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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平凡的话。”殷小东说,“平凡的人就应该说平凡的话才对,就好像之前的那个人,明明就是一个平凡的人,却硬是要幻想自己能够打死老虎。”

“因此做出了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选择,所以,他就死了。”

“这就像是定律一样,无法认清自己的能力和价值,错误地做出了超越自己能力范围的选择,就只能收获最坏的结果。”

他顿了顿,把筷子伸进沸腾的热水的同时,继续说。

“又好比一件商品。”

“如果它的价格定得死高死高的,但又没有与之相称的理由,那么,它就注定了很难卖出去,很难成为一样畅销的商品。”

“大概就只有畅销的商品,才能称为好的,优质的商品吧?”

“不畅销的商品,不仅要考虑如何存储的问题,而且处理起来也是相当麻烦,环环相扣的成本,叠加起来,有时候,还不如一开始直接把它当作是垃圾处理。”

“只有优质的商品才能一直存在下去。”

“那些不优质的,不畅销的产品,迟早会被淘汰。”

“为所有的事物,包括你们人类的本身在内的所有事物,统统标上合适的价格。”

“以此作为基准,淘汰劣质的商品,优化合格的商品,”他再顿了顿,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静静飘上天空,失去了轮廓的蒸汽与油烟,漫无目的地继续说,“我想,这就是城市的意义所在。”

....

张大根愣了一下,久久地看着一边自顾自地说话,一边自顾自地吃着火锅的男孩。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平静,就像是拒绝了光线的进入一样,在他那漆黑无光的眼瞳深处,没有倒映出任何的影像,仿佛看不见此刻正发生在深夜的这场暴乱。

越来越多的尖叫声,呼喊声,被怪物的践踏声所碾碎,所湮灭。

墙体坍塌,石板断裂,混沌的热风席卷各方,被重力所扭曲的钢筋裸露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中,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发狂,也有人跪倒在泥泞里,绝望地大笑。

“仔细去听吧,”男孩的声音又一次在火锅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中响起,“这就是命运的交响曲,就跟忽然降临的暴风雨一样,狂乱,突兀,没有任何秩序。”

“命运的主题...大抵是悲伤吧,”他又夹起来一块肉,冷淡的目光仿佛是把眼前食物看作是动物的尸体,说,“旋律是绝望,色调则是下雨天前,天上的那种灰蒙蒙的颜色。”

“为什么不能光明一点?”张大根问。

“当然是因为没有办法啦,”他还是一边旁若无人地吃食着动物的尸体,一边平静地说,“一旦拥有了智慧,往后就会变得丑陋而贪婪。”

“这个,同样也是定律之一。”

他的目光始终放在盛满了食材的锅中,甚至懒得抬起头,目睹这场暴乱的进程,就连那头怪物正越发朝着他们逼近这一件事,似乎都是全然不知。

“是我喝醉了么?”张大根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又说,“我记得,我认识那个殷小东...他不是你这样的。”

“怎么会不是呢?”埋头在蒸汽中的男孩怔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抬起眼帘,睁大他那一双忽然间变得人畜无害的眼睛。

如一颗静止在贝壳里的黑色珍珠。

他好奇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那个人,瘦小的肩膀忽然开始颤抖,他没有征兆地哈哈笑了起来,“人嘛,可都是有着很多面的存在啊。”

“所谓的人格,也就是一面面藏在你心中,见不得光的镜子。”

“当你试图走进自己的内心,找寻内心中的自己时,你就会遇上这一面面恍若无穷无尽的镜子,它们姿态各异,或是竖立,或是横摆,或是干脆就在虚无中漂浮。”

“由此构造成一片由地面伸向天空的镜子海洋。”

“总而言之就是,只要你一抬起头,一睁开眼地去寻找,你就会发现很多很多的你,以各式各样从不会重叠的姿态出现在那一面面镜子里。”

“一如此刻的我,一如此刻的你。”

“难以分析,也难以说明,此刻的我,此刻的你,究竟是镜子海洋里的千千万万个我中的一个,还是...其中千千万万个我的集合体。”

“但是...”他停下筷子,慢慢悠悠地说,“知道这个,重要么?”

“不重要。”张大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重要的是什么?”他继续问。

“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是过眼云烟。”张大根喝光杯里的酒,疲乏地放下酒杯。

“何以见得?”殷小东又说。

“有什么见不见得,摆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已经很清晰明了么?”他说,眼睛看着那一只恍若从天而降的脚掌踩下一个又一个来不及逃亡的人,“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只要有了生命,最后就一定难逃一死。”

“所以,也就没想过要去抢救一下的想法么?”殷小东语气淡淡地说,“拯救别人,说不定,也等于是在拯救自己呢?”

“救人?”张大根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我为什么要去救人,我凭什么能去救人,我甚至连我自己都救不了,我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耐去拯救别人?”

“所以,我很难过啊。”

“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好像是生病了那样,成天闷闷不乐的情绪,怎么也没办法将它提升,成天都在想着要怎么样做....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要怎么样做...怎么才能摆脱自己,成为别人。”

“我不想再当自己了,我想别人,那些生活在幸福里的人...”

“这应该...也算是一种病吧,”他捂着脸,弯下腰,有些失落,有些难过,又有些孤独地笑着,“可我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

“我不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就好像上一世投胎之前忘了喝清除记忆的孟婆汤,这一世的我,明明还是这样地年轻,明明还有许多许多的事等着我去经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在还没有经历之前,在还没有遇上之前,我的内心就已经是这样的麻木,这样的绝望,不幸的种子在内心的孔洞中生根发芽...”

“生而为人的那一些存放在心脏里,最根本,最基础,也最重要的东西早已在不知道什么时间,被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给挖走了。”

“我很伤心,很难过啊,常常很想喊父亲,喊母亲,常常想得到他们的关注和帮助。”

“就像张天命那样。”

“常常得到他们的关注,得到他们的偏爱。”

“哪怕不是偏爱也行。”

“只是寻常的父爱和母爱也好。”

“我又不是什么贪心的家伙,我要的…从来不多,只是要他们多看我一眼就好。”

“可是,没有。从来都没有。”

他说。

“喂,你能看到么?”

他忽悠抬起头,看着遮住了天空,已经来到他们上方的那一只巨大的脚掌。

下一秒,它就会坠落,把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夷为平地。

“就如你说的,那里有一千一万个我被关在了镜子里,可跟你说的不同的是…”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湿润,迷离的目光无望地看着被脚掌遮蔽的天空,看着黑暗过后的那一段段破碎的记忆,“那一千一万个我都在害怕,都在哭泣,都在用力地死命地拍打着镜子,大吼着快去逃命。”

“只有我,只有这么一个我,坐在这里,和你一起无动于衷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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