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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2监禁广兴查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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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监禁

晨寒料峭,风冷得像刮着小刀子。微光照上宫殿脊檐,庑檐下白布帘还笼罩在阴影里,常寿叫醒了皇上。

嘉庆疲惫地睁开眼,一醒神立刻从灯芯草褥子上坐起来。他接过湿毛巾擦了把脸,小太监跪着替他穿上朝靴。常寿又说内阁、军机处的大臣在门外等了多时,他们怕惊扰皇上休息没有让通报。

王杰、董诰跪在上书房台阶下,身后是那彦成、戴衢亨。大臣常年当值都落下了腿疾,王杰本来坐在跪垫上,见皇上站在门口他艰难地重新跪好。

众人冻得脸色晦暗,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气,眼里却全透着坚毅,仰望着嘉庆只待他一言而决。

这眼神让嘉庆肺腑间发热,瞬间嗓子也噎住了,他借着咳嗽掩饰过去,叫他们进了上书房。

嘉庆向内阁口述了准许九卿科道封章密奏的旨意,王杰就在上书房拟旨立刻转发六部施行。

乾清宫准备完奠仪,纪昀奏请上香朝奠。索亲王带豹尾班,永璘领宗室侍卫护卫圣驾,由侍卫里三层外三层严密保卫着,嘉庆步行穿过广场,从后殿进了乾清宫。

待皇上在梓宫东边站定,永璘,索亲王带人快步走到正殿门口,乾清宫太监开启了宫门。

王公百官立在丹墀上,宫门正路上睿亲王打头,成亲王、仪亲王在左右,内务府尚茶、尚膳抬着茶、酒、膳,和珅等总理丧仪大臣跟在后面。

尚茶、尚膳进了殿,永璘和索亲王拦下和珅为首的众位大臣。永璘脸上像挂了霜,对众大臣发话:“诸大臣领百官在殿外行礼。”

嘉庆向梓宫进茶,进酒三爵,献了羹饭肴馔。王公百官在殿外行礼完毕,在索亲王的护卫下,嘉庆从后殿去了交泰殿。

丹墀上百官散去,和珅等人重进乾清宫。等官员散尽,永璘命侍卫关闭正殿宫门。

门轴发出沉重的呜扭声,殿里光线瞬间暗下来。“哐啷”一声两扇大门合拢,和珅心里也猛地一沉,呆立在梓宫前。

永瑆、永璇疾步走到门口面向着和珅、福长安。阿兰保带十名带刀侍卫从后殿跑出来,从梓宫左右将和福二人围在中间。

永璘就在梓宫前面宣旨:“圣旨,将和珅、福长安革职拿问。”

淳颖、王杰、董诰被隔到了大殿一角。淳颖听出来圣谕杀气腾腾,骇得他直往后退,像看瘟神一般远远望着和珅、福长安。

和珅脑袋里一片空白,猛然间明白大势已去。刚要起身,阿兰保“刷”地抽出腰刀横在他脖子上。福长安颈前也横了一把腰刀。四名侍卫摁住两人的肩膀,永璘上前摘了他们的顶戴。

“和珅、福长安,”永瑆的声音平静,威严,冷酷,“大概你们心里也明白怎回事,皇上还会有旨意。本王奉劝你二人不要错打主意,胆敢不遵圣旨,乾清宫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皇上!”和珅瞪着眼喊大声道,“你,你们,你们把皇上怎么啦?”他突然想到上奠时永璘将他阻在殿外,自始至终都没瞧见皇上的真身。

皇上一定有了不测,不然他们怎么敢这样对自己?他脸色变得通红,虎视眈眈地望着永瑆、永璇、永璘。

三位皇子见和珅不顾一切地乱咬,又可恨,又有些可怜他。永璇示意阿兰保,“让和大人安静些,这里岂是他撒野的地方!”

阿兰保一手掳起和珅脖颈将他摁倒在殿里。他就势也单腿跪下,为给自己壮胆阴森森地说:“和珅,皇上好好的,你猪油蒙了心!遵圣旨,王爷们不为难你!”

听完永瑆所说的,和珅的威风、自信轰然坍塌——皇子们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在皇权面前,和珅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不堪一击。

躺在冰凉的金砖上,望了一眼凶神恶煞似的阿兰保,一时间和珅万念俱灰。永璘命侍卫给二人上了捆绳。

永瑆走到王杰、董诰、淳颖三人跟前。先对王杰、董诰说:“二位中堂,皇上在交泰殿,你们去禀报乾清宫的事情已经办了,请皇上颁大行太上皇遗诏。”

王杰、董诰欢欣鼓舞,急忙去了。

“皇上的旨意,颁发大行太上皇遗诏就由睿王爷主持。”永瑆看淳颖惊魂未定,不再让他接旨,神色缓和地告诉他。

淳颖从惊惶中缓过神,太上皇恢复其祖上睿亲王爵位,皇上又让他参与朝廷大事,慎终追远,心里异常感动。领了旨才想到,糟糕!自己对颁行遗诏一窍不通,要立刻找礼部官员。他慌忙站起身,看殿门还紧闭着又慌了神。

永瑆嘴角抹过一丝笑意,想到在先帝灵前,忙收敛住笑容安慰他:

“王爷和索王只管守在皇上左右,礼部都准备好了的,不必着忙。”

淳颖这才放心。

和珅、福长安五花大绑被永瑆等人由后殿带出乾清宫。九十名宗室侍卫守在殿外,永璘抢先一步站到队前喊道:“现在起听成亲王命令,护送成亲王去养蜂夹道!”

“喳!”侍卫们斩钉截铁地应道。永瑆精神大振,挥手叫他们跟上。

宫殿太监们将乾清宫殿门重启,阳光泻进大殿,眼前豁然明亮起来。

嘉庆在交泰殿里来回踱步,望见王杰、董诰二人跌跌撞撞地跑来。

“皇上,皇上,元恶大憝已除!”到殿门外王杰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喊,“请圣上驾临乾清宫,颁发大行皇帝遗诏!”

嘉庆叫常寿扶王杰进殿。董诰跟着进来,眼里泪光莹莹,胡须都激动地颤动着。

“给二位爱卿赐座。”嘉庆站在殿里望着南边的乾清宫,按捺住不安说,“朕已经命那彦成、戴衢亨去准备了,爱卿陪朕在这里等他们。”

看到和珅、福长安五花大绑被阿兰保、永瑆等人从后殿押出来,嘉庆紧绷着的神经才彻底放松。身体里猛地充塞着一股志气,他挺起胸膛脚步轻快起来,一个箭步跨上了宝座台。

心潮澎湃地坐回御座,看着二十五方皇帝御用宝印整齐摆列在左右。透过黄龙包袱,他似乎闻到了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世祖章皇帝,圣祖仁皇帝……留下的亲切气息。

以皇考之心为心,以皇考之政为政,必能葆祖宗江山万年永固!大清二十五代,符合天命之数——他想起了圣神文武、式廓鸿基的皇考的希望。

那彦成和礼部尚书纪昀捧着遗诏进了殿。

来的路上,纪昀叫住神色匆忙的那彦成。“绎堂,今日朝廷有大事吧!”他深陷进眼窝的三角眼带着狡黠。

“颁行大行太上皇遗诏算不算大事?纪尚书还听说什么了?”那彦成脚下不停,似笑非笑地说。

“颁遗诏之日,便是捉拿和珅之时!”纪晓岚瞬间正颜厉色起来,瞪大眼睛撅起白胡须说,“老夫何用听说?老夫早已料到他的下场!”

“部堂神算天算,绎堂不胜佩服!”那彦成顾不得和他啰嗦,拱起手称赞说,“即刻要在乾清宫摆黄案,部堂找好宣诏官了吗?”

“唔,嗯!由他们去办。绎堂放心,绝不会误了朝廷大事。”纪昀又恢复了老样子。

那彦成觉得厌烦,想到礼部还有戴衢亨布置,自己问得也多余,脚下更使出力气,一边催道:“部堂,咱们赶紧的吧!”

“朕惟帝王诞膺天命,享祚长久,必有小心昭事之诚,与天无间,然后厥德不回,永绥多福。是以兢兢业业,无怠无荒,一日履乎帝位即思一日享乎天心……”

“……皇帝聪明仁孝,能深体朕之心,必能如朕之福。付托得人实所深慰。内外大小臣工等其各勤思厥职,精白乃心,用辅皇帝郅隆之治,俾亿兆黎庶咸乐昇平。朕追随列祖在天之灵无憾矣!其丧制悉遵旧典,二十七日而除。天地宗庙社稷之祭不可久疏,百神群祀亦不可久辍,特兹诰诫,其各遵行。”

把遗诏逐字逐句审阅完一遍,嘉庆腮上带着两道泪痕,叫王杰、董诰道:“用御宝!”

乾清宫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朝奠后成亲王长子绵懃、仪亲王府绵志带领侍卫在乾清门外把三品以上官员拦下。人们不知道有何事发生,惊疑不定地等着。

幸好只一会工夫太监来传旨,即刻颁行大行太上皇遗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重新回乾清宫站班,举行颁诏典礼。

王杰手捧遗诏,在乾清宫檐下跪等的嘉庆双手接过,安放在殿里黄案上,又跪下冲遗诏行礼。礼毕从大殿东边一扇门出来站在宫檐下,王杰捧诏书出中门,他重新跪下恭送遗诏。

诏书过去,嘉庆才站起身由睿亲王,索王等人簇拥着回上书房安歇。

王杰将遗诏捧出乾清宫交给了宣诏官员。由礼部、銮仪卫护送遗诏出午门,到***宣读,“昭告天下”。

11.广兴

都察院衙门在刑部街街西,北边紧挨着太常寺衙门,南边隔一条小夹道是刑部衙门。三品以下官员们一大早到隆宗门,景运门,乾清门哭临完毕,***跪听大行太上皇遗诏,完了各回衙门。

街上的积雪冻实了,轿夫走起来格外小心。尽管如此,从西长安门出来,刚拐进刑部街的熙熙攘攘的轿车队伍里,还是不时传来人仰马翻的叱喝声。

广兴早上没来得及吃饭。看到街东左府胡同口的玉铭斋茶园开着,他掀开棉布帘进来。

屋里烧着极旺的炭火,瞬间一团热气包围了他。头上身上暖和起来,脚底却感到一阵冰凉,低头看靴底已经湿透了。

茶园地方不大,只有十张桌子,两间雅座,雕梁画栋,极古朴典雅。一个年轻伙计正照应着几桌零散的食客。

店老板潘二身材矮胖,四十出头,身穿茧绸出锋羊皮袍,外罩着一袭白布孝衣。他瞧见广兴,慌忙上前请安:“哟!十二爷!”

“爷先暖暖脚。这天儿齁冷的,您怎么不叫车呢?”请进了一间雅座,潘二随后端着脚炉过来,把炉子放在广兴脚下。

“我倒是想叫呢!今儿东华门没车。”广兴把话岔开,叫他做份烧卖送来。

不大工夫,潘二端着木盘,里面一屉烧卖,一碟糟萝卜,一碟老虎菜,一碗白米粥,亲自送上来。糟萝卜晶莹剔透,老虎菜红绿相间,广兴一看顿时有了食欲。

尝了烧卖,鲜香的仙贝、虾仁、海参馅,他一气吃完。潘二端了茶来,沁香甘甜,广兴不由称赞:“茶不错!”

“十二爷有所不知,茶还是你常喝的龙井,今儿这水却不俗——”他神秘地凑近广兴耳朵根说道,“是京西玉泉山的御水。”

除了大内,京城几家王府也奉旨准用玉泉山水。广兴莞尔一笑:“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瞧,小的忘了十二爷是正牌子皇亲国戚,龙肝凤髓,有什么没吃过的!”他笑着说,“话说回来,一壶茶小的多卖五百钱。这年月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十二爷您明鉴,没错吧?”

广兴想起来有事要潘二办,把一个翡翠搬指和一个金线荷包放到桌上。搬指通体碧绿,翠**滴,荷包鼓鼓囊囊的。

他指着它们,对潘二说:“给你的小老乡送去。京城百日内不准唱戏,依我说,你还是叫他回苏州去。”

潘二双手一拍,笑着说:“影儿不离灯,这才叫心有灵犀呢!十二爷稍等片刻。”再回来时伙计跟在身后提着一坛酒和一个黑漆描金四层食盒。

伙计放下酒食出去,潘二把它们和搬指、荷包归到一处,说:“昨晚上城里正敲着钟,无双从南城坐车来,让小的转交十二爷,说是年底下他为十二爷准备的。”

广兴打开食盒,见是高邮鸭蛋、苏造肉、腌泥螺、腌海蜇、玉带糕——或用瓷盒或用小坛装着,摆放得整齐精致。

他自幼长在南京,极喜爱江南风味,没想到他挂念无双,无双也正挂念着他——真是又欢喜,又惆怅,恨不能立刻去韩家潭互诉衷肠。

潘二哪懂贵公子的悱恻多情,只顾指着酒坛说:“无双说这绍兴酒他封存了六年,现在喝最为醇真味美——嗯,嗯!他说的是‘阅尽世故味醇质厚,如同清官廉吏,留芳世间。’”

广兴听得直着眼睛发起痴来——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竟然也被无双说中了。

他祖上是内务府汉军旗,汉姓高,因为堂姑慧贤皇贵妃,高氏脱离皇家家奴的身份,抬旗进了八旗之首的满洲镶黄旗。他暗中收集和珅罪状已久,只等待时机上奏。

早上在乾清门听到旨意,本来想到衙门看看动静再做打算,这一席话不啻添了一剂猛药。

广兴从桌上的荷包里掏出三张金叶子给了潘二,吩咐道:“速去为我找辆车,没有车,马也使得。你把酒食,搬指、荷包送到无双住处,就说我办完事自然去找他。”

潘二深知十二爷脾性,接过金叶子转身就喊伙计上门板,自己和灶上的分头去附近胡同口找车马。一会工夫,潘二坐一辆骡车,伙计骑了马回到玉铭斋。

广兴上了骡车直奔德胜门大街,他决定回府带上奏折立刻呈送奏事处。

连广和楼的戏子都清楚和珅大限已到,决不能让旁人占了先!

12.查抄和珅府

上书房里,嘉庆紧缩着眉头在看御案上一份奏折。

“和珅悖逆不臣,蠹国病民,目无君父,奴才广兴列款参奏如下:

一、上年正月,太上皇在圆明园召见和珅,和珅竟骑马直进左门,过正大光明殿至寿山口,无君无父,莫此为甚。

二、和珅因腿疾乘坐椅轿,抬入大内,肩舆出入神武门,众目共睹,毫无忌惮。

三、和珅罔顾廉耻,娶出宫女子为妾。

四、去年冬天,太上皇圣躬不豫,批摺字画间有未真之处,和珅胆敢口称不如撕去,竟另行拟旨。

五、太上皇圣躬不豫,和珅毫无忧戚,每觐见后,出宫向外廷人员叙说,谈笑如常,丧心病狂。

六、朝廷剿办川楚教匪,和珅于各路军营递到奏报,任意延搁,有心欺蔽太上皇,皇上,以致军务日久未竣。

七、和珅奉旨管理刑部、户部,竟将部务一人把持,变更成例,不许部臣参议一字。

八、和珅蓟州坟茔,居然设立享殿,开置隧道,附近居民有和陵之称。

九、和珅府内所盖楠木房屋,僭越逾制。嘉乐堂多宝阁,槅断样式皆仿照宁寿宫制度,花园内点缀竟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不知是何居心。

十、大学士苏凌阿两耳重听,衰老年迈,难堪职守,有目共睹。因其系和珅兄弟和琳姻亲,和珅隐匿不报。

十一、侍郎吴省兰、李潢、太仆寺卿李光云皆曾在和珅家教读,和珅将他们保列贰卿,兼任学政。

十二、和珅通州、蓟州地方均有当铺钱店,以首辅大臣与民争利。奴才听闻和珅富可敌国。

十三、和珅及其家奴刘全在通州、蓟县、宛平、昌平、顺义、密云、三河、天津、静海、新城、大城、交河、青县等县有大量田亩土地。

十四、通州恒义号钱铺、恒泽号钱铺系和珅家奴刘全所开。正阳门外同仁堂药铺刘全出本银四千两,厂桥永义账局刘全出本银一万两。

十五、和珅家奴刘全、刘印、胡六等自开、伙开当铺八座。

十六、和府太监呼什图在和珅内宅经管一切家事,依仗主势舞弊婪索十余万两。

十七、太监呼什图本姓刘,仗和珅权势为其弟刘宝梧捐纳直隶州知州、刘宝榆守备、刘宝杞州同衔。

…………

和珅权倾朝野二十余年,到此坠入万劫不复。嘉庆把折子放下,低下头搓着手;上书房里烧着炭炉,他的手却冰凉。

和珅的种种罪行有目共睹。不仅历代进宫选婚最多,世受国恩的满洲九大姓一齐缄默不言,国朝新贵赫舍里、富察氏、费莫氏、章佳氏等等数不胜数,竟也没有一人向自己揭发,密报。

亲政伊始,没有感受到举朝拥戴的尊贵荣宠,嘉庆却先尝到了孤家寡人的高处不胜寒。

大学士,军机大臣与和珅共事多年,要么模棱两可,要么同他狼狈为奸。朝廷像一潭死水,君王失去了依仗。他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冷——这时他倒忘了,自己也说过“依和相抚四海”……

嘉庆扬起脸问跪在御案前的永璘:“那两个人现在如何?”

永璘还沉浸在朝廷变故的亢奋之中,抬起头,心里一颤,从没见过皇上神色如此狰狞。

低头回避了嘉庆的眼神,永璘小心翼翼地说:“回皇上,阿兰保看押着他们。和珅一夜之间头发全白,福长安整日痛哭,二人不敢闹出动静。”

嘉庆鄙夷地皱了眉头。有广兴这份奏折,他决定立刻降旨捉拿和珅、福长安。他对永璘说:“你先去告诉定亲王,让他依计行事。再去替成亲王,传他来见朕。”

永瑆急匆匆走进上书房,见董诰、那彦成已经在跪着侯旨。

他和阿兰保、永璇、永璘轮流看押和福二人一直离开养蜂夹道,几天下来,原本方正白净的大脸像蒙了一层灰。大丧期间人们蓬头散发不为奇怪,而他是极爱洁净的,这时也顾不得了。

待成亲王跪下,常寿先宣旨:“成亲王永瑆,前任大学士董诰在军机处行走,命成亲王总领军机处,总理户部、三库。仪亲王总理吏部。惠郡王任御前大臣,统领乾清门侍卫。”

“仪亲王,惠郡王不必再来一趟,他们的任命由十一哥转述。”嘉庆等他们谢了恩,对永瑆说。

“有都察院给事中广兴参劾和珅悖逆不臣,蠹国害民,即刻查抄和珅府,福长安府!”

亲王总领军机处是前所未有的恩宠,永瑆谢了恩躬身领旨。

准确地说和珅府应该称“十公主府第”。原来主人是乾隆朝另一宠臣李侍尧,乾隆四十五年他在云南总督任上纵营私案发,和珅负责查办。

正是这个案子使和珅宠任冠朝列,乾隆帝又把宅子赏赐他为下嫁和府的十公主建造府第。

这里北临后海,东临前海,月牙河从北向西南围绕府第又向东流进前海,隔出元宝形状一座小岛。

岛上水拥树罩佛佑,是京城一处宝地。柳树成行的柳荫街闻名京师,府西面慧果寺、兴隆寺、昭应寺,东面三元庵、永寿庵、天仙庵,众多古刹晨钟暮鼓,梵音佛号。

往年前海后海耍冰技、放空钟、鞭陀螺……岛上商贾货贩繁忙正是热闹的时候,今年冰面上不见了人影,只听见众多古刹仍为太上皇宾天响着钟声。

绵恩带火器营兵士把月牙河上李广桥、清水桥、板桥和三座桥封锁,东边又守住了银锭桥,将整座小岛围起准进不准出。他在三座桥勒住马,叫人把刘全带过来。

和珅进宫后一直没有传话出来,刘全去内务府打听,得知主人总理丧仪日夜在乾清宫守灵。他禀报了额附丰绅殷德,自己每天去西华门等候听差。今天刚到西华门就被绵恩的侍卫看押起来。

侍卫把他牵到马前。刘全眉眼呆滞,身上已经没有活气。

“要死还是要活,刘全?”绵恩拿马鞭在他头顶晃着,说:“别指望谁能救你,你主子已经下了大狱!本王爷杀你跟捻死只蚂蚁差不多——要活呢,步军衙门为你准备好了去处。”

刘全腿软了,几十年为虎作伥养尊处优,他的忠贞志气早被消耗殆尽。想到赔上自己一条命也是白搭,又知道定亲王性子暴躁喜怒无常,他急忙跪下求饶。

“今儿你先给本王爷办件事,去叫府里的兵士出来。”绵恩十分满意,扭头叫奕绍,“带上这奴才,集合和府里的兵士领他们去午门扫雪,每人二两赏银。”

“阿玛,这银子从哪儿出?步军衙门吗?”奕绍骑在马上问。他担心阿玛刚上任就落下亏空。

“本王自有道理,要你多嘴!”绵恩训斥道,让奕绍带士兵从三座桥出来。

奕绍命令给刘全牵来一匹马。他和刘全并着肩带十余名步军衙门的人来到和府大门口。和府的门人见大管家回府,急忙都起身迎接。

刘全面无人色,照奕绍嘱咐的话说:“叫府里步军衙门的人都出来集合,去午门外扫雪,每人赏银一两。”

不知是听错了还是记错了,刘全把赏银说成了一两。奕绍听了一愣,随即暗笑着不作声。

兵士们是京城的穷苦旗兵,每月饷银不过二三两,他们在和府当差大子儿都不给一个,听说扫雪有赏银争先恐后出府集合。

奕绍带来的步军衙门协领整理队伍,带兵士们从三座桥出来。紧接着火器营的兵士包围了和珅府。

门人们正惊慌失措,又见一群大兵冲来,有几个扭头往府里跑去。绵恩由他们去报告,只命令封住各个出口不得走脱一人。他守在大门口等宫里来人查抄和珅府。

一大队人马簇拥着永瑆、新任军机大臣董诰、内务府大臣盛住过了桥。绵恩知道宫里大事已成,跳下马迎接叔王。

永瑆见绵恩没进和珅府,问道:“怎么在外头等着?里头步军衙门的兵去哪儿了?”

“把他们调去午门扫雪了——奕绍领着。没有旨意叫进去,在这里等叔王呢。”

永瑆点头会意。一面想绵恩心思缜密,为十公主留了体面,又想到以此看来,和珅也没有蓄谋作乱的意思。

董诰、盛住带人走上来,队伍最后跟着几十辆马车。永瑆下令进府,众人进了狮子院。

丰绅殷德已经跪在地上迎接。常寿宣口谕,丰绅殷德听了伏地痛哭,上来两名侍卫把他架到一边。

永瑆布置侍卫、刑部、户部、内务府联合查抄和珅的家产,最后说道:“不得闯入中路,东路公主住所。违令者严惩不贷!”说罢,他带着常寿,同绵恩等人进了嘉乐堂。

纵然听闻和珅富比石崇、王恺,属下一趟趟的报告也让永瑆他们目瞪口呆。

——“查到地窖有巨额藏银。”

——“夹墙里有藏金。”

——“查到后罩楼有绸缎库四间。”

——“瓷器库两间。”

——“玉器库、洋货库、皮张库各两间。”

——“铜锡库、珍馐库各六间。

——“玻璃器库一间。”

……

他们去后罩楼一间玉器库实地查看,库房里玉器充栋,闪着惨白的光芒——白玉观音、汉玉寿星、白玉冰盘、一尺高四尺长的玉马,成千上万把白玉如意,不计其数的白玉鼻烟壶、碧玉茶碗,白玉汤碗、白玉酒杯……

永瑆想起自己王府的库房,相比之下简直寒碜得像杂货摊。管着皇宫内库的盛住也惊呆了,不住地咂嘴吐舌。

永瑆先打破沉默,说:“这样查不是办法。本王的意思先贴了封条,各衙门的人全退出去等皇上旨意,如何?”

众人纷纷同意。那彦成等人心里早打起了鼓,和珅府比内务府广储司还多出两库,这要传出去会大伤朝廷颜面。盛住急忙挨处查看,监督着贴封条。

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常寿,永瑆叮嘱道:“寿儿,赶快进宫请旨!”

“喳!”常寿把纸条掖进怀里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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