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 128 章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小知县!
昌盛四十二年三月十五。
一夜之间满门宗室披麻戴孝,靠近宗室里坊,都能听到呜咽声。
纪炀的手下回来,低声道“并未发现异常,是真的急病而亡。”
不仅纪炀没查出什么,林家,皇宫那边同样没查出什么。
长公主是真的看了账册而死。
护卫又道“只是那账册,可能不是长公主府的账册,而是手下子侄孙儿们的账本。”
这句话让纪炀微微侧头。
如果是子侄孙儿们的账本,那纪炀有些理解了。
之前便说过,长公主对园子确实热衷,她刚说有些兴趣,就有下面的人亲自送园子。
见长公主确实喜爱,下面的人便乐此不疲相送,甚至达成默契。
他们可以用长公主的名义敛财,然后再送些孝敬,允准他们在这里面挣点银子。
可惜了,这些人不是挣点银子那么简单。
他们恨不得吸干百姓们的血。
至于给到长公主的,相对来说极少了。
所以长公主那边只知道他们贪财,也知道出过人命,却不知道内里到底贪墨多少银两。
放在之前,知道就知道了。
可因为这事让她受到斥责,那就不行了。
饶是再有准备,看到下面子侄触目惊心的账本,长公主也被气得一命呜呼。
只怕这里面有气,有怕,还有惊。
她也没想到下面人会那样大胆,更没想到给自己弟弟惹了多大的麻烦。
长公主心口原本就容易痛,纪炀都看过两次。
再被这事惊吓,直接睡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调查下来,只能说长公主确实病死,也确实死得不是时候。
死在纪炀刚官复原职的第一天。
死在皇上处罚宗室的第一个月。
纪炀这边已经收到不少异样的眼神,皇上那边肯定也不好过。
逼死胞姐这种名头肯定不好听,便是皇上也要请罪。
安静没几天的汴京再次“热闹”起来。
跟纪炀想的一样,宗室借机生事,大骂自己,几乎要骂到脸上。
那汴京文报也成了他们的主战场。
刚刚恢复的京都趣闻原本想反击,但被纪炀制止。
那边到底死了一个人。
死的还是皇上同母姐姐,不管为着什么,都不能加以嘲讽。
否则还是他们这边吃亏。
遇到这种事,只能暂时闭嘴。
原本晴朗的早上,因为这件事多了阴霾。
纪炀看着手下众人,吩咐道“不要多说,做自己的事就好。”
这会说什么都是错。
看着大家的眼神,纪炀又笑“也不用担心我,这事是不容易,但没有过不去的坎。”
谁都知道,宗室跟他有仇。
如今巧好遇到这种事,肯定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这点闭着眼都能想到。
纪炀无奈,依旧吩咐卡里跟俞达去礼部,鸿胪寺报到。
那边是死人了,还要找他麻烦。
难道就不做事了
不管宗室那边如何哭天抹泪,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纪炀这边稳住众人,皇宫那边寒蝉若禁。
皇上初闻长公主府来的消息,一时没站稳,还好太子连忙扶住。
长公主年纪不小了,皇上年纪同样不小。
没想到在太医把脉期间,宗室已经披麻戴孝进到皇宫,皇上已经做好他们过来哭诉的准备,更做好这些人泼脏水给纪炀,再含沙射影骂自己。
但听到琨王,梁王带着一众子孙儿女去到太庙的时候,咳嗽已经彻底止不住。
太庙
去太庙
那是供奉徐家列祖列宗的地方。
他们这个时候过去做什么
太子也意识到问题,起身道“快,去拦着他们,别让他们乱说。”
“司天监,礼部,全都去长公主府,接手长公主的丧葬礼仪。”
这是太子头一次出来主事,确实有些模样。
可这会的皇上已经无暇顾及太多,猛烈的咳嗽让他心头一口气提不上来。
御医们慌乱施针,这才让皇上呼吸平稳些。
“不要拦,若在太庙前拦着他们,岂不是显得朕愈发心虚,他们更有话说。”皇上深吸口气,皇后在旁边给他顺气,满脸担忧。
皇上此时知道,这些人肯定会借着长公主去世闹事,却没想到竟然敢闹到太庙去。
但如今的情形,又能对他们做什么。
前面罚也罚了,打也打了。
已经有些人在暗骂他刻薄寡恩,不是个好皇帝。
如今亲姐姐都因为这件事走了,如果再罚,那便坐实刻薄的名声。
以后对他,对太子,都不是好事。
皇上闭上眼“告诉他们,有话尽可来朕面前讲,不要惊扰祖宗。”
太子立刻道“父皇,您的身体,您身体怎么可行。还是让儿臣去吧。”
不就是挨骂吗,他可以,他肯定可以。
皇上笑“父皇还能给你撑一阵。”
话是这么说,有一阵猛烈咳嗽。
御医在旁边赶紧开口“皇上您现在不宜动怒,不能让旁人惊扰啊。”
连太医都知道,宗室过来肯定没好话,自然阻止,太子徐九祥岂会不知。
皇上见此,这才道“去找纪炀过来,让他陪你一起。”
太子到底只有十五,听政也没两年,皇上又深知儿子的资质,想来想去,还是让纪炀过来最合适。
一则宗室的怒火本就在纪炀身上。
二是也看看纪炀的态度。
宗室的怒火确实在纪炀这。
他们冲到太庙里对着祖宗牌位含沙射影,看似哭诉,其实在暗骂皇上逼死姐姐。
更说什么,对亲姐都如此,对他们这些同父异母的宗亲必然更加苛刻。
隐晦中又点出当初皇上登位时死在他手上的其他兄弟姐妹。
这些不算朝中秘事,稍微年长些的,或者宗室的人都知道这回事。
扶着肚子的映月郡主前来跟纪炀恶补了这些事。
什么当初夺位的时候皇上跟谁谁谁争,杀的又是谁的兄弟,还有哪哪势力如何如何。
讲到最后,映月郡主道“我爹,也就是平王说,皇上登位不容易,平衡宗室更是艰难。”
“如今这些声音出来,都是以前强压下去的。”
“现在长公主薨逝,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宗室也看得明白。
之前打压他们,是他们理亏,更是民怨沸腾。
好不容易“占理”,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如果说句不好听的话。
那就是,长公主葬礼来得太是时候了。
至少对宗室来说,这句话没有错。
纪炀几乎是这场争斗中的完美炮灰,可以承担宗室的所有怒火。
如果皇上动他,既是给宗室一个交代,也不会损伤自己半分。
晁盛辉意识到这件事,连忙带着映月郡主过来同纪炀说明其中内情。
他都能想到的事,纪炀在听到长公主薨逝的时候,脑海里已经转了几百回。
林家私下递过来的消息自然也在叮嘱。
此时的他万万不能冒头,早知道应该再被禁足一段时间,直接避过这段风头才是。
林婉芸同样从国子监回来,这样大的事,所有人都明白,东扯西扯,最后都会落到纪炀身上。
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听到宫里来喊,纪炀跟林婉芸并不惊讶,这是早晚的事。
林婉芸看向纪炀,两人并未说话,如同他们定下婚约那天一样,今日的想法也都在彼此心中。
林婉芸点头道“你且放心去,我会守好伯爵府。”
纪炀隐晦看向偏院。
林婉芸还笑“放心。”
庶弟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纪炀轻轻搂了搂自己的娘子,看到急匆匆赶来的王伯,开口道“你们守好家里,我去去就回。”
宗室想趁机要他的命,那是宗室的事,跟他纪炀有什么关系。
再说,这个时候进宫,未必一定有坏结果。
宗室确实找准时间威逼陛下处置他,威逼陛下让步。
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
他跟宗室是两把剑。
对皇上来说哪个都不趁手。
可如今的情况,只能选个稍稍合适的。
先前他因为报纸跟民间舆论的事,让皇上忌惮。
现在宗室又拿着人家亲姐姐去世来威逼他。
这真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不过皇上还是皇上。
召他回去对付借机哭诉的宗室,反而皇上跟太子可以站在后面。
从这件事便可以看出,若皇上身体还好,朝中局面一定比现在平稳。
他的权衡之术确实厉害。
纪炀进到侧殿之时,里面的吵嚷声停滞片刻。
满脑子亲戚哭喊的太子下意识上前两步,语气里竟然带了欣喜“纪炀,纪大人你来了。”
纪炀拱手行礼,随后又对琨王,梁王行礼,然后开口便是“长公主气闷心急薨逝,两位王爷还请同样保重身体。”
你什么意思
纪炀诚恳道“琨王殿下需要请御医吗太子仁厚,必然首肯。”
纪炀刚到,已经让披麻戴孝的众人脸上呈猪肝色。
都撕破脸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子跟皇上还需要客气,他可不需要。
纪炀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在宗室骂他之前,认真道“太子殿下,听闻皇上忧心长公主,心疼手足,所以躺在病榻。还请皇上宽心,长公主福人天相,如此喜丧,走得又不痛苦,可见皇家恩德,福佑宗亲。”
刚刚开始长公主被气死,死不瞑目。
转眼就变成喜丧,还是皇家恩德,所有才有福人天相。
太子想笑不能笑,只能故作哀痛,认真道“父皇听闻姑姑仙逝,一时忧心如焚,平日父皇最挂念的便是姑姑,如今姑姑去了,父皇,父皇实在难过。”
“不过有此安慰,想来父皇心里也能好受些。”
他爹才没有刻薄寡恩
他爹对长公主一直很好
两人一唱一和,让宗亲那边的哭诉变得不尴不尬。
消息传到内里皇上耳边,皇上欣慰笑笑,只是心口泛着血腥味,一口咳出血来。
皇后心急,皇上却摆摆手“你也知道,老毛病了。”
只是一直用汤药强吊着,让他看起来还算康健。
实际这身子早就不行。
所以才会被外面消息一气便躺在病榻上。
外面纪炀还带着太子在跟宗室周旋,还有过来捣乱的世家。
那世家自然见不得宗室好,可宗室现在势弱,转头对付纪炀。
只有林家,林家还勤勤恳恳地跟着他。
不知道纪炀,能不能成为太子的林家。
要是能成,他也不用这样担心。
纪炀跟太子看着来哭诉的宗室越来越多,各个看起来真情实感,不知道还以为他们真的这样伤心。
再加上世家渲染。
不管真相如何,这盆脏水,势必要往纪炀身上泼了。
折腾到晚上,长公主那边已经开始丧葬仪式,礼部跟司天监本想接手,但宗正寺提前占了位置,势必要风光大葬长公主。
更要说明长公主是被皇上跟纪炀逼死。
特别是纪炀,如此尊贵体面的长公主,被他个小小府尹威逼,不过是些钱财的事,哪有人命重要。
如此官吏,怎么能当汴京城的父母官,如此歹毒,又怎么好做京都的长官
朝野上下对纪炀的态度再次两极分化。
认为纪炀人不错的不少,厌恶他不知礼仪,不懂礼数的更多。
还有些人在暗戳戳说他没读过圣贤书,所以才能做出这种刻薄歹毒的事情。
毕竟连秀才都不是,捐官上来的,那还不是不知礼不懂礼。
纪炀听着话茬就知道这是哪里传出来的。
总算给国子监那边找到机会。
太子紧皱眉头,他头一次历经风波,这才知道父皇处在什么位置。
底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所有人都看重自己的事。
可说实话,皇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纪炀看出太子情绪低落,开口安慰“世事多变,人心莫测。只要对得起本心,对得起供养我们的黎民百姓,便能心安。”
对得起本心,对得起黎民百姓。
太子眼神渐渐清明,起身道“还请纪大人陪我走一趟,去趟长公主府。”
若说皇上推纪炀出来。
那是替他儿子挡风浪,太子这会请纪炀同去长公主府,则是决意要站纪炀。
他替父皇前去吊唁,再带纪炀同去。
谁也挑不出错。
纪炀一时语塞。
这样的太子,绝对不是个合格的政客。
但他却有片良善的心。
自己只不过提了黎民百姓,他就能这样做。
纪炀心里叹气,语气缓和了些,对太子说话的语气,有些像对小云中小白鹤了。
“现在还不是去的时候。”纪炀缓缓道,“您是太子,是未来国君,您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纪炀命人奉茶上来,让太子坐在主位,认真解释“饶是宗室再闹,也翻不了天。”
“您稳得住,他们就必须稳住。”
“您此时退让,只会让他们更进一步。”
“哪有人真的讲理,何况他们。”
意思便是,您这会去,有服软的意思。
若在平常时候,长公主薨逝,您作为太子第一天就去吊唁,自然是好的。
可如今宗室蹬鼻子上脸,讨要说法的时候,那便不能退一步。
名声这东西,威逼这东西。
不过过眼云烟。
只要不动摇根基国脉,他们也就是跳得厉害,就是想动摇人的心神。
太子慢慢消化这些话,再听外面的哭闹,竟有另一番心境,想了想道“让御膳房备好果子茶水,若叔叔伯伯婶婶们哭累了,就吃些东西。”
“再闹下去惊扰病榻上的父皇,本宫必然不会饶过。”
等太子的话传出去,宗室众人脸色微变。
特别是琨王跟梁王。
他们本就是欺负太子年幼,心神不稳,逼迫几下肯定会服软,到时候拿捏他跟拿捏蚂蚁一般。
这会听着消息,太子竟然无动于衷
等纪炀跟着太子从侧殿出来,见他似笑非笑,琨王差点起身揍人。
送了太子回皇上寝宫,纪炀则又回到侧殿,跟着一起烧纸悼念。
宗室众人大怒,可惜在皇宫大内,又不能真的像揍他庶弟那般打他一顿。
纪炀的威势不是旁人可比。
这场闹剧一直到晚上,两边依旧僵持不下。
宗室见威逼太子不成,干脆离开特意给他们准备的侧殿,反而直接跑到皇上内宫前面。
众人外面哭声震天,直接说出目的。
他们要皇上惩治纪炀。
惩治这个害死长公主的罪魁祸首
不是纪炀这个佞臣,长公主怎么会病死。
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
纪炀既不尊父亲,又不尊宗室,还不尊贤能之士。
如此狂妄自大,无尊无卑之人,皇上为何要留他做官
皇上老糊涂了吗
这种连圣贤书都没读过几年的,连任地学政都被赶去做苦役的,实在不配为官,不配当汴京子民的典范。
如今害死宗室尊贵无比的长公主,他有什么资格在朝为官。
若他还能做官,岂不是给天下万民树立一个不孝不贤不尊的榜样
礼不行则上下昏啊皇上
最后一句喊得格外大声。
似乎再不罢斥纪炀的官职,皇上就是昏君一般。
太子在皇上病榻上暗暗握拳,明显带了气愤。
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他们也说得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以前这些宗亲看着还算和睦,对他也不错,怎么现在变脸,成了这样
皇上微微闭眼。
他只是病了,下面的人就敢这么对太子,等他走了,局面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
长公主为什么会被气死,宗室们还不明白被他们自己账本气到心口疼,还把脏水随意往外泼。
既如此,他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想到方才纪炀跟太子的配合,皇上的心总算放下一些。
但接下来的事,还需要纪炀再演出戏。
希望他最后的选择没有错。
皇上深吸口气,又想到已经去了的皇姐。
比他年长的都已经渐渐去了,下一个,下一个,就该是他了吧。
皇上猛咳几声,再也强忍不住。
之前的汤药也不能喝,喝下去身体只会更差。
纪炀在这种情形下被秘密请入寝殿,外面哭喊声并未影响他跟皇上,而太子也渐渐沉下心,听着父皇跟纪炀一一问答。
等纪炀悄无声息回到侧殿,便迎来皇上的圣旨。
汴京府尹纪炀,恣行无忌,倚势凌人,造谣惑众,不知进退。
现革去府尹职务,屏弃不用。
禁足伯爵府内,不得出入,私自往来者皆受刑罚。
又是禁足。
但这次禁足跟上次禁足实在不同。
上次不过皇上口头说说,官职仍在,也没有不许人探望。
这次不仅下了旨意,连太子身边的陪读江云中也被送还回伯爵府,跟着纪炀一起出宫。
江云中的身份众所周知,纪炀在外放时收养的孤儿。
那次出事,江云中还在太子身边,这次连他也跟着离开。
宗室听闻此事,心中大喜。
纪炀
让你嚣张
让你跟宗室作对。
你以为贬官就行了吗
这才是开始
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
以前是朝廷官员的时候不好动手,如今官职都没了,还想有活路那是做梦
知道纪炀被贬官,方才披麻戴孝哭泣的宗室们弹冠相庆,哪还有半点办丧事的模样。
等皇上又说要厚葬长公主,宗室更觉得是他们威逼有用。
他们宗室的力量还是很强的,把控的关节可是不少。
果然消息传开,众人猛夸皇上仁厚,之前所有罪过都到了纪炀一个人身上。
朝野上下似乎都是这样的呼声。
可不能发声的百姓们却面面相觑。
他们心里有着不同意见,但却不能说出。
而能说出的人,此刻被各方拦着。
此时汴京各个客栈里,几乎上演同样的一幕。
特别是之前被捕的补丁书生,他听到纪大人被罢官的消息,几乎瞬间要去抗议,还好同乡七手八脚把他按住。
“皇上的旨意都下来了,能有什么办法。”
“长公主因为这事薨逝,总要有个交代的。”
“纪大人确实在为民请命,但也确实把宗室逼得没有生路,他们肯定会借机生事。”
“现在谁去都没用,你忘了自己被关到监牢里的事了”
“别去,千万别去,上次宗室已经恨上你,不能再冒头了。”
“那就看着纪大人被罢官”
补丁书生问道。
众人沉默。
能跟补丁书生住一个客栈的赶考学生,基本都是穷苦人。
他们自然喜欢纪炀那样的好官。
但如今只能看着。
补丁书生刚要说话,只见汴京巡查的小吏到此,原本只是例行抽查众人的户籍凭证跟路引,但这次来的小吏脸色明显难看。
他们都是汴京府尹的人,自然在为府尹大人的事忧心。
更何况大人让人传来的消息,竟然是让他们安抚这些不经事的书生。
小吏对他们道“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科考,前府尹大人说了,让大家专心备考。等榜上有名,也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做事。”
“至于他,让大家不用担心,诸位科考要紧。”
也就是说。
不让他们生事
补丁书生皱眉,忍不住问一句“纪大人,大人他现在如何”
小吏叹口气“革职禁足,谁也不知道会如何。”
他们大人抓了宗室那么多人,罚没不知多少银钱。
流放的徒刑的打板子的。
恨他的人太多了。
已经有些风声出来。
宗室在撺掇伯爵府废嫡长子,扶持侧室庶子。
这些虽只是风声。
但也说明纪大人如今的处境。
只是这些话跟书生们说也没用。
他们这些汴京府尹的人都插不了手,更何况他们。
小吏再三交代“不要为他生事,否则更会让那些人拿到把柄。”
“好好准备科考才最重要。”
书生们沉默许久,等小吏走了之后,才各自回到房间用心苦读。
他们听纪大人的话
好好读书好好科考
纪炀此时已经再次回到伯爵府。
这次的伯爵府被重兵把守,府内所有人都被拘禁在家中。
连纪伯爵也不例外,更不用说其他人。
纪炀,林婉芸,江云中江白鹤都在家中。
四个人算是整个府里最淡定的人。
身边的平安还在安慰王伯,让他不要担心。
王伯经过的事也多,照着夫人的吩咐约束下人,让伯爵府不至于生乱。
林婉芸料理完内宅的事,跟着纪炀一起下棋,若不是外面重兵把守,都要以为他们还在休假。
江云中跟江白鹤也是不慌的。
说起来他俩经历过,比许多大人都要精彩。
江云中更知道太子的脾气,肯定不会对他们家下狠手。
冲着太子求情,皇上都不会真的做什么。
江白鹤更为聪明,也更看得懂局势,再说,纪大哥跟林姐姐都不慌,他们慌什么。
小院子里一片祥和。
反而外面吵闹得厉害。
主要是庶弟夫妇两个惊吓不已。
纪伯爵也没好到哪去。
那庶弟纪驰再次来到纪炀这里,上次挨打的伤还没养回来,这会又因为纪炀被连累了。
“上次科考,你做手脚让我考不上。”
“上上次派人故意捣乱。”
“这一次你又要连累全家吗”
纪驰想到这,整个人都带了恨意。
九年时间,谁会有九年时间
这三次科举,难道都因为纪炀被耽搁
他原本也能被称为天才,可错过前两次科举,自己已经成了平庸之辈。
若今年再被耽误,难道他要再等三年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
纪驰看着家中被团团围住,再也忍受不了,连他娘要跟他说话也不听了。
纪驰娘子更是哭个不停。
她嫁人的时候,纪驰那边说了,纪驰的娘很快扶正,纪炀又不会回汴京,以后伯爵府都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然后呢
然后纪炀就回来了
他娘子还是手腕高超的林大学士的孙女林婉芸
当闺阁女儿的时候就比她厉害,料理后宅更是不在话下。
本以为这就够憋屈了。
这会整个伯爵府都被封住不许人进出。
这纪炀夫妇两个,到底要害家里害到什么地步
纪驰身上的伤还隐隐作痛,又看着家里的情形,显然去跟纪炀打架。
先不说他打不打得过纪炀,只看纪炀身边的护卫,他都近不了身。
纪驰气到发疯,却又毫无办法,完美诠释什么叫无能狂怒。
直到梅夫人带着纪伯爵过来,纪驰的发疯才停止。
没办法,他真的不想错过这次科举。
九年时间了。
因为纪炀,他前两年都没中进士。
他不能因为纪炀再耽误三年。
过来的梅夫人强行拉住他,有心想跟纪驰说他舅舅跟宗室那边已经商议好了,但想着纪驰管不住情绪,只好等着人后再说。
但儿子的模样让梅夫人微微失望,再看风暴中心的纪炀反而异常平静。
好像皇上根本没有罢他的官,这伯爵府被封也是因为他。
纪伯爵跟纪炀对视一眼,脸上的不耐烦表露无遗。
“生你前便知道你是个祸害,如今看来果然如此。”纪伯爵气愤道,“这因为你招惹的祸事,难道你想连累全家”
纪炀认真道“此事自然不会连累全家。”
纪伯爵想到宗室暗地里递的话,开口便道“你现在写封信,去向琨王,梁王请罪。我还能卖个老脸去帮你问问。”
请罪
这个时候请罪
是觉得他死得不够快
纪炀表情平静,妻子跟小云中小白鹤脸上则浮现不解,仿佛在讲,你在说什么东西
这是解决之道
还是把纪炀推出去,好保伯爵府的安危跟富贵
见纪炀不说话,纪伯爵再次向前“纪炀听到了吗”
这恐怕是这位伯爵老爷对纪炀说话最多的一次。
纪炀眼神微眯,看着这位伯爵老爷。
他不是自己爹,纪炀自然没什么感觉,更不会听这位的话,只是笑道“听到了,但不做。”
整个院子的人都安静下来。
古代,儿子顶撞父亲也是条罪名。
可他就这么直白说了。
果然,纪伯爵脸上气得涨红,纪炀越是风轻云淡,越显得他可笑。
不过纪炀似乎想到什么,缓缓起身,看向纪伯爵。
如今的纪炀已经比纪伯爵高出许多,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不仅不会向他们道歉,更不会认罪。”
“若我出事了,我会拉着伯爵府一起陪葬。”
“作为伯爵府嫡长子有罪,你的庶子,你的侧室,还有伯爵老爷本身,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纪炀笑着道“我便是死了,也会拖着你们一起下水。”
那纪伯爵先是震惊,随后出奇愤怒,快步向前要给纪炀一巴掌,可惜被纪炀轻松制住,随意一推。
“伯爵府所有的风光富贵都会不存在。”
“伯爵老爷,我这样做,您还满意吧”
纪炀紧紧盯着纪伯爵,见他脸上果然出现懊恼,后悔,带了一丝丝惧怕。
而原身想要的后悔,悔不当初,竟然在这一刻出现。
这位父亲,对自己所作所为,在儿子远走他乡的时候没有后悔。
在儿子功成名就的时候没有后悔。
在儿子衣锦还乡,朝野称赞的时候依旧没有后悔。
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儿子有什么错处。
直到现在。
纪炀用伯爵府的富贵风光体面,以及日后的尊贵荣耀要挟时。
他后悔了。
他对自己的儿子有了悔意。
可惜这个后悔,只是对自己以后不能享受的后悔。
纪炀为原身不值,更为他的执念不值,最后轻笑道“你也配当武侯的儿子。”
更不配当他的便宜老爹。
这句话一出,原本后悔惧怕的纪伯爵变得离奇愤怒,刚想冲上来就被纪炀护卫拦住。
“我怎么不配我凭什么不配”
“你们再怎么说,我都是武侯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他武侯对所有人好,对他儿子呢让他儿子娶个低级武将的女儿。”
“把他的财产分给儿媳妇。”
“走的时候还跟皇上说要削爵位。”
“侯爵府,被他削成伯爵,他也说我不配”
“那谁配”
年过半百的纪伯爵已经失去理智。
纪炀随便一句话直接刺痛他的内心。
他心里恨极了武侯,恨极了他爹临死前还要说自己不配当侯爷。
他对这侯府恨到要死,但也爱到要死。
没了这侯府,他要怎么过下去
纪炀懒得再跟他废话。
连他也没想到,原身想要的后悔,竟然是在这一刻出现。
对于不值得的人,你再功成名就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更不会为你的成就欢呼高兴。
只有损伤到他们的利益,这才会愤怒,才会后悔。
可惜原身至死也没明白这个道理。
这次倒也算有用。
至少帮原身完成这个遗愿。
虽然后悔的方式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等护卫把纪伯爵等人赶出院子,林婉芸走上前,轻轻握住纪炀的手。
纪炀反而笑“没事,我对他也没有期待。”
这是大实话。
他从未将纪伯爵当父亲看待,只是为原身不值而已。
等会给原身烧些纸钱,希望他下辈子有个父母慈爱的家。
纪炀看向皇宫方向。
皇上如此妥协还缠绵病榻,他又被拘在家中,宗室的表演也要开始了吧
这一天里发生许多事。
说到底,除了最开始长公主去世是意外,其他都是另有图谋。
按照纪炀原本的计划,今日过后,他跟宗室会相安无事一段时间,而宗室也被打压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多关注。
谁能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而那边反应也很快,立刻用长公主的死做文章。
但这也让皇上看清这些人的无耻跟得寸进尺。
于他,反而是好事。
可能现在除了纪炀之外,也没人会觉得这是好事。
从缝隙里看出真相的人确实不多。
再说,就算到了最坏的情况,他也不会怕。
杀了他,这定然不可能,先不说他不会束手就擒,只讲民意便不会允许。
真到最后一步,他会带着妻子,小云中小白鹤以及手下秘密离京。
说不定有一日还会再回来。
纪炀自有万全把握,最重要的是,他跟皇上的密谈也无人知晓。
接下来,看宗室表演了。
方才看庶弟生母的样子,估计宗室也联系了他们。
正好,该清理的一起清理。
只怕庶弟这科举,是真的考不上了。
纪炀啧啧几声。
这可不能怪他,要怪只能说他舅舅安排得好。
如今外面人都以为纪炀真的被冷落,他们会如此选择也不稀奇。
估计早就想好要狠狠踩他一脚。
只要自己跟皇上的计划不出意外,这事很快便会尘埃落定。
纪炀心里依旧有着不安。
按照计划,他假意被冷落平息宗室怨气。
若宗室就此罢休,以后还好说。
要是宗室得陇望蜀,皇上便会彻底清洗宗室,还给他儿子扫除障碍。
到时候就是他登场的时间。
反正已经有仇了,不在乎仇更深一些。
只等着宫中的消息。
纪炀频频看向皇宫,林婉芸自然发现了,林婉芸叹气道“皇上身体不好,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折腾。”
“天气渐寒渐暖,都是老人容易生病的时候。”
等会。
皇上身体不好。
经不起折腾。
如今时日最是老人容易病的时候
宗室,不会真的胆大到这种程度
想到皇上的病症,纪炀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如果说长公主那边是意外。
那他们会不会有样学样
上次确实是意外,不代表这次不会故意为之。
想要气死一个本就病重的老人,似乎不是难事。
纪炀快步向前,走到守着门口的禁卫旁道“快,进宫一趟,跟皇上还有太子说,绝对不能让宗室靠近半步,更不要听他们说的话。”
那禁卫稍稍抬头,正是晁盛辉的亲哥。
之前便说过,晁盛辉家中有人在禁军做事,正是他的哥哥。
派这位来守着纪炀的院子,自然为了方便传消息。
晁盛锋拱手听命,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
只是纪炀没等来晁盛锋传消息,只等来红着眼的内侍急匆匆赶来。
“纪炀,纪大人。”
“皇上召你进宫。”
“进宫托孤。”
内侍几乎带着哭腔,语气带着愤怒。
宗室,宗室真的肆无忌惮。
他们竟然跑到皇上面前咒骂。
从先皇在世时对皇上的苛责嘲讽,再到皇上生母的身世。
就连他们被拖出去,还要骂他杀死自己的同胞哥哥,问他登上这皇位到底踩了多少人的血。
更讲从小对他极好的长公主也被逼死。
难道他就不愧疚吗
皇上急火攻心,本就沉重的病体更是直接昏迷。
那些人见得逞了,欢喜地跟什么似的。
好像立刻就能把持朝纲,控制太子一般。
就连宗正寺几个老王爷也出来给他们“撑腰”。
宗室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们要是等到纪炀彻底站稳,等着皇上慢慢收拾他们,那就晚了。
现在皇上病重,纪炀被贬官,林大学士也是个年迈的。
趁这个时间,必然一举拿下。
今日这一遭,要么死,要么挟持太子。
为权力发疯的宗室似乎真的要得逞了。
内侍简短说完,便催促纪炀快快跟他进宫。
皇上,要托孤给他。
跟他同去的,自然还有林大学士等人。
但皇上点名,纪炀必须去。
纪炀脸色凝重。
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去年的时候,皇上就因为生病缺过早朝,当时虽然好像没事,可私下都说那次真的病重。
今年也偶尔见到皇上咳嗽得厉害。
今日更是因为长公主的死病倒。
再有宗室轮番折腾诛心之论。
身体康健的人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何况皇上这身子。
内侍见纪大人不走,小声催促“大人,快去吧,快些吧。”
不然,不然皇上可能就没了。
纪炀沉默片刻,看了看旁边的娘子。
林婉芸瞬间明白过来,但脸色大变“不行,不妥。”
青霉素。
那个可能救活人性命,又可能会让人直接死亡的东西。
旁的不说,皇上的咳疾倒是对症。
多半说炎症,而青霉素最少能让他缓一缓。
“我还没研究成,这不行。”林婉芸直接道,“若不行,你必死无疑。”
不给皇上用药,他肯定会死。
但死了跟纪炀没有关系。
给皇上用药,死活概率各一半。
活着还好,死了那纪炀也没了。
纪炀深吸口气“先带上,看情况再说。”
林婉芸少有不听纪炀的话,但她骨子里向来是不听话的。
此刻僵持在这,只听她道“不行。”
内侍不明所以,纪炀深知娘子是担心他,更知此事不可为。
林婉芸替他整理好衣裳“进宫吧,先进宫。”
纪炀微微点头,这次亲吻娘子额头“等我回来。”
托孤。
这两个字实在太过沉重。
等纪炀离开。
林婉芸才慢慢走向“实验室”,小心翼翼取出她做出来的青霉素,再看看依旧死伤一半的兔子。
等把医箱整理好,林婉芸让王伯照顾好小云中小白鹤,自己朝门口走去。
是要搏一搏的。
但她做出来的东西,她来搏。
纵然死了。
也是她死。
纪炀到了皇宫,忽然看向身后。
而此时林婉芸的马车正在路上。
在内侍催促下,纪炀终于到了皇上寝殿。
此时的宗室已经被结实捆起来,还有些实在尊贵也被堵住嘴。
殿内气氛低沉,只能听到隐隐的哭泣声。
皇上艰难抬眼,看着走过来的纪炀。
终于,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