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元衡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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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景烛春余，清阴澄夏首，

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

时值春夏交融，老天将热未热，些微的絮风掩起地面仿佛过了十数遍筛子的黄沙，衬得眼前迷茫一片，给目视者的瞳仁铺上了一层黄色砂纸，极目远眺，煞是不适。

嘚嘚的马蹄声来回梭巡，威武雄壮，恍似有千军万马在庙前土路上逶迤前行，实则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和尚，纵起汗血名驹在肆意奔驰。此时，想必是响声过大，庙门被掌门小童自内往两侧缓缓拉开，一位披暗红色袈裟，身形矍瘦，右手持古檀色念珠的老者，抬脚迈过门槛而出，老僧人头顶九个戒疤，垂眉黑白交错，下首眼帘低垂，仿似抵御一切外物侵扰，尤其是在这黄沙瓦砾的孤恶之地，在这慧眼低眉的老僧前，一切罪恶之源万般挣扎都付之阙如。

“然心这孩儿，又觅得这骑行良机，想必从集墟上赶回加快了不少脚程。”方丈微微颔首，斜捻佛珠唤那开门童子道，“然虔，且叫你师兄回来一趟，几日不见，皆托祈松代为授课，方才得空可询下他是否用功。”掌门小童然虔大声应道：“是！”，睁开乌黑的眼珠子左右转转，好锚定这师兄的方位，便于发声事半功倍，心下笃定后便扯开嗓子脆生生喊道：“师兄…元衡方丈喊你回寺面见啦。”

赤炎疾驰得酣畅，然心正驾驭得尽兴，可谓宾主尽欢，乍一听门房小师弟喊话，是方丈亲自要他回去，那还敢拖得一直半晌，左手一牵马绳，双脚轻夹马肚，那骏马便顺从地原地嗖然打个转，回朝庙门的方向奔腾而去。少顷便到，然心右膂微一用力，左脚踢出银色马镫，空中转个半圈，便稳稳飞落到地上，要是有自诩高手的骑士旁观，想必也会暗叹一声“惭愧！”。

此刻然心当然顾不得飘然自得，心下还七零八落地担心方丈找自己何事，怕不是责罚自己擅自骑庙中马匹在外游荡，虽知此事全在方丈一念之间，往好了说，是精于习练，午间仍不辍学习精进骑术，往坏了说去，那便是妥妥的不加报备，私自外出，这规则变通、权且或然之事，他纵然年少也是略谙此道的。

元衡一瞅他不定的眼神，或往左瞧瞧枯叶，或往右看看石狮子，便知他心中想法。当下干脆地说：“我并非来此对你问责，倒是想了解你最近学业如何，此刻当着我和你师弟的面前，你且把近三天的行踪一字不落地跟我说说。”然虔一向与然心相处不错，此刻使使眼神，上下晃动头颅，按双方过往的约定，这是表达：“惯例问询，并无恶果，如实作答即可”之意。

然心的小心肝自行上了秤砣，稳了。当下不再慌乱，论起刻苦用功，他还是成竹在胸的。深深鞠躬后，先扶正赤炎站立的位子，借石狮子抬起的右腿系好马绳，便低头恭敬作答：

“答方丈，前日早上卯时起床，自打一套“勤身拳”，后蒙祈柏师叔传授枪法，至午时下山采水及草料喂饲赤炎，午休一晌后，寻得祈松师伯代授我百知全书中水珠凝华之章节，至晚餐时分，已熟练背下，日暮后自读行军兵法一个时辰，再练一套“闭息拳”后，便上床歇息，昨日与前日不同之处便在于学的乃是百知全书中养农耕土之章节，今日之不同在学的是大气循环之章节。”以上答复均一气呵成，毫不含糊，显见并非虚妄胡诌。“还有一事就是，午后马术操行…约耗时半个时辰。”既然方丈已见，然心自然不得相瞒了，这里便有少许迟疑，显然是心中无底了，说时悄悄抬眼瞄去，但见方丈气态如常，面不改色，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方丈听罢，微微颔首。他剃度入寺已近二十余载，十年前上一代方丈师兄元靖溘然离世后，便统筹寺庙一切事物近十年光景，如今已过七旬，早已惯看春秋。

他左手虚空朝里一划，让然心更靠近些自己，对他说道：“若得更多间隙，行马术操演并非坏事，你不必过于慌乱，”顿了顿又道：“你喂饲赤炎已两年有余，可有心得，与我说说看？”这问的乃是然心专长之事，他的心如同火炉初蒸时，升腾而起的水汽，夹带自信与激动，便朗声说道：“回禀方丈，赤炎乃是源自西域引入之汗血神驹，其性情迥异于中原马匹，寻常法子驯养多有不妥，品质好、新鲜和香甜的长梗干草，较之普通牧草更为优胜，中间间歇掺杂料豆，可进一步调理填补，尤为重要的是保障运动强度，于大宛健马而言，多生在广袤砂石之地，其行走难度、运动量较之生于草原的马匹要胜出不少，况赤炎正值踏入壮年，恰庙前这片黄沙地，最适赤炎奔驰，据此然心每日或早或晚，无不穷尽法子，尽抽时间驱马驰骋。”言下之意，这纵马奔驰一事，还显然应记一功了。

方丈听的过程中但笑不语，至然心叙述完毕，便问道：“马厩自有专人配粮，虽非饕餮美食，总也符合良马胃口，然则你这料豆之钱，从何而来，莫非是拿你祈松师伯为村里写对联赚的一点花销，去村里了给赤炎换了粮食？”然心低眉顺眼应道：“回禀方丈，您看得透彻，正是如此，蒙师伯厚爱，常常给我这些身外之物，想让赤炎长得更好些，便用这些零钱下山去买那料豆。”心中自有自己的想法：“方丈已是不食人间烟火多时了，每日只一碟萝卜青菜便解决了温饱问题，尽都不闻祈桓师叔的祈祷之声，他每日只管默念，菩萨、菩萨，看哪日信众的情分到了，多施舍些吃用之物，也好让庙中度过这段饮水栖衡的苦日子，想来人都如此了，那赤炎焉得两口好吃？”

“不错，这博爱众生、慈悲为念的佛偈是做得透彻了，你随我入经房，今日由我亲自来教授你知识，也好考考你在学海一途领悟得如何。”方丈吩咐小童然虔将赤炎送回马厩，便带上然心回禅房讲学去了。

然心心下欣喜，得此良机不易。方丈并不常授课，但每逢课上所讲之奇思妙想、世间谛悟，总让他深以为然，折服不已。每听到精彩绝伦之处，心中直击节赞叹：“这番学识言论，非人间辗转数十年不能讲出，简直不是和尚能说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