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广兴上弹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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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皇子见和珅不顾一切地乱咬，又可恨，又有些可怜他。永璇示意阿兰保：“叫和大人安静些，这里岂是他撒野的地方！”

阿兰保一手掳起和珅脖颈将他摁倒在殿里。他就势也单腿跪下，为给自己壮胆阴森森地说：“和珅，皇上好好的，你猪油蒙了心！遵圣旨王爷们不为难你！”

永瑆吩咐殿里的太监只留一名首领在乾清宫，其余的和毓庆宫太监对调。又说：“等皇上下旨再回来，如若敢走漏一丝消息，敬事房扒了你们的皮！”太监们早已经魂飞魄散，伏在地上一刻都不敢抬头。上来两名侍卫将他们从后殿带出去。

听完永瑆所说的，和珅的威风、自信轰然坍塌。皇子们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在皇权面前，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不堪一击。他躺在冰凉的金砖上，阿兰保凶神恶煞似的盯着他，一时间，和珅万念俱灰。

永瑆走到王杰、董诰、淳颖三人跟前，说：“二位中堂，皇上在上书房。烦请你们去禀报乾清宫的事情已经办了，臣永瑆同睿亲王、仪亲王、永璘、阿兰保共同看押和福二人。”

王杰、董诰欢欣鼓舞，急忙点头领钧旨。淳颖从惊惶中缓过神来，听永瑆念到自己名字也是一阵激动。太上皇恢复其祖上睿亲王爵位，皇上又让他参与朝廷大事，慎终追远一时豪情顿生，立刻站在永瑆身边随时为看押和珅效力。永璇、永璘、阿兰保带人把和珅、福长安带进西暖阁看押，这时殿门重启，阳光泻进大殿，眼前豁然明亮起来。

都察院衙门在刑部街街西，北边紧挨着太常寺衙门，南边隔一条小夹道是刑部衙门。三品以下官员们一大早到隆宗门，景运门，乾清门哭临，完毕各回衙门。街上的积雪冻实了，轿夫走起来格外小心。尽管如此，从西长安门出来，刚拐进刑部街的熙熙攘攘的轿车队伍里，还是不时传来人仰马翻的叱喝声。

广兴早上没来得及吃饭。看到街东左府胡同口的玉铭斋茶园开着，他掀开棉布帘进来。屋里烧着极旺的炭火，瞬间一团热气包围了他。头上身上暖和起来，脚底却感到一阵冰凉，低头看靴底已经湿透了。

茶园地方不大，只有十张桌子，两间雅座。一个年轻伙计正照应着几桌零散的食客。屋里雕梁画栋，极古朴典雅。店老板潘二身材矮胖，四十出头，身穿茧绸出锋羊皮袍，外罩着白布袍子。他瞧见广兴，慌忙上前请安：“哟！十二爷！”请进了一间雅座，随后端着脚炉过来。

“爷先暖暖脚。这天儿齁冷的，您怎么不叫车呢？”他把炉子放在广兴脚下。“我倒是想叫呢！今儿东华门没车。”广兴把话岔开，叫他做份烧卖送来。不大工夫，潘二端着木盘，里面一屉烧卖，一碟糟萝卜，一碟老虎菜，一碗白米粥，亲自送上来。糟萝卜晶莹剔透，老虎菜红绿相间。广兴一看顿时有了食欲。又尝了烧卖，鲜香的仙贝、虾仁、海参馅，他一气吃完。潘二端了茶来，沁香甘甜，广兴不由称赞：“茶不错！”

“十二爷有所不知，茶还是你常喝的龙井，今儿这水却不俗——”他神秘地凑近广兴耳朵根说道，“是京西玉泉山的御水。”除了大内，京城几家王府也奉旨准用玉泉山水。广兴莞尔一笑：“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瞧，小的忘了十二爷是正牌子皇亲国戚，龙肝凤髓，有什么没吃过的！”他笑着说，“话说回来，一壶茶小的多卖五百钱。这年月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十二爷您明鉴，没错吧？”

广兴想起来有事要潘二办，他把一个翡翠搬指和一个金线荷包放到桌上。搬指通体碧绿，翠色欲滴，荷包鼓鼓囊囊的。他指着它们，对潘二说：“给你的小老乡送去。京城百日内不准唱戏，依我说，你还是叫他回苏州去。”

潘二双手一拍，笑着说：“影儿不离灯，这才叫心有灵犀呢！十二爷稍等片刻。”再回来时伙计跟在他身后，提着一坛酒和一个黑漆描金四层食盒。伙计放下酒食出去，潘二把它们和搬指、荷包归到一处，说：“昨晚上城里正敲着钟，无双从南城坐车来。让小的转交十二爷，是年底下他为十二爷准备的。”

广兴打开食盒，分别是高邮鸭蛋、苏造肉、腌泥螺、腌海蜇、玉带糕，或用瓷盒或用小坛装着，摆放得整齐精致。他自幼长在南京，极喜爱江南风味，没想到他挂念无双，无双也正挂念着他；真是又欢喜，又惆怅，恨不能立刻去韩家潭互诉衷肠。

潘二哪懂贵公子的悱恻多情，只顾指着酒坛说：“无双说这绍兴酒他封存了六年，现在喝最为醇真味美。——嗯，嗯！他说的是‘阅尽世故味醇质厚，如同清官廉吏，留芳世间。’”

广兴听得直着眼睛发起痴来——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竟然也被无双说中了。他祖上是内务府汉军旗，汉姓高。因为堂姑慧贤皇贵妃，高氏脱离皇家家奴的身份，抬旗进了八旗之首的满洲镶黄旗。和富察氏外戚出将入相不同，他的堂祖父高斌、父亲高晋则是乾隆朝治河能臣。乾隆四十四年，做了十三年两江总督的高晋病逝在治河工地上，朝廷赐祭葬，赐谥号文端。这一年，他举家搬回了京城。

贵为勋戚子弟，回到京师的广兴除了为皇上家效力不作他想。虽然正值少年，每谈起《红楼梦》，他对宁荣二府的富贵不知报效一代不如一代嗤之以鼻，“朝廷白养了这些富贵闲人，真不如抄了家干净！”尤其对贾府子弟的纨绔习气，他恨之入骨。他的见解在勋戚子弟当中风靡一时。然而八旗贵族大多吃不消科举的读书之苦，考试之难，广兴也不例外；于是捐纳钱财做了礼部主事。

朝廷里小人道长，君子道消，自少年进京师，广兴耳听眼见全是和珅当权，奸臣陷害忠良。大他四十岁的长兄书麟在两江总督任上得罪了和珅，屡屡遭其倾轧，最终被发配到新疆以三等侍卫职衔效力，这更令他痛恨和珅。主管礼部的王杰对书麟不畏权相暗中赞赏，他更器重广兴敏于任事，对案牍律例背诵如流。王杰有意安排他升任了都察院刑科给事中，而广兴暗中收集和珅罪状已久，只等待时机上奏。早上在乾清门听到旨意，他本来想到衙门看看动静再做打算，这一席话无异又添一剂猛药。

广兴从桌上的荷包里掏出三张金叶子给了潘二，吩咐道：“速去为我找辆车，没有车，马也使得。你把酒食，搬指、荷包送到无双住处，就说我办完事自然去找他。”潘二深知十二爷脾性，接过金叶子转身就喊伙计上门板，自己和灶上的分头去附近胡同口找车马。一会功夫，潘二坐一辆骡车，伙计骑了马回到玉铭斋。广兴上了骡车直奔德胜门大街，他决定回府带上奏折立刻呈送奏事处。

连戏子都清楚和珅大限已到，决不能让旁人占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