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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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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的时候,胡慧琳在学年办公室门口,收获了一只自闭的蘑菇。

她戳了戳蘑菇顶“你在这里发霉吗”

石漫愤愤地捂住头“我在画个圈圈诅咒邪恶大反派。”

“你说孔老师”胡慧琳奇妙地瞬间猜出“邪恶大反派”的真身,疑惑,“孔老师不是帮你把人都怼回去了吗”

石漫比她疑惑“什么”

“就是三班的那群小垃圾,”知书达理的小学委不出所料被石漫带坏了,她学着漫姐那股子不屑一顾的劲儿,不伦不类得有些可爱。

“被发现了就倒打一耙,说只是和王梓哲闹了闹,你却是不由分说地揍了他们一顿实验楼最近不是在翻新嘛,这几天在换监控,他们特意选那里,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她吐了吐舌头“一群大男人好意思说被一个女生揍了,谁信啊但他们人多嘴杂,要不是孔老师抓住他们的语言漏洞,逐个击破,这脏水就泼你身上一份了。”

石漫微愣,孔知晚没和她说这些。

她抿了抿唇,她们光顾着吵架了。

虽然这吵架没有硝烟,只有呛人的灰烬。

“当时我正好来取作业,你是没看见,那群天天鼻孔看人的垃圾在孔老师面前,从嘴硬呛声到哭唧唧耍赖,埋埋汰汰的,被咱班任一个冷眼给镇住了。”

石漫想出了那个场景,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胡慧琳语重心长地拍拍石漫的肩膀“调解、记过、赔偿和心理辅导什么的,该走的还得走,三班那老师虽然和事老,但孔老师在,怎么也得让他们停学反省一段时间,要是屡教不改,那就只能开除了。”

她打量几眼石漫“至于你嘛,见义勇为救同学,虽然方法激烈了一些,但本意是好的,批评教育一下,再意思意思参与调解就得了,反正孔老师在,你到时候就当一个柔弱的花瓶,剩下交给她。”

石漫却开心不起来“恐怕不只是批评教育一下,我那愚蠢的家长正在骑自行车来的路上。”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瘦弱青年狗狗祟祟地走过来,一眼看见石漫,如见亲人“姐”

孔知晚正好此时打开办公室的门。

李临杰话猛地一拐“妹。”

孔知晚“”

胡慧琳不懂,但她感叹“你们家庭关系真和睦,竟以姐妹相称,如兄如闺蜜啊。”

轮到石漫“”

她深深地埋首进膝盖,再次自闭了。

孔知晚作为在场唯一的体面人,侧身示意“进来吧。”

如闺蜜的兄长却没动,下意识看向蘑菇小姐。

李临杰属于平凡里的经典基本款,无论长相还是能力,各项都不突出,但都还过得去,没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但每天上班下班也能养活自己,最不平凡的大概就是他的工作。

当时他毕业后应聘的公司都没要他,恰巧特侦大队缺文职,让他误打误撞捡了馅饼。

这馅饼还是带毒的。

文职先生早年受过不少“苦”,毕竟让一个正常了二十多年的人和一群妖魔鬼怪一起办事,对身体和心灵都是不小的挑战,一开始三天两头吓进医务室,后来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

主要还是找不到下家,他得吃饭。

他这人胆子一般人水准,就是没什么主见,从小到大都靠别人的意见活,家里听妈妈的,学校听老师的,工作就听前辈的。

这个“前辈”,以石漫为主。

毕竟整个特侦大队找不到比他漫姐还强势的人了。

他每次叫她“漫姐”,心里都当成母上那个辈分来敬畏。

“李先生,”孔知晚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们,“你要征求一下你妹妹的同意吗”

很好,这个压力,这个强势,虽然含蓄。

但和他漫姐恐怖得如出一辙啊

李临杰二度败北,像他自己犯错了一样,灰溜溜地进了办公室。

经过时石漫从胳膊里微微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孔知晚漫不经心挡上她的目光,关了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胡慧琳马上立正,准备回班,但石漫拒绝了她。

“她管我。”石漫闷声说,“发霉是蘑菇的使命。”

学委拗不过她,只好放任她完成自己的使命,走之前还好心地把手机借给她,以免蘑菇小姐无聊至死。

石漫提前嘱咐过李临杰,文职先生虽然菜,但也不是傻子。

可对手是孔知晚。

她又是一声叹气,隐隐有种伪装已被扒干净的不详感。

她看了一眼时间,才过去十分钟。

校园论坛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石漫登的是自己的号,她点开,一个昵称叫“龙”的人给她发了一条私信。

龙同学你好,你在帖子里说,你丢了一支钢笔。

龙我知道在哪。

石漫眯了眯眼,她点开附加的定位,实验楼。

她来了点兴致,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看来除了小学委,还有人怕她无聊。

她从口袋里摸出课文折成的纸蟾蜍,两指取点朱砂血,利落抹过蟾蜍双眼的位置,低声“正位。”

纸蟾蜍嘴里的文字转动成一个八卦阵,红色的眼睛陡然一动,点睛成魂。

石漫吹了一口气“走。”

纸蟾蜍被吹落半空,突然鼓动了一下腮帮子,空中翻转一跳,眨眼间蹦没了踪影,它藏进了走廊尽头的窗边,等着给结束的李临杰传消息。

漫漫路收发室没有,钢笔在哪

收发室的大爷不在,整栋实验楼空无一人般寂静,收发室里大爷的小桌上,半桶泡面还飘着热气,人刚走不一会儿。

太阳越落越低,要到黄昏了。

漫漫路你不会耍我吧

漫漫路那我走了

对面终于回了。

龙上楼。

石漫回问一句“几楼”,对面又不说话了。

她耸耸肩,这些鬼东西就喜欢故弄玄虚那套。

寂静像疯涨的病毒,无声无息侵占了这座黄昏即将莅临的楼,却并不令人感到安宁,那些昏暗与沉默,像潜伏在暗处的影子,追踪着无所知的来人。

石漫第二次上这台阶,反而警惕了不少,她凝神去听,调动五感到极致,寻找那条明显别有所图的大长虫。

她推测会引她去哪,突兀的吱嘎声就阻停了她的思绪。

石漫停下脚步,身旁挂着“3”的铁牌忽然掉落九十度,铁片擦过崭新的墙皮,尖锐声中抖落下点点白灰。

三楼。

她走出楼梯间,长长走廊如一条没有尽头的小道,延展向不可知的前方,黄昏的光一视同仁地穿过左右相仿的房间,铺上一层模糊神志的炫目,竟然有几分荒唐的神圣。

唯独一扇门开了一条缝隙,漆黑如墨的洞口,引诱她大驾光临。

石漫轻轻搭了一下门把手,推开了美术社的门。

干干净净的美术室里,罗列着画架和雕塑,墙上挂着同学们的优秀作品,那些线条与颜色,唯美而灵动,编制出各不相同的人物与故事,为这间画室赋予艺术的本魂。

唯独正中间立着的一幅画,盖着大红的布,在周围典雅的配色里,俗得别具一格。

石漫有些闹眼睛地皱了皱眉,她转开锁舌,以免门被风吹上,走到画前,一把掀开这陷阱欲盖弥彰的修饰布。

是一张白纸。

空荡荡的画纸似在嘲弄她的草木皆兵。

石漫摸了摸画纸,没检查出所以然,她又扫视了一圈画室,也没发现别的异常,或者什么奇怪的响动。

但她这么多年也不只靠五感,还靠她刀尖走过,野兽般的直觉。

有什么不详萦绕,那是“非常”的气息。

今天的落日格外好看,黄昏慢慢涂出一片瑰丽浓郁的色彩,余晖洒金,玫红滴血,像在天边描绘出一座异世的幻境,海市蜃楼般途径了人间。

石漫握着红布,眼睁睁看着窗外的黄昏降临,白净的画室被渡上一层奇异的光辉,暧昧而又萧索,像是被日暮垂怜的无人之地。

哒、哒咔哒。

时钟归于整点,悠扬的放学铃声一前一后响起。

石漫回头,画室的门无风自合,特意别住的锁舌莫名弹了回去。

“你在看哪”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石漫转回头,空白画纸里陡然出现的少女抬起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多彩繁杂的大团色块杂乱又分离,像粘稠的淤泥扭动,攀附上她的手腕,竟有几分人的温度。

另一个“石漫”怪笑了起来“抓到你了。”

放学铃声响起,李临杰狠狠松了一口气,七中放学不准留校,除了高三,老师和学生都得赶紧滚蛋,他激动地一起身,差点撞倒了椅子。

听漫姐说她班任不简单,李临杰聪明地一半学傻子,一半学哑巴,全程一问三不知,生动地编造出一对面和心不和、根本互不了解的塑料兄妹。

糊弄过去不少。

而且漫姐的班任其实只是聊了几句,虽然气场令他难熬,但李临杰大逆不道地以为,比他漫姐好相处。

“孔老师,那我就先走了,回家我一定好好说说她。”

李临杰心里给他漫姐连磕三下,他不敢说她,他都是被训的份。

不动声色套了许多话的孔知晚点头,客气地道别,等李临杰如临大赦地离开,她点开下午刚拿到的文件李临杰普普通通的二十多年全在里面。

除了特侦大队,都很正常。

而且李临杰就是从七中毕业的。

应该是特意找了一个熟悉七中的人应付她。

孔知晚今天没有开车,她拎着包走到校门口时,李临杰还没走,拿着手机东张西望。

她一顿,只可能在找石漫。

“李先生,怎么了吗”

“啊,孔老师,没什么,”李临杰挠了挠头,“漫、石漫她没接我电话,应该是等不及先走了吧。”

反正漫姐经常动不动就没影,以她的能力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孔知晚敏锐地察觉到他毫不担心的态度,心里对石漫能力的猜测又调整了一些“她手机在我那。”

“对对,那没事了,她那么大人了,也不可能走丢。”

孔知晚颔首,神色如常地与他一起离开,学校大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阻隔了校内和校外。

余婷婷从铁栅栏的缝隙中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只折纸青蛙,青蛙已经被她攥得不成其形,红眼如血,字文破碎,扭成一团。

她像一只被关在黄昏异地的怪物,漆黑的眼珠紧紧盯着两人离去。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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