“你们身上还挺多秘密的。”

我瘪了瘪嘴示意无可奈何,方知有凑过脑袋,他说“其实早把话说开了也就没这么多事,咱们这一路也挺安稳的,毕竟知晓的人并不多,现在都在观望状态。”

我看他马后炮一样的建议,只是摆了摆手,嘴里嫌弃道“吃你饭去。”

目光又望向福生,心中却在思索着,到底该不该将他再卷进来。

夜幕很快便笼罩在小镇的上空,蚕食着仅有的光明。

在潮湿的夜晚里,空气中充满了粘稠的湿气,仿佛脚下踩着的泥土都浸透了水滴,变得松软。

十几号人,乘着夜色悄然行进在街道上。

那些哼哧着嘴里发出喘息的家伙,各各面目狰狞,手上拿着各色家伙什,为首一人额头上光着一块,细看之下竟是脑袋被削去一截,拿皮肉重新补上的。

在黑混里,像他这种的叫虎。

虎为兽王,号令群兽。此刻被簇拥下的男人,宛如猛虎,身边跟着伥鬼无算,一行人正朝着镇上那仅有的一家客栈奔去。

黝黑的街道上,不时传来几句呜咽,但那声音极低,但就像熟睡时脑边飞过的蚊虫,那种轻微的轰鸣反反复复在大脑里哼哧作响。

于是,有人在第一声开始的时候,便已经胆怯,人心浮动下。还没走出十步,便有几人忍不住的说道“大…大哥,怎么,你们有没有听到一些,一些奇怪的声音。”

随着他的话,这种恐慌在人群里席卷开了。

铛的一声,那黑混的首领将手中大刀剁在地上,而后他双目一瞪那个最先开口的手下,道“我没听见什么声音不声音的,我只知道,今晚那厮打了我们兄弟,还扬言让我们尽管来。如此在这地头上不给我黑三面子的…”说着,他扫视一周,所有人身子一震,而后都面露凶光。

黑三望着这帮手下,满意的笑了笑,他冷酷道“今晚,若是不能从他身上拿到三十两银子,那便缺多少,剐下他多少的肉。”

说着,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往那客栈方向走去。

而屋檐上,坐在房顶,一脚踩在屋脊,左手搭在腿上,姿势分外潇洒的楚清河,只是冷眼望着不远处的那群人。

他沉默不语,只是面前长香只烧了一小截,他复又从怀中取出两三张黄纸,折成黄角,依次在香上点着,他默默念诵着咒语。

街道上,不知何时刮起了一阵阴风。

黑三感受到这风冰凉刺骨,但见前方道路上影影绰绰站着好些个人来。那些人,都是身子僵直,脸色煞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好似一尊尊雕像。

“撞鬼了!”有小弟叫了起来,黑三朝手上大刀啐了口吐沫,他也有些心里打鼓,但在小弟面前不能失了面子。

就见他低喝了声“他奶奶的。老子怕你不成。”说着,胸中升起一股无畏的凶意,而后长刀一抬,人便朝前急走几步,一刀朝那僵直不动的鬼物劈下,顿时劈了个烟消云散。

而旁人见了,也惊呼不已,反倒是让这黑三胆气更壮,又是几刀下去,道路上一条朝前的通道畅通无阻。

楚清河微微挑了挑眉头,他不动声色,嘴皮子快速念着,手抓五张黄符,却不是驱使鬼魂,而是用的请神手势。

五道阴风袭来,但见周围冷气骤降,隐约中听到四面八方传来或阴森或怒骂或平静或讥讽的声音。

我要是在场,估摸着得给楚清河叫声好,原因无他,这请五鬼老爷的招数,我可是内行啊。

但见周围鬼影重重,有被吓得不清的拔腿就跑,当然也有如黑三那般心智坚毅的,也是挥刀,不过毫无目的并无方向,只是胡乱挥舞着。

黑三手中大刀攥的死死的,他突然有些懊恼今晚的行动,看来是招惹上什么不得了的人。

“你是什么鬼东西,也敢来惹你黑三爷爷,还不快给我滚!”黑三怒骂着,身子飞快往一处巷口里跑。

原计划是跑过这个巷口避开这街道,到时候再回去也好说是和邪祟缠斗,最终击败自己也受了些伤只好回去。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巷口,此刻转进去却是条死胡同。

黑三胸口猛地大起大落,他回身想要原路返回,却跑了半天连原先的路也找不着了。

这一刻,黑三跌撞着靠在身后的墙上,他猛地拿刀柄砸着身旁的墙,一声懊恼的喊叫回荡在幽深的巷子里。

解决了黑三,再看其他群龙无首的小弟,楚清河眉眼一扫,看见了一个已经疯魔了的,开始拿刀瞎比划,眼瞅着就要朝一个人砍了过去。

楚清河手指一挑,一道细若游丝的细线从他手指肚上浮现,而线的那端,一只大鬼猛地调转身子,朝那挥刀的疯子扑了过去。

只一下,那疯了的家伙便朝后猛地摔倒,随即昏了过去。

很快这场闹剧便接近了尾声,望着复又重归寂静的街道,没来由的,楚清河觉得有些乏味。

他准备起身,却听闻楼下有动静。于是就在他探头的同时,看见怀明玉正几步飞踏,踩着墙壁直上屋顶。

“功夫不错。”楚清河如是评价道。

怀明玉笑了笑,她来到楚清河身边,离着有三四步远,坐下。

怀明玉想到白天的事,她先开口道“在等白天那群人?”

楚清河想着,微不可查的笑了笑,他说“他们不会来了。”

“因为,道门术法?”怀明玉想着,问道。

楚清河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偏过脑袋,目色悠远的望向远处的天空问道“你功夫和谁学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怀明玉才有些默然道“和我爹。”

楚清河点点头,他道“不错,你爹肯定是个高手。”

二人进行着如此枯燥平淡的对话,好一会儿,便都陷入了沉默。

微风吹散了楚清河面前烧焦的纸张,熏香味道散去。

天空上斑驳的雨云,遮盖住了星月,让夜晚拉的更长。几滴细小的水珠落在怀明玉的眉心,落在楚清河的手背。

她将手掌摊开,试图接住那颗粒大小的雨水,试图用掌心留住那一丝丝初夏的时光。

嗤的一声,火光照亮了四周。

楚清河手上两指夹着的一张黄符正缓缓燃烧着,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芒,怀明玉望向他手腕上系着的黑色珠子,她开口问道“你腕上的是什么?挺好看的。”

楚清河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墨翠,我母亲在我八岁的时候给我的。”而后看着火光中,怀明玉那双明亮的眼眸,没由来的,楚清河用一只手将那绳结解开,而后递给了怀明玉。

望着手中的透亮玉石,握在手心里有种奇异的温润玉泽,她借着火光,透着玉石望着对面的楚清河。

“还你!”一眼过后,怀明玉便将玉串递还过去。

楚清河手指上的那截黄符很快便燃到了尽头,嗤的一声,他又点燃了一张。

火星肆意,头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两个人坐在屋顶,久久无言。

“你为什么要当道士?”怀明玉问道,她觉得,道士好像就是那种出世的仙人,已经放下了凡尘往事一样。

“因为家世”楚清河不轻不重的说着,而后在怀明玉疑惑的眼里,他补充道“因为我是庶子出生。”

“庶子?”怀明玉有些不解,虽然她听过类似的话语,可到底还是不甚了解的。

“我的母亲是妾室,老家也不甚富贵,我一个庶出的身份得不到赏识一辈子也就是个看家跑腿的命,可机缘之下,我年幼时被选中去了神皇派,也是那一年,母亲把她随身的这个手串送给了我。”

“才八岁啊。”怀明玉说着,语气很是唏嘘。

“你呢?”楚清河问道。

怀明玉双手往后那么一撑,仰着脑袋,她望着天空,看见雨水顺着天际一滴一滴拉成一条长线,落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眼里。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那个幽深寂静的山谷,回到了过去。

“我从小就和父亲住在一起,我没有母亲。父亲总是板着一张脸,他不喜欢笑,时常会与别人发生争执。他身材不高,但发起火来可凶了,周围村落里没人不怕他的。”

怀明玉两脚摇摇晃晃,身子往后靠去,落在冰凉的屋脊上,她抹了抹眼角的水渍,笑了笑道“我本来以为他在我十七岁那年就不要我了,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

楚清河望着那身子微微颤抖的女子,在渐渐被雨淹没的黑夜里,一束小火苗重新点起,那灰白的火苗瓢向天际,飞进无尽的夜里,飞进某些人的梦中。

躺在床上的我望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眠。

福生安静的窝在一角,这家伙跟了我这么久了,确实没睡过什么像样的床。所以,刚躺上去,整个人异常兴奋,可现在身子蜷缩,躲在一角,沉沉睡去。

我还是在想,要不要带着福生继续去神皇派这件事。

福生不傻,他只是丢失了记忆,随着与我们相处,慢慢的他也比刚开始更能适应生活。比起恢复记忆,重新背负起宗门使命,就这样无忧无虑的重新开始不也挺好嘛。

天下大乱,天下何曾安稳过?

我记起那个女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她似乎从来就不担心这个,也对,那家伙不知道活了多久,也许历史兴衰她早就看腻了。

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家伙。

窗外,风吹着门户作那吱呀摇晃。很快便是雨季了,整片整片的**以旬为数,长时间的集结在整座江南道的上空。若是有那运气好的,便能瞧见云朵之上,有那蛟龙蜿蜒,霎是壮丽。

映象里,好像大鲤原先就是江南东道海河里的一尾大蛟,算起来,这次倒像是回家。

我怀中的大鲤心生所敢,它悠悠然的钻了出来,手指长短的红白似小蛇般,缠绕在我手上。

我抬起手,看着周身散发有羸弱光芒的灵物,轻声问道“你要回家了吗?”

眼前的红白小蛟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但随即便摇了摇头,身子收紧捆在我的手上,脑袋在我的指肚上蹭啊蹭。

它大概也没什么家的概念,从当初机缘之下侥幸开了灵智,到后面踏上修炼一途。随着体型的增长,他早已离开了故乡,经年之后更不甚记得。其实修仙问道也大抵如此。

我手指摩挲着大鲤,想到远在河州的老家,当年我还是巴掌大的少年郎时,便有种看破世俗红尘的通透。

在大夏天的太阳里,带着只烧鸡和一壶烧酒,靠在背阴的院墙下,和一只黄鼠狼谈人生谈理想。

谁能想到,十几年后,我在江南,成了一名道士,而且还要参与一场和地府的阴谋中。真是,现实比想象要扯淡。

心猿意马间,身旁的福生翻了个身,我刚看向他,就见他双手双脚直接伸过来,给我整个人抱住,嘴里还呢喃着些什么。

我有些懵圈,心说两个大男的这样不合适,可当我挣脱的时候,福生抱得更紧了,这下,我被彻底锁住动弹不得。

又不忍心吵醒福生的我,只能勉强凑合着保持这个姿势睡一晚吧,但愿他晚上别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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