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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顺风顺水反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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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护作为释门第一人,嘴里的天材地宝很可能成为是非之根。

刘纬不愿横生枝节,两人再次媾和,闭门协商。

郑守均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了,钻进邻屋,附耳于墙,却只听见诵经似的轻言细语,含糊不清……

石保兴不痛不痒的说着风凉话,“监院也是侍奉先帝的老人,怎能……”

这下,片语难闻。

郑守均怒而回头:“大郎意欲何为?敢涉天家经纬事?”

“礼,上下之纪,乃天地之经纬也。”石保兴反唇相讥,“某无德无能,比不了传法院所译邪经,亵渎不了官家圣明。”

“监院……”惟净等僧刚一露头,就又转身。

郑守均摸了摸脸,气急败坏的看着一手石灰,“欺人太甚……”

午时将近,刘纬、施护推门而出,面部表情较为平和,显然已达成某种共识。

惶惶不可终日的郑守均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不断催促施护动身。

“监院莫急,尚有细则待拟。”施护反手拽住郑守均,“相伴二十年,请监院信贫僧一回。”

斋饭由慈恩寺附近正店承办,不论僧仆,一人一个四尺方形食盒,汤菜热气腾腾,点心、瓜果应有尽有。

吃人家的嘴软,就算郑守均对石保兴有一肚子的怨言,也不得不承认,待客一事……石家其实很上心。

饭后,大部分僧仆前往大雄宝殿礼佛。

在刘纬、施护的互相妥协之下,细则得以形成文字。

说不上复杂,核心就两个字:“女学”。

施护万贯私财以无息借用的方式,全权委托给刘纬用来兴办“女学”,并置监事会,笔笔花费都会做到有据可查。

前期主要用于福建路遗弃女婴的安置、抚育,逐步扩大至十七路。

协议每十年一续展,双方均有权单方面终止。

郑守均完全摸不着头脑,一老一少鬼鬼祟祟大半天,就只为吃力不讨好?寡弱妇孺何其之多?历朝历代哪有尽善尽美?这是犯了失心疯?

石家也有诉求:传法院入每年转赠度牒三十张。

跟不下万贯的无底洞来比,根本不算事。

郑守均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含糊不清的应付着,执意由东门出,驻足许愿池,取出一枚铜钱合在手心,冥思待掷。

“监院……”惟净没能把话说完。

“回去再说。”郑守均擅长投壶,有信心一发即中,哪知铜钱虽然稳稳落在石柱上,却又“叮当”一声跌入水池。

小黄门适时献上一捧铜钱。

郑守均取一枚再投,还是跌入水中,不禁疑神疑鬼:心不诚?

那捧铜钱仍在,三投依旧无功。

众人脸色十分精彩,很有些说不明、道不出的情绪。

郑守均略显急促的夺过那捧铜钱,一枚接一枚的投掷,无一例外的经由石柱跌落。

“监院……”这次是持正欲劝。

“休得胡言!钱来!”郑守均急了。

随从、仆役连忙又拼凑出五十余枚铜钱奉上。

一枚接一枚,一枚不如一枚。

起初还能正中柱心,后来因为浮躁加剧,半数以上偏离石柱。

“十六、十七……二十九……”

郑守均仿佛能听出各种无声感慨,不敢看众人脸色,默默数着不断落水的铜钱,以此稳定情绪。

施护、刘纬、石保兴均也开始替郑守均怀疑人生。

“四十四……中了!”郑守均苦尽甘来,拖着无力步伐离去,头也不回的道:“都试试,进与不进皆是心意。”

贴身小黄门匆匆投掷三枚便追了上去,两人渐行渐远。

“贫僧囊中羞涩,请小郎君撤去柱心碗口。”惟净先冲石贻孙合十一礼,才又奉上几枚铜钱供施护取用,“师尊试试。”

众人哗然。

刘纬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失声轻叹:“有前途……”

石保兴抬脚就踹,“小畜生……石家差那几枚铜钱?”

石贻孙躲在施护身后辩解,“孩儿又没偷偷摸摸的放,惟净法师他们都看见了,中贵人不听劝……”

施护亦是忍俊不禁:“孩童嬉闹,人之常情,石施主不要放在心上。”

石保兴大大咧咧道:“郑监院对自己要求高,不愧是先帝藩邸老人。”

施护矜持一笑,不再接话茬,掷了三枚铜钱便中柱心,同刘纬有一句没一句的朝寺外走去。

众僧均已拜过大殿,知佛像有讲究,纷纷效仿施护、郑守均,誓要心诚则灵。

石家父子待客之心越加虔诚,送至寺外依依惜别。

郑守均扔下一句“耐不得风寒”,便登车生闷气。

施护做足礼数,又同围观信众寒暄片刻才登车,待马车缓缓前行方劝道:“游戏而已,监院莫要在意。”

郑守均冷哼一声:“技不如人,怎能恬不知耻?”

施护遂道:“石家小郎君在柱心套了只碗口……”

“砰!”郑守均狠狠一拳锤在软榻上,又是一句,“欺人太甚。”

施护解释:“石施主不知情,孩童玩闹之举,并未避开惟净他们行事。”

郑守均怒极而笑,“如此秉性……法师还想同他们搅和在一起?”

“监院有更好的选择?”施护满脸苦涩,“难道监院没发现,那位童子科进士宁可借钱行善,也不愿同贫僧深交?”

“法师所藏皆天子所赐,为人臣者,怎可逾越?”郑守均重拾自信。

“所以他仓促之间……便有了这深不见底的长远规划?”施护反问。

郑守均沉默半晌方道,“更不宜深交,法师莫要忘了传法院也有百余僧仆嗷嗷待哺。”

“嗷嗷待哺?今日之前,仪轨经不适之处,监院可有万全之法?”施护低眉垂眼,语调深沉,“童子与佛有缘,慧根深种,但大展拳脚之时,怎么也得在二十年后,你我皆已作古,深又如何?浅又如何?”

“法师就不怕惟净等人将来受牵连?”郑守均嘴角泛起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与佛有缘?只要心意至,谁不是与佛有缘?”

“《圣僧西游记》监院可曾拜读过?囊括汉唐疆域,详尽程度冠盖古今,以戏言凿定山水,以笔墨界定诸邦。”施护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生机,“贫僧不远万里而来,数十次置死地而后生,即便如此又怎样?来时路还不是毫无头绪?不是有家不归,而是有家不能归!此书虽然自称处处虚妄,字里行间却无比接近现实,甚至能为贫僧指出一条回家之路。他一个九岁孩童,笔下有神,不是与佛有缘?又会是什么?”

郑守均恍然大悟道:“法师有意还乡?”

“法护师弟十年前就已踏上归途,至今杳无音信,想必凶多吉少。”施护落寞的神情中带有一丝不可动摇的坚定,“贫僧虽然回不去,但贫僧所译经书可反哺西方世界,助我佛涅槃重生。”

郑守均目瞪口呆,那点伤春悲秋不翼而飞,心里乱成一团:好你个妖童,竟然让这蕃僧生出成佛之心……

施护的请罪奏疏次日上午入宫,却被堵在通进银台司。

主流士大夫总会有意无意的压制释门发展,即将高升的田锡更是其中领军人物,他想的是承天节在即,届时万千贺表同进,蕃僧诉求自然无人理会。

施护变卖私财进度却未因此停顿,一边遣人四处起运钱、物,一边将御赐物事与开宝寺、天清寺、相国寺作交换。

郑守均则被强行安上女学监事头衔,忙得不可开交,他现在无心乱想,唯恐施护突然上疏求去。

十一月三十日,午后,崇政殿。

各地祥瑞、贡物一一呈进,小半入宫,大多数交由内侍省公用,宰执等重臣也会雨露均沾。

这一天,赵恒名正言顺的赏玩奇珍异宝,内侍则在一边轻唱地方贺表。

本本均以“臣”开头,格格不入的“贫僧”二字也就分外刺耳,惹来赵恒关注。

但赵恒关心重点并非奏疏本身,而是刘纬、施护有私相授受之嫌。

前者刚借出仪轨经,连累杜镐被内侍弹劾,后者立刻上疏自罪。

未奏天子,不经中书,私自媾和,乃为人臣者之大忌,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他吗?”

卫绍钦又受无妄之灾,老老实实的认错之余,腹诽也免不了:“后面还有句莫让他受委屈。”

郑守均晚到半个时辰,风尘仆仆的伏地不起,略去佛相帝貌和不轨之论,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清楚楚:“施护法师欲捐私财助童子科刘纬兴办女学,资助福建路遭弃寡弱,奴婢方才在福建行会商讨异地交割细则……”

赵恒愧疚之心冉冉升起,歌舞升平的大殿再也呆不下去了,退至暖阁。

郑守均也能感受到这种明显的情绪转变,言词再无顾忌,并以许愿池遭戏一事作为结尾:“……传法院连续四年无成,奴婢无能,呜呜……”

赵恒和颜悦色的勉励道:“你也是宫中老人,一直诚诚恳恳,先帝和朕都看在眼里。监院并非主译,也非润笔,错不全在你。释门虽是西法,教化万民之事却容不得半点疏忽,日后再有此等谬误……不改则禁毁。

朕记得你是陕西人,前殿有几件关中风物甚为醒目,去挑一件,译经一事极为繁琐,这些年辛苦了。”

郑守均泣不成声的退去。

卫绍钦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点不知所措:那小兔崽子是管还是不管?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个好孩子。”赵恒微微脸热,“少年天成亦难掩双亲早逝之痛,初至京师,难免思乡,挑两件荆湖贡物赐下去,莫让他受委屈。”

刘纬并未因此沾沾自喜,眼皮连跳三天不止,恶意揣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施护绝非大公无私之人,真有心助世,不至于等到现在,肯定还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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