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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刘郎正是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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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臣、参政私会乃人臣大忌。

所以,百官有幸目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仪仗穿越内外城、过待漏院而不入,直奔冯拯宅。

张齐贤勒马道旁,一边目送仪仗远去,一边问:“还上疏吗?”

曾致尧唾面自干:“官家已知民心所向,再上疏就是添乱。”

张齐贤轻叹:“后生可畏。”

曾致尧哭笑不得:“尚书不会把刘纬那一番诡辩当真吧?”

张齐贤微微笑道:“有何不可?四书五经哪一朝不曾注疏重解?不就是因为争议不断?刘纬此解并无新意,但只有他敢理直气壮的吼出来。”

曾致尧挠头:“尚书这么一说,除非至圣先师再世,否则谁都说服不了谁?谁都不能说谁错!”

“非也。”张齐贤深有感触,“十字而已,谁嗓门大谁有理,谁嗓门大?”

曾致尧失笑:“难怪冯拯一心想禁《皇宋日报》,果然是无利不起早。”

张齐贤熟谙其中门道:“进奏院是被《皇宋日报》的两钱定价吓着了,不做不错、无功无过,真要是一份邸报亏三钱,年年考评都得为下下,哪还有出头之日?”

曾致尧道:“《皇宋日报》这种发行规模,确实不宜操于个人之手。”

张齐贤意味深长的笑了:“刘纬为什么吃力不讨好的帮钱惟演印《东京旬报》?老夫估计他正盼着进奏院上门。”

“一花不是春,孤雁难成行,闹到内城诸坊侵街这个份上,也就没人再敢犯众怒了。”曾致尧一点就透,“不瞒尚书,我曾经对咸平五年的神童试很不以为然,只道是宋太初在背后运筹帷幄。现在看来,不仅丁谓、宋太初赏识他,尚书也对他亲眼有加,那就是赞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论?”

张齐贤缓缓摇头:“正臣耕读世家出身,老夫少年孤苦、一度无书可读,都在民的范畴之内。倘若庙堂之上人人奉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我哪有出头之日?冯拯出身更差……有失本份。也就王旦出身高门,能理直气壮的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以他那四平八稳的性子,敢想不敢说。冯拯又有什么资格一而再、再而三的断人后路、前程?”

曾致尧故作心酸:“尚书不就是对刘纬亲眼有加吗?我是羡慕不来啊。”

“冯拯太保守、刘纬太激进,想让人人沐猴而冠或是个个知书达礼都不可能。”张齐贤笑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才是人间正道。”

曾致尧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尚书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张齐贤开怀大笑,“百花齐放才是春,有何不可?”

……

王旦不仅是在问疾,也是在代表中书站位。

冯拯等在中门,强颜欢笑,心中并无期盼。诛心之证往往只是一种可能、意图,也是宰执外放主要原因,他却以宰执之身、诛心之证指责近臣,不仅有清君侧的嫌疑,还犯了以言罪人的忌讳。若无言路掣肘宰执,天子岂不是成了摆设?

两人并肩步入正厅就座,亲随侍立左右,避密商之嫌、独处之疑。

王旦开门见山:“道济身为执政,不该急于求成。”

冯拯固执已见:“以一家之言,定封疆之罪,向敏中宅形同义庄,子明兄还不警醒?”

“白纸黑字来自陛下批答、百官奏疏,道济若能找出不妥,何必借圣人之言请禁?”王旦道,“李德明请降一事,三年几无寸进,纳表奉牒,华而不实,党项诸部却借此企稳,向敏中责无旁贷。”

冯拯不以为然:“明明是不甘议和契丹之人趋炎附势、趁机生事,怎能全怪在向敏中身上?日后我等出外,不也得步向敏中后尘?”

王旦问:“谁愿承认不如向敏中?道济愿意?道济履任延州做的更差?”

冯拯哑口无言。

王旦又道:“以已之短,量其之长,绝无侥幸,决不可取!”

冯拯心灰意冷:“子明兄不用再劝,京师我是没脸再呆下去了。”

“我不是来劝道济回中书坐衙的,而是来劝道济不要断人财路,更不要断人生计。”王旦如数家珍,“《皇宋日报》看似勉强度日,实则发行一份亏一份。如此巨大的投入,怎会没有万全之策应对突发事件?近半数售出均为报童承揽,并将承揽数量限定在一百份,每份加一钱,每售出五十份,可换来三口之家一日果腹,仅此一项,便惠及京师贫苦近千,怎能说禁就禁?再办一报,分其受众,效果不也立竿见影?进奏院加国子监会不抵《皇宋日报》?”

冯拯咧嘴笑道:“够呛,杨亿、晁迥、李宗谔加钱惟演那一帮人不就败下阵来?”

“能持续多久?一月?一年?十年?思如泉涌也有干涸时。”王旦自嘲一笑,“放心吧,刘纬不会让《皇宋日报》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定还会指点进奏院如何运作。”

冯拯不得不承认王旦胜己一筹,算无遗策……

但刘纬的无耻远远超越王旦想象,虽然将进奏院所办《皇宋晨报》的印价定在两钱,但又本着“我是为你好”为宗旨、同进奏院达成互相转载无责协议,还主动表示凡军国大事以《皇宋晨报》口径为准,并厚颜无耻的关心《皇宋晨报》头版稿费几何,有意投稿。

进奏院赫然发现一条拍马屁的康庄大道,不仅不用自己掏腰包,还能以公帑搏上官欢心。

于是,《皇宋晨报》飞快创刊。

头版头条自然是赵恒御笔,着墨最多的却是宰臣王旦,冯拯、赵安仁只字未提。

因为刑部尚书、知陕州寇准在九月九日上疏请移延州、代向敏中。

冯拯的病情立刻好了一大半,诣崇德殿请对,也想出知延州。

赵安仁则失宠于请立沈才人为后一事,当时所有人都在劝赵恒刘美人不可为皇后、而不是劝赵恒谁可为皇后,惟独赵安仁越俎代庖、力推沈才人为后。

赵恒即位之初差点被明德皇后所废,怎会再扶持人心所向的沈才人为后?那不是自讨苦吃吗?太子将来若为庶出,悲剧是不是还得上演?

朝堂上下,个个心似明镜。

不出意外的话,赵安仁这参知政事也到头了。

其实,寇准、冯拯一前一后请移延州时,向敏中的陈情奏疏尚未抵京,但已经没人在意了。

秦国长公主上疏指责向传式等人怂恿王世隆迁干明寺无量寿院于天寿寺,向敏中又一次踏入欺君漩涡。

宋初,驸马都尉府、特别是赵匡胤一系与朝臣的交结受到严格限制。

向敏中咸平五年通过论及婚嫁的王承衍女弟同王世隆保持联系已经踩线,向传式等人在王世隆死后仍然和驸马都尉府不清不楚,也就让赵恒分外愤怒,欲以向敏中知青州,知延州的人选却一直难产。

寇准尚在待罪期间。

冯拯可能是另一个向敏中。

温仲舒曾经开疆拓土,算是个合适人选。

张齐贤是唯一具有实战经验的前任宰相,绝对是最佳人选,却曾抗旨不行。

早在知并州人选难产时,赵恒就考虑过温仲舒和张齐贤。

温仲舒倒是答应了,但狮子大开口,不仅索要官职,还要携全家前往:“藩方重镇,非敢有辞,但任尚书班已十年,又晚有嗣息,年皆幼稚,若得改官端揆,许挈家而往,赐以都部署添给,敢不承命?”

张齐贤则赌气拒绝:“并州重镇,兼领雁门兵马,朝廷心腹所寄。但臣前知荆南、青社,皆是内地,尚为近臣所谗,欲置臣于旷散,今若守边镇、领武事,安敢自保无过耶?然臣报国之心,死而后已,若异时有急难之地,敢不尽力?”

想去的不敢用,能用的不想去。

赵恒的心情可想而知,当着王旦、王钦若这对政军首脑的面大发牢骚:“张齐贤、温仲舒常言朝廷当选任英俊、勿使沉滞下位,令其举官,却不应诏,言行相戾,乃如是邪?”

关键时刻,向敏中遣急脚递入奏:李德明愿遣其弟、并李继冲子入直宫中。

赵恒毫无欣喜,反而疑神疑鬼。

是向敏中厚积薄发?

还是李德明担心向敏中就此闲置?

刘纬一点都不想向敏中死灰复燃,煞有其事的劝道:“李德明这是在行反间计,使向敏中从此闲置,陛下万万不可生疑。”

御前学士、侍从无不毛骨悚然,嘴歪成这样,如果一直呆在赵恒身边,向敏中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赵恒反话反说:“李德明遣其弟、并李继冲子入直宫中难道不是诚意?”

刘纬道:“对李德明来说肯定是诚意,不仅不用花钱养着他们,还能让陛下夜不能寐,将来若是再反,巴不得陛下杀他们祭旗,以便党项诸部团结一心,还不用担心兄弟阋墙,奉牒改姓又怎样,昨日姓李,今日姓赵,明日可能复姓拓跋……”

杜镐又一次灰头土脸的来崇政殿领刘纬回龙图阁训诫。

赵恒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向敏中,遂于次日午后游园时,再询刘纬歪理:“李德明弟、并李继冲子入直宫中不妥,但也不能放任他们危害地方吧?”

刘纬问:“何不重封定难五州观察使?令李德明弟及李继冲子各就其职?”

赵恒既欣慰又悔恨,若李继迁身死之时,定难五州各有其主,李德明哪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臣现在只能纸上谈兵,陛下万万不能当真。”刘纬道,“张齐贤不是在京待命吗?陛下不耻下问,乃万民之幸。”

赵恒不由来气:“是朕不问?是张齐贤不愿!”

刘纬道:“张齐贤并未把话说死,为何说《今若守边镇、领武事,安敢自保无过?》,这是在向陛下祈求信任,他已六十过半,还有几年时光?陛下北和契丹,英明至极,但后人不懂今日切肤之痛,安能感同身受?陛下何不谋划西进?既堵悠悠众口,亦不负先帝所托。”

赵恒沉吟片刻,问:“一定得是张齐贤?卿与张齐贤没什么交集吧?如是丁谓朕倒是能理解。”

刘纬道:“张齐贤雍熙三年就已涉足军国大事,用兵从无过失,自咸平三年开始谋划接应裴济,时至今日,一一应证,足以证明其远见卓识,陛下虚怀若谷,何必与臣子较真?不敬其贤,也得敬其老。”

赵恒仍然摇头:“卿为何这般推崇张齐贤?朕没记错的话,卿从未行过举荐事,向来本分。”

刘纬不停叫屈:“臣本分至今,从未举荐过任何人,只是觉得张齐贤的态度并非毫无转圜余地。臣是看不惯张齐贤造终南捷径,可臣也不能否认,现阶段只有张齐贤能独掌西面军政而不失,有秦都知鼎力相助,说不定还有进取之力。若能在延州守个七八年,夯实基础,臣差不多能也知延州了,收复灵武,指日可待。擒李德明为陛下牵马坠镫,不在话下……”

赵恒咬牙:“传杜镐。”

“陛下英明,臣确实有一心仪人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刘纬破罐子破摔,“他曾于咸平二年献《安边书》,臣蒙宋公馈赠,有幸拜读,数夜不寐,此书可助陛下取西疆万里,以告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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