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自食其力,志在宣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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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腐朽为神奇是指食材?这个误会可不小。”
朱昂牙不酸了,胃不胀了,既对新奇赞不绝口,也对美味爱不释手。
“刘纬这孩子对起居不太上心,只求干净简洁,惟独在吃上面挖空心思,苦读之余,掌厨为乐。”
宋太初自得微笑。
“真是羡煞人。”朱昂扭头调侃石保兴,“大郎怎么没胃口?不是在为账房那点小钱牵肠挂肚吧?你家石炭生意明面上一成利,实则四成,犯得着吗?”
石保兴一听有人惦记自己身家,立刻精神百倍:“今年不代表明年,后年说不定还亏钱。东挪西凑而已,钱不钱的都是小事,为什么承诺五年不涨价?不就是想让京师父老食住温暖?换做别人能有石家这么厚道?”
“大郎也是半个主人,这么不痛快?”朱昂促狭挤眼,“那两位女使不像宫中贵人,倒像是御药院药童?官家送的?”
石保兴笑道:“你老人家真是火眼金睛,是不是官家送的,我不知道,但大包小包来,肯定会长住。具体怎么回事,要看卫绍钦在里面和纬哥儿谈什么。”
学堂之内。
姜氏、刘纬一问一答,卫绍钦和周文质根本插不上话。
“天竺数字使用起来固然便捷,却易造假。”姜氏道出最后疑问。
“凡是小计,另立文字,以正视听。”刘纬又在阿拉伯数字下面添了一行汉字大写数字,从壹到拾,一一对应。
“奉礼郎果然算无遗策。”姜氏幽幽一叹,“就像天竺0字,变化多端,妙用无穷。”
刘纬反手回赠:“宫正若为男儿,必是状元材。”
姜氏不甘心的撇撇嘴,换上一副公事公办语气:“娘娘十分感激奉礼郎因为信国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兹事体大,不可能一蹴即至,娘娘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特从尚药局、御药院抽调两药童入职贵宅分理药食,并诉诸于文字,以备宫中参考,奉礼郎可愿意?”
“药童月钱还是内侍省负担吧?”刘纬笑道,“我这里再补一贯,请她们尽心尽力。”
“妾身代她们谢过,就不打扰奉礼郎教书育人了。”姜氏再行万福。
“三位平时请不来,既然到了,就请纡尊降贵一回,试试点心、菜式,资善堂那通胡言乱语才更有说服力。”刘纬自顾自的搀扶卫绍钦往外走,“卫都知祖籍京畿?”
“松开!莫要惺惺作态,老夫身子骨好着呢!”卫绍钦哭笑不得。
“这不是在巴结都知吗?都知总会有告老的一天,以都知为人,肯定闲不下来,可愿屈就女学校监一职?”刘纬奉上糖衣炮弹,“月俸比照都知最后一任差遣。”
“奉礼郎向来胆大妄为,也知道怕?所以拉诸位贵女陪绑?”卫绍钦连连冷笑。
“怕?怕什么?无偿帮助主家追讨财物有错?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何足为惧?”刘纬弱弱的补了一句,“都知放心,公家那种硕鼠……学堂不接。”
“与老夫无关!”卫绍钦百般嫌弃的抽回胳膊。
“高品是空手来的?”刘纬又缠上周文质。
“来的有些匆忙,日后再补。”周文质面红耳赤。
“那就请高品代我求殿下手书匾额一张。”刘纬指着辟出学堂的拱门,檐上空白,左右各有“半边”两字。
“半边?边半?”周文质挠头。
“是半边……天?”姜氏若有所思。
“宫正大才!”刘纬心服口服,“寓意女子半边天,有些犯忌讳,没敢往上写。”
周文质、卫绍钦暗道晦气,只觉刘宅比宫里还要阴森几分。
“哥哥……”刘娇蹦蹦跳跳来,先向姜氏等人行万福礼,才又絮絮叨叨,“邵小官人也是神童吗?我刚刚问了好多问题,他全都答不上来,正在哭呢,快去哄哄。”
“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日不许作怪?”刘纬歉意一笑,拜托匆匆赶来的崔兰珠招待姜氏等人。
“娇娇喜欢胡闹,宫正、都知、高品勿怪。”崔兰珠再见故人,比谁都高兴。
“气色好多了……”姜氏离心尽去,一脸欣慰的说起家长里短。
“吖……大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喜欢往孩子身上推。”刘娇小大人般的长叹短嘘一番,挑起待客重任,“阿翁也是宫里人?一定受了很多苦吧?牙不好不要紧,尝尝我家点心,热的哦……”
卫绍钦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刘娇牵上了,硬着头皮扮出一副慈善可亲模样,迎向一道道诧异目光。
宋太初、朱昂、孙奭正在北院廊下谈笑风生,邵焕红着眼侍立在侧。
刘纬诚恳致歉:“舍妹顽劣,邵兄见谅,别把她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放在心上,均为无解之问,就算有答案,也无法验证真伪。”
邵焕眼前一亮:“真的?”
朱昂笑道:“娇娇小娘子口若悬河,根本不给邵焕讲理的机会,胜之不武啊……”
刘纬汗颜:“舍妹喜欢看人下菜,前些日子随口提了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她就一直记在心里。”
邵焕遂以君子自居,破涕为笑,气氛更加融洽。
宋太初道:“去东院待客吧,未行冠礼,没什么可忌讳的,你师母再周到,也替不了主家。”
刘宅两进两跨,分为东南西北四院。
贵女及其家人安置在东西两院,半数生母亲至,半数姐嫂陪同。看不上自助这种寒酸的餐饮形式,走个过场便想告辞,反正束脩已经到位,该捧的场已经捧了,日后来不来都是两码事。
可姜氏、卫绍钦亲至未离,谁都不愿先行,勉为其难的尝了尝寒酸菜式,胃口立刻大开。虽然均为大家闺秀,再美味也只是浅尝即止,但架不住十来种菜式,绕了一圈,已然半饱。
半大贵女们就没什么顾虑,平时没机会聚的这么齐,年龄又相仿,话一多便热火朝天。
“奉礼郎?”李家四娘子似乎已视刘纬为囊中之物,放下碗筷迎了上去,其母阎氏羞了个脸红通透。
“饭菜可合小娘子胃口?”刘纬笑的格外得体,对衣食父母关心备至。
“菜式寻常,但很好吃。”李四娘似在嫌弃,又似褒奖。
“小娘子聪慧至极,一句话道尽治大国者、若烹小鲜的真意。”刘纬哄孩子很有一套。
“真……”李四娘很快就被阎氏拽到一边。
“夫人亲至,纬愧不敢当。”刘纬一丝不苟的见礼。
“奉礼郎过人之处,众所周知,莫要妄自菲薄,我家三姐儿、四姐儿甚少出外,日后若有失礼,还请多多担待。”阎氏笑容可亲,眼神却是有些渗人,丈母娘似的大包大揽,“这位是曹武惠长媳,这位是高武穆二媳……”
曹武惠即曹彬,逝于咸平初,得享三朝帝恩,长子曹璨时任枢密都承旨,手握实权,日正中天。
高武穆即高怀德,早走二十年,真定高家也就青黄不接,近乎没落,长子已逝,次子高处俊当家,兼六宅使,在东上阁门司混天度日,却一点也不消沉。
因为勋贵之间有着无处不在的关联,斩不断、理还乱,随时都有可能相互举荐,继而出镇地方,这也是赵匡胤当初杯酒释兵权的原因之一。
譬如,曹彬妻子高氏为高处俊姑祖母,曹彬四子曹玮娶潘美次女为妻,曹彬五子曹玹又娶李继隆次女为妻。
李、高、潘三家便以曹家为纽带连成一气,继续扩展下去,满朝勋贵全都沾亲带故,甚至能把赵恒包括在内,因潘美长女是其发妻。
又不能逼这些勋贵去和黎庶联姻,再不济也好过文武媾和,所以天子无动于衷。
文官有样学样,所以视而不见。
裙带一词,遂为姻亲代称。
以至于,后来刘娥垂帘听政时,要在屏风上勾勒出权贵联姻图,方便遴选排除。
……
阎氏介绍亲近之后,韩宋氏又领着刘纬同一众妇儒重新见礼。
多为焦守勋、高处俊这样的没落世家,不缺富贵,空有爵位,无相应权势,起复皆在帝心。所以才会不余遗力的附和造瑞之举,只为名字能在赵恒耳边多回荡几次。
刘纬很快就迷失在这种盘根错节之中,一想到将来可能会凭空多出几百家亲戚就不寒而栗,第一堂课提前开讲。
这一场,主次分明。
姜氏、卫绍钦仍然在座,贵女加上药童共二十九人,眷属、随扈不再随身,屈居后堂。
三个别开生面的小把戏打头阵,点水成冰,筷子提米,手捞油锅。先是简单演示,然后是慢动作重复和原理解释。
大小看客并未因水落石出放下敬畏之心,反而多出几分身在课堂的严肃性。
刘纬手握教条,挥斥方遒,似妖童出世,不可方物。
“诸位不要小瞧这根竹条,它可是见过世面的,天子曾经亲持,宰执、枢密曾经听其所指。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只是用来吓唬妹妹的一根竹条……
我家先生校点贡品时,不小心装了进去,仅此而已。
所以,机会很重要,就像千里马和伯乐,可遇不可求。
所以,请你们珍惜这个机会。
事实已经证明这个机会有多重要,不信不要紧,我会不断证明。
你们也有三年时间证明自己,不为别的,为自己安身立命、为父母宽心。
不要觉得家世有多了不起,那是祖辈拼死拼活换来的,别让他们生前流血流汗,逝后流泪不甘。
你们终会外嫁,靠什么才能多年新妇熬成婆?嫁妆?娘家声势?
远远不够!
不论愿不愿意,你们终有一天要面对姑嫂之争、妯娌之争、嫡庶之争、长幼之争、甚至是婆媳之争、儿女之争。
宅内阴私,本学不讲,我也不会。
但当诸位成就慧眼一双、视线所及再无黑暗时,宵小自然无所遁形。
请诸位记住第一句话:以最大的善意对待人,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人。
话面意思,很好理解。
善意是行为,恶意是心理。
可以说的更直白一点,某县流民乞食富户,一日复一日,粮终有尽时,而赈济未至,结果如何,不难想象。
流民有错?
乞活而已。
富人有错?
心慈而已。”
“那怎么办?杀光她们吗?”李四娘不食人间烟火。
“我的职责就是解答诸位疑问,但请举手示意。”刘纬暗暗心惊,看来李世隆杀人如麻一说并非空穴来风。
“哦……”李四娘怏怏不乐的露出小虎牙。
“流民一事并无根治之道,君明臣贤,还得风调雨顺,我大宋多以常平仓赈之、厢军置之。
但可以最大程度的防患于未然,一日两餐、七成果腹以鬻其幼弱,一日一餐、五成果腹以鬻其妇老。
丁壮也就没了搏命理由,再将其分为一日一餐的两等疲之、间之,以待赈济。
这个方案勉强算是权宜之计,不如李小娘子所言标本兼治。
有没有可能既不伤天和?又标本兼治?
肯定有!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需要时间!
但天道如弓,世事难料。流光似箭,壮志易老。
当我在中书碌碌无为、忘却初衷时,请诸位代为警醒:苟利社稷死生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朱昂、孙奭、姜氏、卫绍钦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宋太初。
现在就敢以宰执自居?
甘罗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