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见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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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皇太后暂时入土为安,御药院、尚药局联名上疏,弹劾翰林医官院用药无状。
早已忍无可忍的赵恒遂诏:周王赵祐主治医官赵自化和明德皇后主治医官冯文质各降一等、着枢密院训诫,并赴定州军前效力。
赵恒的愤怒、不甘远远不止于此。
九月二十九日,莫州奏报:本没于望都之战的王继忠不仅未死,而且已降契丹,并在来信中详述望都一战始末,指责王超等阵前主将先轻敌寡谋、后怯战不出、方致惨败,最后又言之凿凿的说契丹主及其母有意重修旧好。
赵恒不信贰臣一面之词,却又召来宋太初、毕士安、寇准商议契丹求和的可能性。
因为近代契丹入寇多以财货、丁口为主,刮地三尺,敲膏吸髓。直至生灵涂炭之后,再无以战养战之力,但又不甘心主动引兵退去。每每这时便会请和,得逞之后,必有邀求,或割地,或求财,养个十来年,再卷土重来。
赵宋君臣达成共识,若能保全河北、京东民众,舍些财货不是不可以,但绝不议割地。
于是,赵恒手诏王继恩:“朕丕承大宝,抚育髃民,常思息战以安人,岂欲穷兵而黩武?今览封疏,深嘉恳诚。朕富有寰区,为人父母,傥谐偃革,亦协素怀。诏到日,卿可密达兹意,共议事宜,果有审实之言,即附边臣闻奏。”
这样一来,赵恒亲征步伐也就慢了下来,但不影响调兵遣将,一边遣中使犒劳北面诸军,一边诏随驾将卒先赴澶州。
王继忠回复很快,又言关南乃契丹旧疆,虏主及其母决意收回,并已兵围瀛州(河间),两国若有修好之心,必须早做打算。
赵恒当然不愿意,不弃土是底线,更何况是瀛州这样的门户!
瀛州可以说是中原王朝最后一点门面和颜面,契丹当初就是经瀛州牧马中原,继而建都开封,造成汉家儿女无数死伤。
再加上瀛州并非赵宋君臣收复,实在没脸放弃。当初周世宗柴荣北伐,虽然最终因病放弃攻打幽州,但却光复幽云十六州之一的瀛州。
瀛州对中原王朝来说是门户之地,何尝不是契丹所占幽州的门户之地?
所以,城高且坚,粮草充足。
所以,赵恒不怎么担心瀛州安危,但契丹态度也说明确实有求和之心。
主要还是河北诸城守得固若金汤,契丹虽可劫掠田野乡村,但宋军主力全都龟缩在城内、城下,建制完好,补给充裕,不惧严冬。
所以,契丹必须赶在无法以战养战之前退出河北,或者达成协议。
于是,赵恒授殿直曹利用为合门祗候,假崇仪副使,前往河北议和。
双方越是有意议和,军前战事越是激烈,都想营造既成事实,继而掌握谈判主动,又以瀛州和天雄军(邯郸)的形势最为惨烈。
天雄军身在腹地,契丹游骑做不到如入无人之境,多多少少会有消息传递。
但身为门户的瀛州战至失联,莫说封赏犒劳送不过去,就连信使都死伤殆尽,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亡降不一。
赵恒左等右等,既不见曹利用上疏,也不见契丹来信,遂以雍王元份为东京留守。
以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继隆为驾前东面排阵使,西上合门使孙全照为都钤辖,南作坊使张旻为钤辖。
以武宁节度使、同平章事石保吉为驾前西面排阵使,入内副都知秦翰为钤辖。
并诏天下:治兵誓觽,躬行讨击。
驾发前夕,开封府两百落第士子浩浩荡荡前往登闻鼓院陈情,豪言壮语穿城而过,京师父老为之涕下。
刘纬也惊动了,领着刘娇、刘慈、山茶在门外看热闹。
这不就是后世的五四青年运动?
要不要来两首慷慨激昂的诗词……挽回被李四娘痛揍的声名?
一味低调也不是个事……
“请问……”
一辆华丽马车停在路边,候在窗外的婢女万福道,“可是奉礼郎在?我家夫人请见。”
刘纬抱拳问:“不知尊夫人是……”
“妾身见过奉礼郎。”车窗帷幔掀开,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奉礼郎可还记得妾身?”
“夫人请进。”
刘纬心中不由一颤,是那日柔仪殿抱着赵祐的中年妇人。
“妾身冒昧登门,请奉礼郎海涵。”
中年妇人容貌秀美,丰腴多姿,浑身上下俱是波涛,一步三摇,晃的人心慌意乱。
刘纬不敢多看,侧身迎妇人进前厅,又命婢女去请素娘出来待客。
“妾身想同奉礼郎单独呆一会。”中年妇人见刘纬忐忑不安,便微微笑道,“拙夫张景宗,有事相求。”
刘纬重新见礼,待婢女奉上茶点,又轻轻关上房门,静待妇人发难。
他之所以知道妇人是谁,全拜无君无父、且不为尊者讳(司马光从曾孙司马伋语)的司马光所赐。
虽然涉及宫闱阴私,真实性却毋庸置疑:周王将生,诏选孕妇朱氏以备乳母,已而生男,真宗取视之,曰《此儿丰盈,亦有福相,留宫中娱皇子》,后皇子薨,真宗以其儿赐内侍省都知张景宗为养子,名曰茂实,及长,累历军职,至马军副都指挥使。有军人繁用,其父尝为张氏仆。用幼闻父言:茂实生于宫中,或言先帝之子,于上属为兄……
也就是说,朱氏所生之子实为赵恒骨肉。
为什么不敢认?
后世认为是孝期生子所故。
但天子服丧,因汉文帝之故,以日易月。
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三十六日即可释服。
自唐以来,又再裁减。
三日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五日大祥,二十七日释服。
赵恒不至于连二十七天都忍不住,初登帝位又遇见易储风波,最少老实三个月。
大不了将宗薄上的出生日期改小一点,老赵家脸厚心黑,这点屁事不在话下。
绝不会这么简单!
刘纬大着胆子看去。
妇人端坐,却不掩媚骨天成般的波涛起伏,眸有秋水倾泻,红唇不语而笑,似乎……年龄大了点,已有鱼尾纹。
“奉礼郎在看什么?”朱氏脸生愠色。
“夫人清减了。”刘纬故作感慨。
“有劳奉礼郎挂怀。”朱氏半信半疑,“妾身膝下有一子名茂则,因拙夫常侍宫中,罕有时间管教,不知能否陪奉礼郎读书……”
“纬何德何能……”刘纬忽然大彻大悟。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了,朱氏的年龄肯定不对,不能是三十二三,或者更大。
赵恒六年前登基,皇后郭氏为潜邸发妻,治家严谨,但凡以前妾室绝不敢在丧期内跟赵恒同房。
再加上赵祐出宫绝口不提有玩伴一事,代表了郭氏平时态度。
答案也就呼之欲出。
不是张茂则身份有问题,而是朱氏身份有问题。
赵恒入主后宫,若是新纳宫女,年龄应该在十五六左右,而不是二十五六。
朱氏很可能是赵光义的床上人,却又在赵光义死后不久,上了赵恒的床。
赵恒能承认?
认什么?
儿子?
弟弟?
那样岂不是成为明德皇太后易储之举的最好诠释?
所以,郭氏愿意张茂则养在深宫,却不愿张茂则陪赵祐出宫就读,这样的身份见不得光,惹古今耻笑。
还有,年初百官上疏请养亲王子于宫中,到底是急社稷之所急,还是借此挤兑赵恒尚有一子、不清不楚的养在深宫。
郭氏为什么第二次一病不起,是百官上疏请养亲王子于宫中?还是赵祐薨、张茂则仍然养于深宫?张茂则如今又是因为什么出宫?
……
“在下何德何能?能得张贵人垂青,求之不得……”刘纬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一边苟且,一边苦思,忽然听见宅外歌声激昂,眼前一亮,“待在下自河北归来,再访贵宅相请。”
“呃……”朱氏笑容凝滞,很有几分不知所措,似乎从未被人拒绝过。
“在下不才,累受皇恩未报,正要和开封府青年才俊同赴登闻鼓院陈情,备军前役使。”刘纬义正辞严。
“噗嗤!”朱氏捂嘴笑道,“奉礼郎去做什么?”
“在下只需静静的站在阵前,就能让契丹明白,什么叫作得民心者得天下!”刘纬越装越上头。
朱氏茫然离去,行至中途,才又后知后觉的发现……刘纬不愿意……宁可去军前卖惨……
她羞愤难忍,一路哭,一路怨……
刘纬为印证心中猜想,第一次问起崔兰珠宫闱秘辛,吓得崔兰珠失声,虽然只字未提,却已说明一切。
朱氏敢登门,至少也得是赵恒默许、张景宗首肯,单个拉出来都不敢得罪,更别说是三个人加在一起。
刘纬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一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陈情士子跟前凑。
陈情士子只道是小孩子凑热闹,没怎么在意,雄赳赳气昂昂的奔赴登闻鼓院敲鼓,并奉陈情状。
这可能是登闻鼓院设立以来最称心如意的一件差事,管勾内侍飞奔急奏:弃笔从戎,民心可用。
赵恒大悦,遂诏二百陈情士子亲试。
这些陈情士子先被皇城司再三搜检,然后被礼生拉着恶补礼仪,锐气很快折腾没了,有气无力的等在崇政殿西廊,那没怎么在意过的半大少年不仅混进皇宫,还在西廊尽头跟一老者闲聊。
绝非闲聊。
卫绍钦吐沫横飞,就差动手了,一般官员现在已经没资格拿捏刘纬,他只能亲自上:“国家大事,不要胡闹,莫让陈情士子看了笑话。”
刘纬答非所问:“听说江德明在后苑专司打扫,如果可以的话,请都知照看一二。”
卫绍钦微微一愣,意味深长道:“老夫不相信你和马翰能老实大半年,你们又想做什么?”
“踏踏实实做人。”刘纬忍气吞声,“下官也是敲了登闻鼓的,并无逾矩之处。”
“卫绍钦?”殿前都指挥使高琼掌御前军事,阅武也在其管勾之列,匆匆忙忙赶来,“某听说混进来一童子,就是他?”
“哪是混进来的?这是刘纬,正在龙图阁读书。”卫绍钦没好气道,“还不快跟高指挥使见礼?”
“下官刘纬,见过高指挥使。”刘纬连忙作揖。
“某知道你,就是被李继隆家四公子打的那位吧?”高琼一点也不留情面,“别说你是来御前挽弓的?某会扔你出去!”
“下官也有长处,擅长笔录,速度是御前记注两倍以上,还能鼓舞士气。”刘纬真不敢在高琼面前胡说八道,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强盗出身。
“鼓舞士气?阵前无儿戏!”高琼怒目,须髯辄张。
遂有词证: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帝狩,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东北望,射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