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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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杀手

很孤独

很疲倦

他杀了太多无辜的人

太多的冤魂折磨着他

他找不到一处作为归宿

他去了江南

走在一座石桥上

下雨了

一个路过的小女孩看见他一个人站在桥上淋雨

就给他递了一把伞

桥的这头是女孩的家

一个破败的宅邸

父亲赌博输光了家底，母亲天天把女儿锁在房间里

女孩向往着自由

他喜欢那个武士身上的不羁

武士撑着伞

站在桥中间

一动不动

目送着女孩匆匆跑回家

从那以后

每一天

武士都会站在桥上

不论晴天还是雨天

不论严寒还是酷暑

他都会打着那柄旧伞

站在石桥中间

桥的另一头是一座荒废的寺庙

没有一丝香火

没有一个僧人

武士喜欢那座庙

喜欢这座石桥

可是他每天都站在这里等待的人

却从来没有向他走来

女孩日复一日被锁在宅子里

听门外父母争吵的声音

想着那个武士

而武士撑着伞

一言不发

他并不知道宅子里发生的一切

年复一年

女孩长大了

父亲为了还他无力偿还的赌债

决定把女儿嫁给赌场老板那肥胖。痴呆又恶毒的儿子

出嫁那天

女孩穿着一袭白衣走出闺房

她听不见一丝声响

父母的呵斥像是远方传来的

渺远的乌啼

淡淡地抹在了青石板路上

父亲狰狞的面目凑近她

母亲假惺惺地哭着拿来绳索

要把她绑上门前摆好的轿子

可是她呢

她淡淡地笑了

因为她透过半开的门缝

看见了石桥上的武士

她缓缓走向劈柴的木砧

抡起斧头狠狠劈向父亲

醉醺醺的父亲像是枯朽的窗棂

碎成一朵

红的云彩

母亲昏死过去

她走到母亲身边

用斧头铰断自己的头发

捡起散落的金钗

轻轻刺进母亲的咽喉

她笑了

从未笑得如此灿烂

她透过门缝和花轿的窗望着武士

声音恢复了

门外的混乱声涌入了宅邸

官兵的火光撕裂了薄暮的幽深

女孩无助地望向武士

她想让武士陪她一起逃走

可是武士摇了摇头

她不解

她愤恨

她尖叫

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斧头丢向武士

可那冰冷的铁只是沉重地落在她的面前

她翻过后墙

不知所踪

武士面前的桥轰然倒塌

他站在断桥上

看见官兵和村民在宅邸里防火，抢掠

后来

武士每天依旧会站在断桥上

撑着那把伞

而女孩流落江湖

就这样又过了很多很多年

本就单薄的武士

再也无法每天都去桥头眺望

身上数不清的旧伤在细雨里哀泣

他躲进庙里

成了一名佛雕师

他每天只是雕刻泥塑

沉默的菩萨

立在桥头

举着那把破败的旧花伞

细雨穿过伞面

绘着菩萨泥泞的脸

雨停的时候

武士就会到断桥头去

修修补补

将那举着伞的菩萨

再描出眉目

再勾出衣衫

断桥头的举伞菩萨

变成了江湖上的传说

女孩逃出村子后

强迫自己忘掉了一切过往

一切的痛苦

一切的拘束

包括那个

她曾心爱的武士

可是突然有一天

她听到关于举伞菩萨的传说

好像心里的一根弦被扯断

崩出她人生中从未领教过的音符

抱着琵琶的她听着酒客们的传言

四弦崩裂

满座皆惊

她打听出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村子

年老色衰的歌女回到了她遥远记忆里的村子

人们说

很多年前

有个佛雕师在断桥头塑了一尊菩萨

每次下完雨都会出来修修补补

不过很多年都没再见过他了

但那菩萨却是什么狂风暴雨都奈何不了

像是铁石塑的

歌女走到桥边

看见了那把只剩伞骨的花伞

回忆涌上心头

万般人间事

半点不由人

四弦挥洒

其声凄凄然

铮铮然

江南雨落

菩萨变得泥泞

变得颓靡

细雨像是银屑

像是玉针

削去了泥容

剔尽了血肉

琵琶声如雨

举伞菩萨

形销骨立

俨然一具白骨傲立桥头

伞骨与人骨

武士和菩萨

灰飞烟灭

琵琶声悄悄然

寂寂然

万顷雨落

无声息

无怨

无形

歌女落泪

江湖浩渺

人间再无

举伞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