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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千古师表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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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刘纬突然要拿刘娥蜀地宗人不法事开刀,并劾钱惟演联姻中书、枢密院图谋复辟。

丁谓请居家待勘。

曹利用刚刚痊愈,屁股还没坐热,又一次告病。

冯拯、李迪、王曾、任中正加在一起都拗不过刘纬,中书、枢密院真就可能变成一言堂。

刘娥震怒,百官惶恐。

民间侧目,整日与酒为伴的寇准对着妻妾长叹:“老夫自负一身钢胆,不如一小儿来的痛快,说什么佞人?告其谋逆不就得了?”

中书内的忐忑又属冯拯为最,拉着丁谓不松手:“谓之莫要置气,嘉瑞敲山震虎而已,不是故意针对。”

丁谓幽幽一叹:“但也是事实,早晚得撇清。”

冯拯问:“可嘉瑞那性子,不是能听劝的人,谓之居家,谁来劝他?”

“怎么劝?”丁谓道,“太后不该让林氏去光教院,不论本意如何,那些孤女一旦丧失立场,日后再难维持生计。”

林氏即赵祯乳母,封南康郡夫人,实是刘美妻钱氏进献,今已为刘娥心腹,时常在宫外奔走,无上官婉儿之名,却有上官婉儿之权。

冯拯又问:“寿昌长公主无大碍?”

丁谓轻叹:“寿昌长公主已在光教外院修养,嘉瑞行事有分寸,不会失控。我趁居家再去趟永安,先帝陵寝不能出岔子。”

冯拯苦笑:“某这身子骨,怕是经不起他再折腾。”

……

刘纬与刘娥的对峙不仅惊动朝野,也让请附的夜落隔如坐针毡,召集甘州回纥制下宰相、枢密使商议,准备熔掉所携金银买个心安。

不曾想,同居来远驿的吐蕃六谷部首领折丹波先赴资善堂参谒,并获刘纬等在宣佑门外。

别说吐蕃六谷部全盛时期无此荣耀,就是曹彬、潘美携灭国之功回朝也未获宰相亲迎,何况刘纬兼纳武柄。

折丹波一路痛哭流涕,又伏在资善堂不能自己。

赵祯离座亲扶,并安抚道:“昔日国家艰难,首尾不顾,坐视灵州陷贼,坐视六谷部为党项、回纥所趁,朕心中有愧……”

折丹波泣不成声:“臣有罪,曾随李立遵寇鸣沙川,臣该死……”

赵祯又道:“令尊仙逝,卿为一族生计所迫而附李立遵,保全两万部众,何罪之有?”

是日,折丹波拜武宁军节度使、贺兰山西面巡检、知凉州。

六谷部的未来则有三条路可选。

游牧河湟,岁输军马。

效仿府州折氏、丰州王氏,在甘州、凉州之间新辟一州,为半羁縻州。

内迁京西路、荆湖北路,散居各州,每五百户为一乡,丁给良田二十亩,口给良田十亩,蠲两税二十年,役半之。

六谷部的出路也是甘州回纥的安置方案,亦为西蕃南蛮日后归附故事。

除了尽善尽美之外,权威性、可持续性缺一不可。

赵祯虽幼,却极具说服力。

折丹波顶着一头磕出来的青肿告退。

赵祯有些心虚的板着脸道:“卿不该对曹利用、张耆动粗。”

刘纬毫无悔改之心:“军国大事每蹉跎一日,阵前便会多出些无谓死伤,民间便会多出些丧父、丧夫、丧子之家。自汉武帝拓边以来,罢弊中国以奉无用之地等论调层出不穷,何故?阵前不能决!而朝堂不决!致军机延误!臣请陛下以史为鉴。”

赵祯再次鼓足勇气:“娘娘于国有功,所以先帝宽贷蜀亲,卿莫再与娘娘置气。”

刘纬油盐不进:“倘若后家宗人侵民盐井一案即时法论,臣和寇准还会揪着不放?娘娘还会进退两难?”

赵祯不能对,又或者不敢对。

刘纬又问:“国朝后家何在?可有跋扈至今者?”

赵祯红了眼。

刘纬语气渐缓:“先帝杜妃乃昭宪太后之侄,尚且在洞真宫入道。世间何来侥幸?娘娘宽贷宗人一时,实则害宗人一世。臣和寇准不提,青史不敢不提。是非对错,自有公论。”

赵祯含泪憋出一问:“寿昌姑姑不是去光教外院修养了吗?”

刘纬语重心长的道:“娘娘母仪天下,应知女子艰难。娘娘或是好心,但光教院所行之善绝非一朝一夕事,不能因个人喜恶而兴衰,中立、公正方为其保全之道。”

……

承明殿僵持还在继续,海州急奏就已迫不及待的飞向承明殿。

天禧八年,八月初三。

仁多阿狸自交州凯旋而归,携伪逆李公蕴及宗人、并伪逆大臣、僧侣三百在海州登陆。

京畿父老奔走相告。

百官则胆战心惊的上表称贺,并不断揣摩刘纬效仿寇准请赵祯亲政的可能性。

其实,赵恒在刘娥垂帘听政之初,就已留下后手。

承明殿建制迥异于宫中格局,坐北朝南,世人称之为倒座殿,意即:不正!

如果刘纬不趁高光时刻逼刘娥回宫幽居,出外是最好的结局。

中书最急,人心惶惶。

偏偏冯拯稳如泰山,不紧不慢的过着独相瘾。

适逢丁谓巡永安、督陵建。

李迪、王曾、任中正只能惟冯拯马首是瞻,以抗刘纬。

而刘纬与两府媾和,又专注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凡事该用印用印、该署名署名,绝无二话,比李迪等人还痛快。

冯拯过得无比惬意,有了决断直送承明殿画决,一点针对刘纬的防备都没有。

王曾屡屡暗示无果,心焦不已。

张耆不愿去永兴军,结果去了许州。

他王曾磨磨蹭蹭,也没去秦州,下一站会是何地?广南?

……

八月二十九日。

仁多阿狸一行经南薰门朝宣德门,行献俘礼。

刘娥临时起意,诏送伪李老弱妇孺赴怀远驿安置。

李公蕴等人着白衣,系白绳,披发,赤足,沿御街西侧南行,受数十万人围观。

因为妇孺缺席,围观人群兴趣寥寥,时不时的喝声倒彩,并朝仅有的一车贡物蜂拥而去。

那是一座山。

长一丈六尺,高两丈,宽九尺。

秋日下,熠熠生辉。

有浪荡子壮胆起哄:“敢问仁多将军?金否?”

仁多阿狸宝相庄严、目不斜视,却又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万岁声呼啸而起,乘云直上三千里。

李公蕴潸然泪下。

一国之主竟不如一座金山醒目?

观礼台上的夜落隔心痒难耐,问馆伴使李昭亮,“韦州仁多部?”

李昭亮知无不言:“安南之地,贸易以物易物,金铜多用于佛像器皿,将士不愿受铜等重物犒赏,缴获之外,又与溪峒土司置金,筑此金山输京。”

夜落隔两眼贼亮,心驰神往。

是日,诏李公蕴出家慈恩寺,封其长子李佛玛为平南公。

仁多阿狸又献乌填曩僧四人,皆徒慈恩寺。

……

黄昏,刘娥带着一身欢庆的疲累返回柔仪殿。

张景宗挥退左右,战战兢兢奉上一诏,道:“嘉瑞请长公主殿下出居光教院待阁。”

刘娥缓缓摇头:“先帝并无其他遗诏,景宗不是也说了,先帝下赐虽多,嘉瑞仅受周王玉斧。”

张景宗满头大汗:“奴婢未察,请娘娘一辨真假。”

“凭什么?”刘娥杏目圆瞪,“孤哪里刻薄了?”

张景宗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殿下素有心疾,不耐宫中沉闷。”

刘娥含泪开拆。

那是天禧二年刘纬出知武州时,赵恒所付亲笔诏书:吾儿祯鉴,汝生母出身低微,无外家可倚,难承社稷之重……

刘娥将诏书投入香炉,泪流满面:“孤不需要!”

……

日未落,月已升。

光教外院西二院为水环绕,仅一独木桥供人出入,岛心阁楼烛光大亮,映出一对璧人画眉身影。

刘纬拿出一面铜镜照在寿昌脸上,没脸没皮的赞道:“不可方物。”

寿昌紧闭双眼,脸红似火。

刘纬问:“心还慌吗?”

寿昌摇头。

刘纬又道:“不得讳疾忌医。”

寿昌连忙点头。

刘纬那只手化作春风入幕:“望闻问切,缺一不可,得把把心跳。”

随着半声尖叫,阁楼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

许久。

一声娇羞婉转哀求:“容奴歇歇。”

一阵急促的脚步飞跃独木桥。

李士用在楼下心急火燎道:“郎君?冯相暴中风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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