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桑园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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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园镇属德州府管辖，在府北二十里，有驿道直通京城又紧邻京杭运河，算不大不小的一个“通衢之地”。

刚进二月，柳枝发青芽，水面泛白浪，运河里漕船、太平船往来不绝。附近村子妇女挎着烧酒、豆腐干、自家酱的驴肉沿河叫卖。

镇上只有一条主街，饭店、卖烧锅的、布匹铺子、杂货店、绸缎店林立。客栈里住了南北客人，赶脚的马夫吃着壮面，瘦骡、懒驴、羸马啃着草料，操弦卖唱的挨门乱窜，卖膏药算命耍杂技的在街上兜揽闲人。

朝廷规定一百天内不准婚嫁屠宰、游宴酬唱，衙门吏目打量着收了钱，各行也不忌讳照旧各自营生。

天近中午街上突然响了锣，衙门里的爪牙赶在前头净街，人们纷纷躲避不迭。

德州知府，首县和驻劄德州的粮道带三队人马陆续赶到街北头的驿馆。下轿相互行了礼，三位就在门口恭候。街两边的人们挤着抻直了脖子看。

又过了个把时辰，从南面来了一队车马：五个卫弁，三四个家人打扮，夹着一辆驮轿进了驿馆。

不大会儿一名武官走出来对当地的三位官员说：“有劳诸位大人，我家大人道谢。大人吩咐下来，我们明儿还得赶路，诸位请回衙门吧。”

武官说完施了一礼，扭头进了院子，剩下三位官员面面相觑。他们哪敢离开，就近找了地方候着。

驿馆已经收拾停当。驮轿里的人正是朱珪。方圆大脸，额头宽阔平整，眉眼祥和慈蔼，肩厚腰沉，本来上忠下飘的斑白胡子有些杂乱。身上貂皮袍子因为穿了许多年像蒙上了一层灰，坐在那儿像座小山似的。

接到廷寄，他带了几个人立刻上路，留下公子锡经料理交印家眷等事宜。

沿途都有驿站接应伺候，朱珪仍然觉得夜长天短，一路经淮南、淮北、河南、济宁府，终于到了德州。

家人刚端上茶来，门口又送来一副官帖子：“陈大文大人奉旨去济南府，在这里等着老爷呢，见还是不见？”

朱珪听了大喜，急忙走出门来迎接。

一位高挑个子，颇为清癯崖岸的中年人站在台阶下面。

四年前朱珪在两广总督任上的时候，陈大文是广东布政使。朱珪看中了他操守廉洁，便向皇上举荐，嘉庆让他勤加教诲。一晃两年多没见，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迎进房里，朱珪给皇上请了安，两人又见礼。陈大文说：“本来该迎接大人，可算是个钦差身份，心里别扭着呢！”

朱珪呵呵一笑：“几时出的京城？”

“正月初十辞驾。皇上说如果能碰上大人最好，嘱咐大人从容进京。”

朱珪马不停蹄在路上近一个月，虽然能看到驿站传下来的宫报，终究不甚了了。

自古宦途如羁旅，二人途中相遇情感相融，朱珪也不和他客套，直接问道：“朝里是什么情形？”

陈大文清咳了一声，身边的家人扯了朱珪长随的衣角，两人退到驿馆门口去喝茶。

“原本议的和珅凌迟处死，福长安论绞。”房里没了人，陈大文说，“和孝公主求情，皇上赐和珅一条白绫。上月十八，福长安跪视和珅自尽，他改了斩监候。皇上处置得干脆利落！”

“正月初四下的旨叫科道言事，初五广兴、王念孙揭发了和珅。他和福长安还守着灵呢，成亲王、仪亲王乾清宫将他们拿下。成亲王主审，和珅开始还狡辩，没想到成王爷有杀手锏——”

他哈哈一笑，说：“成王问，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太上皇立的皇上，初二晚上你去皇上潜邸做什么去了？那柄如意还在皇上手里呢！问得和珅张口结舌，这就定了第一条大罪。接着纷纷举发，又取家人口供落实了二十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