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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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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思邈走前,问吴梦梦:“我说的这些,你还满意吗?”

吴梦梦无言沉默。

他又道:“霄繁打小就是个可怜的小孩儿。”

吴梦梦道:“你想让我可怜他吗?世上得不到爱又渴望被爱的人何止他一个。”

简思邈碰了一鼻子灰,不想在伦敦停留,江织请了年假,本意是来英国旅游,顺道和吴梦梦见面,闹完这出,她也只好叹息着跟简思邈一道回了国。

而此时的许霄繁,正在瑞士雪山下的酒店里,坐在沈燃对面。

沈燃受邀拍摄,多点机位用到了繁星的无人机。作为赞助商的老总,许霄繁受邀观赛。

“没想到许总对滑雪感兴趣。”沈燃道。

“我曾经当过滑雪选手,赢了不少奖金,不过很长时间没有滑雪了。”许霄繁道:“我来不是因为比赛,而是因为听说沈导受邀拍摄。”

沈燃挑眉:“嗯?找我有话说?”

许霄繁点头。

沈燃笑道:“你找我的理由,只有一个吧,想问吴梦梦的事儿?”

“对。”

“她出国快两年了吧,许总联系不上她?”

许霄繁道:“您明知故问了。”

沈燃道:“既然如此,那您问我,我也不会说的。”

许霄繁道:“她前几天卖掉了北京的房子,我听说梦梦留学的推荐信是您给的,我只是想去亲眼确认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许霄繁很担忧吴梦梦的财政情况,又害怕她在国外有了归宿,将房子卖掉是不再回国的意思。

“她卖她的房子,关你什么事儿?”沈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出国就是为了躲着你,你心里没点儿数吗?许总,覆水难收,您这么大个人了,拥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后悔的事儿少做。”

沈燃语气不善,针对意图明显,谁料许霄繁只是淡然的笑了笑:“沈导,您不知道,我十几岁的时候第一眼见到梦梦就喜欢她了,那时的我跟她告白被拒绝了。后来我俩各奔东西,缘分很奇妙,几年前我再次见到她时,年少时的爱慕半分未消。”

“梦梦离开前,承认她也爱过我。我靠着这点儿念想坚持着,想等她回来,再看我一眼。”许霄繁道:“时间过得这么快,一年半…弹指一挥,我悬着的心只有见到她,才能放下。”

沈燃问:“怎么说?”

许霄繁道:“如果已经有人扶持她关爱她,愿与她共度一生,我会祝福。如果我还有一点儿希望,我是不会放手的。”

许霄繁不知道这句放手,是骗沈燃的场面话,还是他已经圆滑到连自己都骗了。

沈燃思考着,在抽了一根烟后,决定让许霄繁知难而退少来烦他,便道:“你不是说你会滑雪嘛,你要是敢参赛,别说名次,滑完全程,我就跟你说吴梦梦在哪儿。”

这条件,是在考验许霄繁的决心,这场极限滑雪,需从直升机上跳下,全程山脉蜿蜒陡峭,对于数年未曾挑战过人体极限的许霄繁来说,失误一步,就是送命。他若惜命退却了,说明他刚刚说的都是屁话,打脸来的那么快,谅他也没脸再来问吴梦梦的事。

反之他若真的敢跳,沈燃觉得,吴梦梦不亏。

这天晚上,吴梦梦收到了沈燃发来的高清剪辑视频,视屏里许霄繁在狂风大作的直升机上,戴上了护目镜,咬上保护牙齿的牙套,纵身跃下。

无人机镜头拉远,能看清赛道的陡峭程度近乎九十度,许霄繁落地后,快速向前滑着,而他身后,是因直升机轰鸣引起的雪崩。

这是雪与人的赛跑,起初许霄繁利用坡道的弧度,几次冲刺翻转将雪崩甩在身后,可翻涌而下的雪越聚越多,大块的剥落而下,速度越来越快,赶超上前方的人影。

人影被雪雾吞噬,镜头转成了颠簸的第一视角,视线逐渐被雪涂满,颠簸晃动不止。

吴梦梦瞪大了眼睛,心漏跳了一拍。

她想沈燃什么意思?是通知她去把许霄繁挖出来收尸吗?

镜头再次拉回无人机视角,能看见远处的救援直升机正往雪崩处飞,就在此时,那人影从飞雪中以空翻的姿态冲破雪雾而出,稳稳落地后侧身提速,以惊人的速度将雪崩彻底甩在了身后。

沈燃的文字消息随后而来「对不起,暴露你的位置了。许总问我你在哪,我说你敢从直升机上跳下去我就告诉你,你看到了,他跳了。」

吴梦梦回复「看来他过得挺好,有时间去冒险。」

沈燃「啧,秒回,还是很牵挂啊。怎么,你希望他过得不好?」

「跳之前他很想来找你,但在告诉她你的地址之前,我说了任蕊的事,从他的表情来看,估计是不敢去找你的。」

吴梦梦「嗯,知道了。」

沈燃「还有件事儿跟你说,我觉得许霄繁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吴梦梦「什么?」

沈燃「他说那晚跨年,他一个人在广东没地方去,恰巧朋友有酒局,他本来不打算去的,但他没忍住给他母亲去了电话,得知他母亲和现任丈夫及子女在夏威夷度假后。他心情很糟糕,又守着倔强的自尊没主动打电话给你,因为当时你也在和家人团圆。」

越是与家人一起过的节日,许霄繁越是觉得自己像一朵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他想自己是懦弱的,他根本不敢把原生家庭对他的伤害,暴露在吴梦梦面前。

他不敢告诉她:我打小就没人要。

他害怕在吴梦梦口中听到“你性格太差劲了,太敏感了,难怪你爸妈不要你。”

沈燃打字的速度很快,吴梦梦前一条还没看完,那边又发来一条:

「为了打发时间,和缓解心中苦闷,他去了朋友的酒局。他喝多了,任蕊投怀送抱扶他进了房间,但并没有发生关系。他付给任蕊钱后,请她离开了。」

跨年……

吴梦梦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那天晚上许霄繁给她打了视频电话。

沈燃「再之后是他去剧组探班看你,被任蕊认出后用转账截屏威胁,要加一个洗白结局。后头的事,你知道的。」

吴梦梦「嗯。」

沈燃「他虽然跟我说了这些,但肯定没脸跟你解释,毕竟即使没发生什么,有心思和苗头就是开小差了。」

「我原本不打算说,可我看你还是蛮关心他的。」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分手可以,留恋也行,但少些误会和秘密。凡事把话说开,才能活的通透,人生苦短。」

吴梦梦「谢谢您。」

许霄繁也是在听完沈燃的话后,才猛然想起两人当初在办公室里吵架时吴梦梦的话意。

‘是恣意放纵也好,堕落放弃也罢,别来烦我。’

许霄繁失落的回了国,诚如沈燃所说,他根本不敢去找吴梦梦再解释什么。

此后岁月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因日日记挂,时时愧疚,吴梦梦逐渐成了他不可提及的心魔。

有次实在没忍住,他按照沈燃给的地址去了一次伦敦,可那间房子早换了人。

简思邈和江织的孩子出生后,许霄繁犹爱腆着老脸赖他们家不走,那小男孩遗传了简思邈,顽皮活泼,爱好是熊抱住许霄繁,捏他的脸兼薅他的头发。

简思邈啧道:“简皓你下来,别薅了,你霄繁叔还没结婚呢,被你薅秃了没人要。”

许霄繁觉得他是话里有话,但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小鬼头,依旧赖着不走。

偶尔跟简思邈喝酒,他会评价许霄繁的素质品德操守,并感叹道你早这样或许现在娃都能打酱油了。

有次喝多了,简思邈把他去找过梦梦的事儿说漏了嘴,他拍着许霄繁的肩膀道:“你这样没意义,她不会回头了。”

许霄繁回答道:“和她没关系,这是我本就该做到的。”

许霄繁再次得到吴梦梦的消息时,是一九年的夏天。没有刻意打听留意,也非是久别重逢,他身处茫茫人海,与世人一同见证了一位华籍女导演,用一个暑假的时间,凭借一部高水准的外国科幻电影,创下了全球票房破二十亿美元的记录。

简思邈嘴贱的笑着:“高攀不起咯。”

许霄繁倒是没有这种想法,梦梦能得偿所愿功成名就,他替她欢喜。

这些年她把吴梦梦参与编剧、制作的影视剧,反反复复看了不知多少遍,在看这部最新的电影时,他反问着自己当初是否真的有欣赏过梦梦的才华。

答案是否定的,才华不是他的着力点,老实说吴梦梦是导演也好,编剧也罢,甚至是无业游民于他来说都无所谓,那时的他在乎的不过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得到,极力贪恋的那点儿温情罢了。幼稚又肤浅,难怪梦梦不喜欢。

120分钟的电影落幕后,许霄繁似乎接受了梦梦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可在同年冬季,国内某电影节的开幕式晚宴上,吴梦梦作为亦创娱乐公司请到的保密重量级压轴嘉宾,出现在了闪亮的红毯上,随行的还有两位电影的主创人员。

繁星集团近几年做了几部游戏衍生的动画特效电影,因为入围了年度最佳动画电影,繁星视频部自然也是受邀之列。而许霄繁所代表的资方,更是主办方的座上宾。

vip室的电视上,正播放着红毯现场的画面,小齐看到吴梦梦从车内走出时,惊的下巴都合不上了。

一旁视频部的几个年轻人,立马挤来了电视前。

“真的是吴梦梦?本人?!”

“偶像!”

“这……请她来得花多少钱啊?”

“又不是明星,还能要出场费?亦创面子挺大的,沈燃的明晦不就是吴梦梦编剧,”

因为《明晦》的投资是许霄繁的个人行为,未走公司会议流程和账面,故而《明晦》并未挂上繁星视频旗下作品的名号,当时的广告宣传,部门内部也是以购买电影网络版权为由,参与的宣传,所以公司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明晦》和繁星集团的关系。

老员工们知道吴梦梦曾在集团工作,这些人多数已晋升中层,精于世故的人,都懂得过去的事勿要多提是对自身的帮助。

“主演没来啊?我可喜欢男主了。”

“废话,来了也没设奖啊,应该说人家不屑于咱这儿的奖。”

“我刚开始看吴梦梦入围了电影节外语片最佳导演奖时,还以为主办方脑子坏掉了,没想到主办方可以啊,真有本事把她请来。”

“20亿美金诶,她真的要来领国内的奖吗!?咱这电影节的含金量,有那么高吗?”

“人怎么可以美貌和才华兼备的!她这样,我好嫉妒啊!!”

“你说,我也去剪个她的同款短发怎么样?”

几人看看电视,又看看那要剪同款短发的妹子,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电视里的吴梦梦留着精致又利落的短发,那头发恰好盖住耳垂,从耳垂与发尾处,延伸出线条简洁的钻石耳坠,她穿着一身绿色缎面礼服,外搭了件深色皮草保暖,礼貌的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笔,在签名区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随后主持人将她留在了采访区,能听出见惯大场面的主持人,都因吴梦梦的突然出现,太过惊讶激动,导致声音微微发抖。

好在她临场应变不错,在几个简短的小问题后,吴梦梦走出红毯区,进了会场。

许霄繁所在的vip室里,年轻员工们依旧热情高涨,有的甚至立马翻出了本子,准备去要签名。

小齐和谢主管不时偷瞥着许霄繁,被许霄繁发现,给不动声色的瞪了回去。

“咱偶像这美貌和气质,已经艳压今晚全场的女明星了。”

“身材也很绝,头肩比,腰臀比,这大长腿是真实的吗?。”一姑娘抱着签名本激动道:“不行,我现在就去要签名,我要看看这腿是不是真的,我要去沾沾女神身上的仙气儿!”

“我我我,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我也去!”

那仨人挽着手,就往门口冲,许霄繁咳嗽了两声,谢主管最懂察言观色,立马呵止道:“干什么呢,蹭了老板的vip休息室还不消停?全坐好,咋咋呼呼的丢不丢人。”

众人这才注意到带着眼镜儿都能看出面色不善的老板,许霄繁平时还算随和,甚少如此,故有个入职一年左右,胆大的油嘴滑舌问了句:“许总觉得呢,吴导是不是很漂亮?”

小齐心道:可真能踩雷,等着被开吧。

许霄繁沉默良久,在室内气氛接近冰点时,开口小声道:“太瘦了。”

一姑娘为偶像辩解:“这说明她自律,镜头前瘦点儿上镜。”

小齐好意打断道:“导演要那么上镜干嘛,我也觉得太瘦了,你去外边看看桌号,马上晚宴要开始了。”

那姑娘心里嘀咕着:开始了会有司仪来通知的呀。但面上不好反驳,拉了个人陪着出了房门。

晚宴开始后,许霄繁等人在大厅入座前,碰巧遇上主办方负责人带着吴梦梦介绍场地,顺带引见各公司老板。

那负责人遥遥看见许霄繁,就立马挥手热情地叫了句:“许总!”

她又回头对吴梦梦道:“吴导,那是咱们繁星集团的总裁,很年轻吧,他可是国内顶尖的年轻企业家。近几年繁星视频出产的影视剧、真人秀等节目,在国内也收货了大批粉丝好评呢。”

她嘴巴不听,脚也没停,引着吴梦梦上前。

许霄繁那边带路的司仪,也是个会来事儿的。立马响应着,也引着许霄繁这边人,往吴梦梦那边走:“许总、谢主管,那是咱们今年请来的重量级嘉宾,相信您肯定知道她,她可是咱们国内导演里的骄傲,在国际大片儿领域杀出一条血路,斩获全球二十亿美元票房的知名导演——吴梦梦,吴导。”

她给吴梦梦加了一堆华丽的前缀,如果吴梦梦能听到,肯定会想笑的。

“哟,她往咱们这儿来了。”那司仪故作惊讶:“肯定也是听说了繁星集团的大名,想来见见咱们许总呢。好公司和好导演,咱们作为主办单位,必须得给您引见引见,没准以后能合作出几部艺术大作,碰撞出火花,再创个三四十亿的票房记录,咱们也觉得高兴,脸上有光不是。”

谢主管已经忍不住对小齐挤眉弄眼了:“这俩人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啊!还三四十亿票房,我的妈呀。”

小齐以一脸无奈回复之,他心道:就算我出言阻止,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不知内情,还是会极力促成两人见面的。

他俩垂眸扶额,等着听许霄繁拒绝司仪的邀请,转身入席。

没想到他答道:“好。”

谢主管拽了拽小齐的衣袖,小齐给了她一个:哼哼,他还爱着,咱们老板要完了的眼神。

而身后那几个视频部的员工,看着偶像走来,全都激动的手舞足蹈。

这大约十步左右的距离,许霄繁走的很沉重,以面无表情来掩盖心中的五味杂陈。

耳边宴会厅里各式人群寒暄招呼的热闹,似乎都被他阻挡在屏障之外,他听不清旁人在说些什么,只见吴梦梦微微颔首后,冲他伸出了手。

随后一声许久未闻的:“许总您好。”冲破了那屏障,将他拉回现实。

许霄繁握住了她的手,亦创的老总魏锋不知何时出现圆场道:“真不好意思,新人不知道你们认识,见谅啊。”

“吴导这手握得很生分啊。”又转头对许霄繁道:“怎么,我的员工以为你们不认识,你也不提醒一句,还真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配合?许总未免太过随和了吧。”

他这‘圆场’可看做‘拆台’,故意的很明显。

于是许霄繁松开那手,说了句:“好久不见。”

吴梦梦依旧微笑着点了点头。

许霄繁身后,是几个拿着签名版跃跃欲试的年轻人,有人冲上前索要签名,被吴梦梦笑着以“我又不是明星,我的签名可不值钱。”为由拒绝了。

简短的招呼后,二人各自入座,许霄繁的座位与吴梦梦之间隔了两个圆桌,恰巧又在她后边,席间他总有意无意的向吴梦梦那边看。

吴梦梦与魏锋同桌,还找来了沈燃作陪。沈燃一回头,正巧对上了许霄繁略带忧郁的目光,他若无其事笑了笑,回过头去问吴梦梦:“多年漂泊在外,这次回来,有什么感受吗?”

吴梦梦笑着摇头道:“现在只感到背脊发毛。”

沈燃道:“席位布置是魏总过目的。”

吴梦梦身侧的魏锋正站着和他人交谈,吴梦梦又将目光转回沈燃身上,问到:“亦创最近跟繁星有合作吗?”

“一直有。”沈燃道:“大老板们私交也算不错。”

吴梦梦耸了耸肩:“我没想到你们有这样的安排。”

“如果知道许霄繁也在,你还会来吗?”沈燃问道。

吴梦梦思索后用了惯例的敷衍:“谁知道呢。”

“我知道电影节邀请了繁星视频部,许霄繁虽然也在邀请之列,但他作为资方,来或不来都有不确定性。你也一样,吴大导演,您可是今天下午下飞机才打电话给我,说确定要来的。”沈燃道:“所以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你俩今天在这儿见面就是偶然,虽然……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人为。”

吴梦梦笑道:“谢谢你解释这么多。”

她知道只要回来就躲不过和许霄繁的再次碰面,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吴梦梦觉得,他没怎么变。她几度以为自己放下了,却在此刻再见到许霄繁时,还要在心里用‘已经过去了’为说辞,欺骗自己‘即使再见面,我仍不为所动’。

晚宴过半时,吴梦梦披了件外套半靠在露台边点了根烟,似乎这烟草气能增加‘我无所谓’四字的可信度,不远处是亦创家当红的小花,身着大牌高定,正带着团队在露台取景拍照。

拍摄灯光和忽明忽暗的闪光灯,隔了些距离打在吴梦梦身上,远远瞧着都是半明半晦的距离感。

烟雾自她口中缓缓吐出,烟卷前冒出零星红色的火点,许霄繁站了会儿,终是在她一支烟过半时,走上前去。

待他走到眼前,吴梦梦恰好将目光从拍摄地移出,侧过身子看见他。

她在垃圾桶旁掐灭了烟,颔首礼貌道:“怎么出来了?”

很随意的一句话,让许霄繁觉得似乎她也没有离开多久,似乎他们并没有分开多久,似乎他们仍旧是熟人,关系还很要好。

许霄繁抿了抿嘴,缓缓开口道:“跟着你出来的。”

吴梦梦会意般的点了点头:“我的电影你看了吗?”

“看了。”

吴梦梦道:“我把房子卖了。”

“嗯。”

“没跟你商量,抱歉。”

“不用……”许霄繁道:“不用跟我商量的,也……也不用抱歉。”

吴梦梦忽然笑了出来,随后她将目光看向远处霓虹:“真是繁华,从这看马路上的人跟蚂蚁一样小”

“不是去学电影,怎么当起哲学家了?”许霄繁也站上前和她并肩,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尝试以轻松调侃的态度与她攀谈:“我看许多自媒体解说,给你的电影加了许多哲学、思想、深程度的剖析,是强行阅读理解,还是真超脱了?”

“剧本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我是个俗人,编写是编写,经历是经历,主角能超脱,非是我也能。”吴梦梦道:“不过出去一趟,确实也看清了许多。”

“看清了?”

她望了望天,又与许霄繁对视道:“我那几年太过自我了。我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却忽略了这世界上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怀才不遇,而我也绝非那个最有才华,必须惊立于世的人。”

“许霄繁,如果没有你,我两部电影都拍不成。”她道:“论究竟你是我命中的贵人,那套房子的投资,能拿到版权分成,还看得起我就别拒绝。”

“我这边也有你游戏大电影的分成。”他说出口后,觉得他俩像是离婚分财产的夫妻,他不想分那么清,可又不能让梦梦吃亏。

吴梦梦点点头:“算清楚了也好。”

“有什么打算?还出国吗?”许霄繁问。

吴梦梦道:“国内事情处理完就要回去了。”

许霄繁的眼神里透出不舍,他微促着眉头,想问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吴梦梦拢了拢外套:“风太大了,我回去了。”

许霄繁无言跟在她后头,她强装镇定,却走的很飘忽,下台阶时,足下不稳也属正常。

正慌神时被身后人稳稳扶住了。

这触碰只限在手掌与外套,可于许霄繁,无疑是搂住了夜夜梦中都无法触及的背影。

吴梦梦站稳后,礼貌的推了推他,许霄繁才回过神放了手,他用一句:“小心脚下。”想缓解他的尴尬。

吴梦梦走后许霄繁独自一人又站了会儿才回去,他不知道的是,当他站在楼梯上的这会儿功夫,席上已经慢慢飞起八卦了。

“劲爆消息啊。”想问吴梦梦要签名的那姑娘冲回桌前,小声又兴奋道:“猜猜猜猜!”

谢主管显然不相信她的消息能有多劲爆:“你是又看到哪个大明星了?”

“这比大明星劲爆。”在几人的注视中,那姑娘满脸红霞道:“咱们大老板,刚刚在楼梯上和吴大导走在一起!”

另有人道:“切,什么啊,这不很正常嘛。大佬之间互相认识,联络人脉……”

“别插嘴!”那姑娘打断道:“我还没说到重点呢!”

小齐想打断那个重点,他很担心许霄繁一时冲动,把人家抵在墙上强吻,被人撞见。

他看向谢主管,谢主管却专心盯着那姑娘,一脸“快说啊!说重点!”的表情。

于是他干咳了一声,想要岔开话题,却换来一句同事间的官方问候:“身体不舒服?我帮你倒杯水。”

小齐只好道:“你们小点声,要不别说了吧,说老板**不好。”

这种时候显然没人在乎他的提议。

“我已经很小声了啊,也不算**吧。”那姑娘又降低了声调:“就是啊,吴导走在前面,不小心踩空了楼梯,许总从后面抱住她了。”

几人配合着倒吸凉气表示震惊:“然后呢?然后呢?”

小齐快速脑补了一出楼梯上的拥吻大戏,都已经站起来要堵那姑娘的嘴了,却见那姑娘叹了口气,坐下遗憾的摇摇头:“没然后了,大老板好怂哦,还偷摸人家腰,被推开了。偷偷摸摸的干嘛啊,喜欢就要打直球咯,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听的谢主管都忍不住憋笑,席上几人也都露出几抹晦涩的笑,于是谢主管憋住笑,正色道:“好了好了,在外面别瞎说。许总扶她是好心,难道真看她摔倒不扶?再说了,在那种紧急情况下,扶着哪就是哪了,什么偷摸人家腰,咱们老总用得着搞这些?”

几人同时点头附和道:“啊对对对,用不着的用不着的。”

小齐也道:“少胡说了,这才刚刚见面,什么喜欢不喜欢,打直球的。”

其中一人道:“不是说之前认识嘛?刚刚许总也说好久不见啊,难道是前任?”

此话一出,席间又是一齐倒吸凉气,小齐刚要替许霄繁否认时,正主回来了。

他坐在小齐身边,喝了口杯子里的水,意识到席上的气氛因为自己的到来,跌到了冰点:“刚刚说什么呢?怎么不说了?”

众人齐齐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许霄繁笑问:“这种反应,说我坏话呢?”

众人:“怎么会怎么会,没有没有。”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老板在员工拘谨些也属正常。

不久后魏锋带人来与他打招呼,沈燃站在一旁,却不见吴梦梦跟来,魏锋看出他的心思便道:“吴导先回去了,我派了专车送她。”

吴梦梦不爱交际场所,借口先行离开了,正和与她同行的两名主创人员及魏锋安排的司机乘坐电梯。

电梯降至一楼大厅后,吴梦梦与同行者至大厅等待,司机则再下行至停车场开车,刚出电梯,便见前方有一采访团队刚刚结束采访,记者们见吴梦梦出来,本能的想奔上前采访,被工作安保人员制止后,带离了大厅。

吴梦梦这才看清刚刚坐在沙发上接受采访的女明星。

她站起后,踢开裙摆侧腰拎起裙角,笑盈盈地朝吴梦梦走过来,笑道:“吴导还记得我吗?”

“当然了,我才下机场就看到了你的广告牌。”吴梦梦道:“任蕊,你很不错。”

“比起你还差很多。”任蕊瞧了眼吴梦梦身边的两个老外:“咱们聊聊吧,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吴梦梦回头与那两人交谈后,跟着任蕊走去了一旁的休息区卡座。

任蕊道:“演员再怎么成功都比不上导演的社会地位,何况我只是运气好,演了几部电视剧。”

“你不用谦虚自己的努力。”吴梦梦道:“在演绎上来说,你很有天赋,不然当初我也不会看中你,让你出演我的角色。好的演员,能得到观众的认可和广泛的知名度,德艺双馨自然能收获尊重及高度的社会地位。在事业上是没有起点与尽头一说的,随时开始,开始的地方就是起点,一旦放下了,就是尽头终了。”

“没想到你居然愿意跟我说这些。”任蕊挑眉道:“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任蕊今日妆容精致,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那个视频就是你和许霄繁对吧?”

吴梦梦不语。

任蕊继续道:“看来我的猜想没错,你当年出国根本不是想去学习,而是被迫出走。”

吴梦梦道:“你叫住我就是为了打听这个?”

见吴梦梦有些不耐,让任蕊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拉住吴梦梦的手:“你先坐下,这些话我早想告诉你了,你不听我会内疚的。”

“只考虑你内不内疚,万一我根本不想听呢?”吴梦梦道。

任蕊抬起头道:“你走前和许霄繁分手了对吧?不单单是因为视频,你知道了我和他的事对吧?”

吴梦梦要挣开那手,任蕊却拉的更紧:“不管是不是,我都要跟你说,那天许霄繁推开了我,我们没有发生关系。”

“这对我不重要了。”吴梦梦道。

“可是这对我很重要。”任蕊道:“吴梦梦你年轻的时候,有做过很后悔的事吗?”

她挪动着靠着吴梦梦坐着,又拉着她一同坐了下来,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道:“娱乐圈是个很令人后悔的地方。”

吴梦梦侧目看着她。

任蕊挤出些笑意:“而我是个急于用自身价值去换取名利的人。”

她道:“我之前想过,我们俩又有什么不同呢?你只不过比我幸运,遇到的人恰好愿意珍惜你爱你。”

任蕊是笑着的,眼眶却氲出些雾气:“你看,咱们都受到了惩罚,将情爱与利益挂钩的人,得不到真爱。急功近利的人,没办法一路顺遂。”

她叹道:“我这几年吃了很多苦,老实说那视频曝光后,骂我那角色的人,都跑去你那吃瓜了,我见你倒霉,别提多开心了。”

“我知道自己得罪了许霄繁,为了不被他使绊子,攀了几个有权有势的主儿。”任蕊道:“可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只有我吃亏的份儿,讨来几个角色,不愠不火的,或许我那时也没把精力放在演戏上吧,那几年全荒废了。是前年吧,我和男朋友分手了,对方的太太在圈儿里人脉很广,排挤得我无戏可拍,那时候……连龙套都没得演。”

吴梦梦惊讶与任蕊会对她如此剖白。

她静静听着没再打断。

“我那时候回了趟老家。去的时候打算再回来开直播带货捞钱,或者再去求原来的经纪人,让些资源给我。”任蕊摸了摸自己的脸,调侃道:“毕竟常被人说演技太差脸还不错。不过我那个不走正路的前经纪人,资源没多少,金主的联系方式倒有很多。我都怀疑她干的不是经纪人,是老鸨。”

“我家里父母是做小生意的,我在圈儿里的名声很差,八卦新闻更是会按些莫须有的花边在我身上。我妈不信那些,很心疼我,希望我能放弃当明星,回家过安稳日子。”任蕊道:“我当时已经快要放弃了,繁星视频创作部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一部网剧的女二号,问我愿不愿意接。”

“那部剧男女主都是新人,投资不大,作为网剧来说制作还算不错,反响也算及格,我的角色是个反派,却小爆了一阵。”任蕊道:“视频网站有了那角色的剪辑,甚至还有对我出演角色的分析。这些分析的文案里,都有提起《明晦》,那些文章写的很像我当初给那个角色写的小传,我忽然有种心意被人明了的快慰,我从演戏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很感激那个角色,也是因为那部戏,我才逐渐开始有了片约。今年我再度出演繁星出品的上星剧女主角时,在公司里见到了许霄繁,他匆匆走过,我跑上前叫住他,他看了半天,才记起我。我笑问他平时自家出产的电视剧都不看吗,他颔首说‘有时间一定看‘。”

任蕊道:“我跟他道了歉,他恍然道‘都有错,都过去了。’我问起那部网剧的事,他说他并不知道我的境遇,只是记得你说过,我在明晦中的角色改不了结局,但以后有机会可以再给我个角色。你走后,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谢主管,前几年我一直有戏接,那段时间空下来后,谢主管才联络上我。”

“我曾以为,他会因为我曾经以转账记录要挟他的事,不待见我,甚至是有意打压我。”任蕊道:“可那时才知是我自己小肚鸡肠。”

“我和许总交集甚少,没法说他是好是坏,但从我的出发点来说,他至少算得上是个守诺之人。”任蕊道:“你不经意的一句话,他都能记得。”

说完任蕊从手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名片:“我也斗胆一次,大导演,如果您在国内有拍戏的打算,我很愿意去试戏,什么角色都可以。”

吴梦梦接过名片:“我很严苛的。”

任蕊道:“你这说的,让我很想见识见识。这上边的二维码是我的试镜视频。”

吴梦梦道:“你这个番位还需要试镜视频吗?”

这种素颜转圈,自我介绍的试镜视频,只有新人需要。

任蕊道:“其实这两年,我已经赚足了可以收工嫁人的钱,可若还想着吃青春饭,那和当年的我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的时间不能用在后悔上,我要做的是磨炼,不断学习,诠释好每一个角色,把演戏当事业,自我强大起来,而非是像原来那样,想着找靠山,找人捧。凭自己的本事找角色,当然需要试镜视频啊,对吧吴导?”

吴梦梦郑重地收好名片,点了点头:“任蕊你很优秀,我乐于看见你的成功。”

“你的车来了。”任蕊站起身,与吴梦梦一同朝大门走去:“不知道吴导这几年在国外,结婚了吗?”

“还没有。”

“男朋友呢?”

吴梦梦道:“比较忙,时间过得太快没顾上。”

任蕊道:“是啊,能想象到你的忙碌,属于自己的时间本就很少,千万别跟我一样,把那些时间用在后悔上。”

吴梦梦走到门外,刚准备上车,又被一声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梦梦!”

吴梦梦寻声看去:“成睿?”

成睿身着西服,头发梳得很利落:“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

成睿点头:“是啊,你啊你,之前还骗我说去旅游,你这可游了太长时间了,外太空都跑一圈了吧。”

吴梦梦笑道:“你还是这么风趣。”

成睿走上前:“这是要回酒店了?坐我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住的地方很近。”吴梦梦道。

成睿道:“我是特地来的,你别不给面子啊。你走前,说好了回来请我吃饭的,说话还算不算数?这饭等过两天再吃,今天让我送你回去,咱们顺带叙叙旧,走吧。”

吴梦梦瞧了瞧同行的两人,让他们先上了魏锋派的车,自己则与任蕊告别后,跟着成睿走了。

路灯下,吴梦梦没有在意成睿左耳带着的无线耳机,他拨通许霄繁的电话时,恰逢魏锋对许霄繁说完“吴导先回去了”。

许霄繁和魏锋都看见了来电显示上成睿的名字。

魏锋道:“这小子还没去美国?”

“他就算回去,大概率也会被停职。”许霄繁道:“打电话给我,有什么用。”

“你最近要不要多配几个保镖?”魏锋是笑着说这话的,有些调侃,可又有七分认真:“我的借你几个?”

许霄繁不屑道:“不用,这可是北京,他能上天?”

他犹豫了两秒,接通了电话:“喂?”

那边只有些许的风声。

“喂?成总,您这是把手机放口袋里碰着了?”许霄繁语气不善。

又等了几秒,对方还是没有动静,刚准备挂断。却听听筒里传来——

“我帮你开车门。”

“谢谢。”

众人只见许霄繁在顷刻间变了脸色,他抓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压抑着声音怒道:“成睿你干什么?有本事冲我来啊!”

听见关车门的声音后,他几乎是吼出的:“梦梦!别上车!梦梦!”

这举动引来在场者纷纷侧目,他管不了那么多,又冲小齐吼道:“车钥匙呢?给我!”

小齐不明所以道:“我叫司机?”

“车钥匙给我!”他一把夺过小齐才拿出的备用车钥匙,又对魏锋道:“成睿把梦梦载走了,帮我查监控。”

魏锋警惕道:“你别急,咱们先报警,你喝了酒又不知道他往哪去了,怎么追?再说了,他们俩也认识,应该……不会有事的……”

魏锋的话还没说完,许霄繁就入一阵风般奔出了大厅,他跑楼梯到大厅时,正巧撞上往回走的任蕊。

“许总?”

许霄繁问到:“看见梦梦了吗?”

任蕊点头:“她在门口遇上熟人了,两人关系不错,那人说要送她回酒店。”

“往那边走了?”许霄繁问。

任蕊给他指了方向:“怎么了?诶?怎么就跑没影儿了?”

手机听筒里,传来了些许二人的攀谈,似乎是害怕许霄繁跟不上,成睿有意说了地名。

成睿:“这个点儿,路上倒是不堵了。”

吴梦梦:“这次回来再走这马路,真是有些不适应,车越来越多。”

成睿:“你怎么样?”

吴梦梦:“学习工作呗,过得还蛮充实的。”

成睿:“我是说私生活,恋爱结婚?”

吴梦梦笑道:“还没呢,我结婚了不得请老同学喝喜酒呀。别光说我啊,你呢?”

这话题轻松,若是旁人,是感觉不出什么异样的。可许霄繁太了解输家的心态了,以成睿现在的处境,早十年他估计会选择买凶杀了许霄繁。

“成睿,我和你的恩怨不关梦梦的事!”许霄繁有不好的预感,而且很强烈。

商人的失败,虽有破产带来的打击,但更多的是多年打拼的崩塌,和无法重头再来的自尊心。

心灵一旦崩溃,任何极端的事,都做得出来。

听筒里传来成睿的声音:“我结婚了,又离了。”

吴梦梦的声音略有不可思议:“什么情况啊?”

“被嫌弃了呗。”成睿道。

吴梦梦玩笑道:“怎么可能,连你都能嫌弃,她能看上的男人不多了。肯定是你结了婚还在外边花天酒地,拈花惹草,伤了人家的心。”

成睿加了脚油门,笑道:“两年前结的婚,今年年初离的,走的很决绝,怀孕六个月了,还去做了引产。”

吴梦梦渐渐有所察觉:“是走这条路吗?”

成睿:“这条路近些。”

吴梦梦提醒道:“成睿,限速牌50。”

成睿自顾自道:“她还是明智的,年初就看出了我不可能翻身,尽早离开,及时止损,不正是你们女人最擅长的事吗?”

说着他又将油门踩深了些。

“成睿?”吴梦梦用手抓住了座椅,成睿似乎还有些理智,在快速变道中躲避着其他车辆:“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他笑道:“挺好的,我马上还能更好。”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难处,我很乐意帮你。”吴梦梦安慰道:“咱们找家店坐下说说话吧?”

她越是温柔,成睿就越是兴奋,仿佛这就是他要的结果,他继续加着油门,表显已经到了120公里。

“成睿!”吴梦梦的声音有些发抖了。

无线耳机里传来的是更加急躁的属于许霄繁的怒吼:“你停车,所有的事情都好商量!你要死我陪你一起死,你放了梦梦!让梦梦下车!成睿!”

吴梦梦听不见成睿耳朵里耳机的声音,只听见成睿发出了癫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他问:“你怕了?”

这是在问吴梦梦,更是在问许霄繁。

许霄繁质问道:“拖累无辜的人进来,你算什么男人?”

成睿缓缓转过头,他仍是笑的,这是他长年的伪装,是用以掩盖原本心意的面具。

面具戴了太长时间,早不知怎么摘下。

他也曾想自己是何时变得如此深沉精敏的,想不起来,或许是人生轨迹导致的,又或许是生来如此。

他对吴梦梦道:“你当初选择许霄繁,连正眼都不看我,不也是因为觉得我不如他吗?”

吴梦梦用手抵着前方,尽量稳住身体:“你误会了成睿,我从没把你与许霄繁比较,我不是那种把未来寄托在选择跟不同男人结婚上的女人。”

吴梦梦的声音还算得上淡定,而耳机里许霄繁的话,已经失去了作为一个体面人该有的素质:“成睿你他/妈/少在这儿放/屁!你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少用自己的臆想扭曲事实!你有跟梦梦直说过你喜欢她吗?上学的时候就畏缩不敢说,后来也没好到哪儿去,你回来的时候,梦梦就已经和我在一起了,你还想着挖墙角当小三儿,你他/妈贱不贱啊。”

“你敢说你一直爱着梦梦吗?你要是真心,你结什么婚呐?神想的市场被打压,股票跳水被迫退市,确实有我的运作,但你们经营和公司框架存在很大的问题,市场竞争、取代、吞并是商海起落的常态,你能受得住没准还有重新站起来那天,你真受不住,跳楼、车祸,杀/人放火,我陪你玩儿,让梦梦下车!”

而在吴梦梦眼里,便是成睿变本加厉的疯狂,他双手疯砸着方向盘,大声喊着:“闭嘴!闭嘴!”

车子一时失控,吴梦梦被甩得发出了一小声惊叫,她伸手去找不远处的电子手刹,被成睿吼住:“别动!”

听见吴梦梦尖叫声的许霄繁心如火焚:“你别吓她,只要你停车,并购的价格可以谈。你到时候拿着钱回美国,损失一个不大不小的市场,不至于被解雇。”

而对于成睿来说,公司被拆分拍卖,或是整体收购,都是他的失败。

就如同船长会随着沉船一同被海水淹没一样,他的自尊经不起一败涂地的重头再来。

“你根本不知道,只身一人在国外打拼的艰难!我要的不是钱!我告诉你许霄繁,我不缺钱,我就是不想活了,我就是要让你最爱的女人,陪着我一起死。”成睿揪住吴梦梦去够手刹的手:“吴大导演,怕死吗?”

此时成睿无视交规的超速,变道闯红灯,已经引起了交警的注意,身后两辆警车正拉着警笛追赶着喊话让他停下。

但成睿怎可能停下,他用手指沾了沾吴梦梦额上的汗:“出汗了…知道怕了?也对,您这光明前程死了多可惜啊。瞧瞧,人说被吓的花容失色,可你还是很漂亮,这张脸多便利啊,稍微示弱着卖弄些风情,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人,就会甘心奉上金银珠宝,权势地位。吴大导演,您这全球破二十亿的票房,又是向多少个男人张开腿换来的?”

此时的吴梦梦已经觉得解释无易了,多说出的话都会成为激怒成睿的导火索,她想着闭目等死,却见后视镜中,一辆商务suv超越警车追了上来。

成睿哼了一声:“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有这么个傻子为了你不要命。”

说完,他似乎被激起了胜负欲,双手握住方向盘,一脚踩死了油门。

发动机的轰鸣震得吴梦梦冷汗湿了整背,她用力紧靠着座椅,看着表显指向了240,这是警车不可能追上的速度。

可不远处那辆suv也迅速加快了,不过片刻,吴梦梦感到车后被重重撞击,因这撞击车子迅速往前冲了一段距离后,盘旋了几圈,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稳住方向盘后的成睿仍旧没有放弃,尝试着再次踩下油门,但明显速度降到了一百左右。

可吴梦梦在之前的盘旋中,撞到了额角,那血流下糊了眼睛。

而后方的suv追上前来,两车齐头并进,那车就在右侧方,那车窗摇下,许霄繁似就在吴梦梦耳边传来:“成睿,停车!”

她揉着眼睛,擦去血迹,费力睁眼去看,隔着一层车窗,只见那熟悉的脸上,是不曾见过的狠辣目光。

他扯开将他归置地整齐优雅的领带,摘下眼睛扔在一旁,扶稳方向盘后,为不伤到吴梦梦,特意落后小半车身位的距离,随即向左撞去,将成睿的车,逼着紧贴着路沿滑行。

因为摩擦力,车速又慢下来不少,而车身则更加颠簸了三分,成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左打方向,撞上花圃来个车翻人亡。却不知在车身被靠住摩擦,他专注方向盘的当下,吴梦梦就已经按住了减档按键。

眼看着车速越来越慢,成睿不再等待,左打死方向后,随即而来的,是不曾有过的天旋地转。

那车翻过去的时候,许霄繁的车也撞向了绿化带,气囊弹出他甚至连短暂的昏迷都没有,打开车门就奔向了成睿那辆轮胎朝上顶朝下的车。

“梦梦!”他拍打着车窗呼喊着,车窗内,是不知生死,对他的呼喊没有反应的吴梦梦。

他没有破窗的工具,警车还未赶到,车身冒出滚滚浓烟,已有火星攒动。

焦气和汽油的味道淹没了许霄繁的理智,只剩简单粗暴的本性驱使着他用拳头一下一下砸着车窗。

最后一下他甚至听见了自己手骨断裂的声音,碎玻璃扎进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开锁打开车门,解安全带,他抱住梦梦,因她还有呼吸而感到欣喜。

“咳咳!”怀中人被浓烟呛住,咳嗽了几声。

“梦梦?”

吴梦梦感觉很累,她听见许霄繁在叫她,她感觉自己正被抱着,她能听见一颗快速又强力的心脏在跳动,于是吴梦梦奋力地对抗着疲劳的无力感,睁开了眼睛。

搂着她的人,浑身浴血,血和汗混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力竭倒下,可抱着他的双手,却稳而有力,似是抱着他最珍贵的东西,谁也不准抢走。

她突然想起了刚刚任蕊说的话:“不要活在后悔里。”

她伸手想去摸摸许霄繁的脸,看看是否真的是血。

可随后她听见了爆炸声。

她被许霄繁护在怀里,再坚持不住,闭目昏睡过去。

爆炸是在警车赶到当下发生的,与警车一同赶到的还有魏锋、小齐等人。

许霄繁横抱着吴梦梦走出,他身后是汽车燃烧的熊熊火光,脸上交织着疲惫与坚毅,爆炸声响起,车身飞出的铁块砸在了他的背上,他再没支撑住,单膝跪地,口中滴出血来,可手还稳稳的抱着,弓下身子,将怀中人搂紧死死的护着。

后来,许霄繁在医院躺了三个礼拜,他的背被高温的铁块灼伤,衣服烧化和皮肉黏在了一起,若是严谨来说,是趴了三个礼拜。

最严重的还是手,左手手臂因为左靠方向逼停快速行驶的汽车,受到撞击,当下就已经骨折了,照理来说是用不上劲,抱不起人的,可人的意志,用道理也说不清。

右手,则是在破窗时,因反作用力手骨骨折。

他听小齐说,梦梦没有大碍,只是额角被撞破了,轻微脑震荡,已经出院了。

高速飙车,车毁人亡的事闹得很大,因为配合警方,调查结束前,禁止当事人私下见面。

小齐给许霄繁看了围观群众拍下的视频,他一边削着苹果一边道:“许总您这会儿可出名了,都上热搜了,把女明星红毯照的热度都盖过去了。”

许霄繁有气无力道:“为什么不撤热搜?”

“警察叔叔们没说要撤啊…这是好事儿啊,网友和公司里的人都可崇拜您了,说您英雄救美。”小齐道:“吴导也没说要撤,你没醒之前,她一天来看你好几回呢。”

许霄繁嘟囔道:“怎么我醒了就见不着人影儿了?”

“这您得问警察叔叔们。”小齐道:“不过我听说成睿车里的行车记录仪视频已经修复了,再加上您电话的录音,这两天就能出公示结案了。这成总,也真是想不开,居然还想着拉吴导垫背,如果不是您不要命赶上去,等警车赶到,吴导也被烧死了。”

成睿的验尸报告显示死因是头部撞击,因为右侧suv挤压,轿车侧翻的压力在主驾,即使没有发生燃烧和爆炸,成睿依旧是救不回来的。

小齐问道:“那神想还收购吗?”

即使没有车祸的事,许霄繁也是有意要收购神想的,生意上的竞争并非是针对成睿,只不过恰好神想那边是成睿当家。

他知道赶尽杀绝会把人逼得走投无路,收购一个空壳公司,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果成睿及时悬崖勒马,他能给出一个非常高的价格。

可人已经死了,多说无益。

“外资分公司,程序上怪麻烦的。成睿已经死了…,收了也没意思,还多花钱。”许霄繁道:“我懒得跟老外打交道,就那样吧。”

小齐叹道:“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自杀。”

随后又以疑问的目光看着许霄繁,这是在问,如果你生意失败了,也会选择自杀吗?

“成睿管理的是区域的分公司,考虑的是资本、市场和利益。”许霄繁道:“我比他考虑的多在‘技术的创新和发展’上,专利是一部分,经营也很重要。如果真有经营不善,公司倒了的那一天,我想…我大概会重新去当一个普通的软件工程师。”

小齐笑着凑上前小声道:“老板,你确实不用担心了,就算破产了,还有吴导养着你呢。”

许霄繁白了他一眼:“少埋汰我。”

警方在当天下午放出了公告,可直到许霄繁拆石膏,吴梦梦都没再出现过,也是在拆石膏当天,许霄繁才从江织那得知,吴梦梦在警方出公示,解除她个人出行限制后,就出国了。

或许对于她来说,那叫回国。

小齐知道后也不敢再提吴梦梦。公司里的风向从“咱们要有老板娘啦!”变成了“别说了别说了,好像是大老板单相思。”

除夕夜的晚上,许霄繁独自来到了首都机场外。

因为酒驾拦车被吊销了驾照,他打了个车,司机看他没带行李,以为他是去接人,乐呵呵的问他是不是去接媳妇儿回家过年,还说自己把他送到也不跑了,要回家吃饺子去。

他下车后,天空开始飘雪,手上的石膏虽然都拆了,但仍有些没力气,他把手插在衣服兜儿里,不时捏着手指。

机场外人还有不少,他从接机区走出大门,又从大门走回去,来接一个接不到的人。

走累了,坐在路边不知不觉头上落满了雪。

低头听着行人拖着行李箱匆匆而过,他们在除夕夜团圆,大雪都浇不灭心里的火。

只有他一个人,被这雪冻在路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一个行李箱的车轮声离他越来越近,此时一个身影停在他面前,许霄繁觉得好像风被挡住了些,头上落下的雪也小了点。

他抬头去看,是个穿着厚重羽绒服,带着棉质口罩的人,在为他撑着伞。

这眉眼何其熟悉,那一年的北海公园,也有一双睫毛上结着冰晶,似精灵一般的眼睛。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四周,又把目光定在了那双眼眸上。

眼眸的主人道:“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你在这儿干嘛呢?穿这么薄。是小织告诉你我今天回来吗?你等多久了?”

许霄繁木在原地,吴梦梦推了推他:“说话啊。”

原本坐在路沿上的人,突然站起,抱住了她。

“许……许霄繁……?”

接踵而来的,是雪夜的路灯下,热烈的拥吻。

“你干嘛呢!”吴梦梦推了他又要凑上来的脸:“你够了啊,这人来人往的!你说话啊?”

谁知许霄繁眨眨眼睛,认真道:“我一般做梦的时候,不说话。”

吴梦梦愣了愣,笑出了声:“你在扮演卖火柴的小女孩吗?冻死在雪地里?”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冲锋衣,运动裤,头上浇满了雪,肩头也落了一层白。

“这么说,你不知道我今天的飞机?”吴梦梦又问。

许霄繁点头。

“那你来干嘛?”

他道:“等你。”

吴梦梦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嘟囔了句:“蠢人。”

随后解释道:“跟我一起来的几个老外要回去,我上次也说了,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所以能回去后,我就回去了。本来想在出国前去看看你的……”

她抬眸看了眼许霄繁:“怕看你一身伤,舍不得走。”

“你说什么?”许霄繁问。

“耳朵冻坏了?”吴梦梦用手捂了捂他的耳朵,她手上带着毛茸茸的手套,暖暖的贴在耳朵上,很舒服。接着踮起脚对着那耳朵道:“我说,我怕看见你一身伤,会心疼,就舍不得走了。”

她此话一出,许霄繁立马红了眼眶:“我真不是在做梦?”

吴梦梦又伸手去捧那脸,接那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哎呀,可不能哭,眼泪掉下来就成冰了,皴了脸。”

“梦梦……”他轻声唤了句。

“嗯。”她回应着。

“梦梦。”他继续叫着。

“在呢。”她接着回应。

“梦梦。”

“好了,有事儿说事儿。”

许霄繁问:“你原谅我了吗?”

吴梦梦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大概吧,看你表现。今天表现就很不好,伤还没好全,就穿这么点儿跑出来挨冻。”

“我改!我改好。”许霄繁立马道:“你别走就好。”

“如果没有成睿的事,你还会回到我身边吗?”

“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吴梦梦道:“应该也会吧,因为喜欢你,会说服自己,给彼此机会,不然我也不会回来。”

如果你路过那晚的首都机场,大约十一点半左右,就能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带着眼镜的高个字男人,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牵着他等待若久的身着浅色羽绒服的爱人,行走在雪夜里。

那抹浅色因衣物略有臃肿的人影道:“我能走去哪儿呢,去外太空?”

男人说:“你瘦了好多。”

她道:“别带入啊,可不是因为你。我挑嘴,工作又忙,瘦了很正常。”

男人说:“那回家,我做给你吃。”

她点头。

男人说:“吃胖点才好。”

她正好饿了,拿起手机:“赶快叫辆车,我饿了。”

他们走着,说着些很是普通又日常的话,似乎从未分别。

她道:“怎么还没有司机接单啊。”

他答:“都回家过年了吧。”

她心里酸酸的:“我这几年也很想家的。”

他问:“有没有想过我?”

她走了十几步,才慢慢回答:“想过的,许霄繁,以后不要再去冒险了。”

“什么?”

“你也过三十了吧,滑雪,骑摩托那种事情别再去玩了。”吴梦梦絮叨着:“老男人就做些老男人的事儿,泡泡茶盘盘串儿,去安全的滑雪场,滑初级道,跟头翻过头闪着腰,我可不会同情你。”

许霄繁反驳道:“还没老到要泡茶盘串儿吧?”

吴梦梦取笑他:“那就先培养,少走两年弯路。”

许霄繁听着笑了笑:“我都听你的。”

“你…真都听我的?”

“当然了。”

吴梦梦道:“你的事业呢,我也不懂。但成睿的事,我是真的吓到了,做生意忽起忽落的,不管怎么样,你得想开点。”

许霄繁握紧了她牵着的手:“有你在,我什么都想得开。”

“我离开了也是一样的。”吴梦梦道:“人这一辈子,总有孤独的时候,我非为你而活,你也不必为我而活,即使失去对方,也要保重自己才对。”

那晚他们走了一个小时,才终于等到了还在营业的出租车。

到家后,喝着许霄繁煮的红豆汤,绵密的甜暖驱散了雪夜的寒意。

早晨时,她睡意未消,并不打算起床,又被许霄繁自身后搂住,他蹭了蹭梦梦的颈窝,像一只在撒娇的小狗:“醒了?”

“没有”

“没有怎么说话呢?”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许霄繁闷笑:“怎么了?”

“你闹腾死了,也没睡多长时间!”

“那这么些年的…不得补一补?”

吴梦梦眼睛根本睁不开,呼吸又沉了下去。

许霄繁摇了摇她:“好梦梦,你跟我说说话,天亮了!”

“你说…你说…我听着的。”

许霄繁搂着她道:“你昨晚说的话,我有一样不能听你的。”

“什么?出尔反尔,小心考察不及格。”

他吻住她的耳垂:“梦梦,我是想着你才能活的,成睿带你走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也正是因为愿意替你去死,才会不要命的冲上前。”

“梦梦,被遗弃的狗,会一直守在原地等主人回来。幸好你昨晚来了……”

如果吴梦梦昨晚不出现,或许他真的会冻死在雪地里。

“失去你我活不了。”许霄繁这话说的即病态又坚持:“狗没了主人,活不了。”

吴梦梦翻过身,抱住了他毛茸茸的头,安慰般的搓了搓他的头发:“我困死了……你再不让我睡,我困死了,我们真就一起死了?”

他又一阵发笑,但仍不打算放过。

吴梦梦评价道:“我真是上辈子作孽,惹上你!”

“别再不要我了。”

“知道了,嘘,不说话,再睡会儿。”

“别睡了!”

“狗不需要睡觉的吗?”

许霄繁缠上她:“狗精力很旺盛的。”

吴梦梦蹬脚要躲开:“今天不要了……明天?放过我吧,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一小会儿会儿。明天,明天咱们再继续,乖狗狗,听话。”

耳边是许霄繁那似梦呓般,‘夺魂催命’的声音:“今天才开始呢,到明天太长了,等不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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