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不被期许的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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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运行，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从偏僻的墓园到市中心还要很长的距离。
高鸿声看着沉默坐在他身侧的宋泠音，他刚才在台阶上接住她的时候，分明是感觉到了她的脱力。
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的坐姿依旧端庄持重，就连背都是笔直的。
宋家把她教养得太好了。
宋泠音怔怔地看着车窗外的不断流淌的夜色，从昏黑的寂静到间或黄晕拉长的光，车窗倒映着透明而虚幻的人像。
她倏然间想起自己第一次遇上高鸿声的时候，男子在看清她的长相之后一瞬间的恍惚她不曾错过。
从前她只当不过是碰撞间的意外，如今想起，大约是自己这张脸，太像南枝了。
若论起来，她其实融合了很多高鸿声的长相特点，更窄且立体的骨相，更上扬的凤眼，以及天然上翘的唇。
但依旧可以从她脸上捕捉到许许多多南枝的痕迹。
那不是具体的某一点，而像是一幅画上的色块，拼凑成两幅不一样的画。
即便细细拆分并不十分相似，组合起来，是不容错辨的南枝血脉。
她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南枝的血缘的延伸。
高家没有摆着任何一张照片，南家也没有，从前她以为是怕睹物思人，照片被珍藏了起来，如今细想起来，处处都是蹊跷。
司机在这样的寂静又难言的空间里有些局促，想要打开电台。
他征求高鸿声的意见，高鸿声向来好说话，下班的时候也会允许他开着交通广播，有时是时事新闻甚至民生电台。
“开吧。”高鸿声这样说道。
短暂的电波闪动之后，音响里传来了悠扬的夜曲。
有人向电台打电话，说着爱情的经历。
主持人询问既然思念为什么不去寻找，对面短暂的停顿了一瞬间，语调惆怅黯然。
“ta已经去世了。”
宋泠音忽然回过头来开口，“您都知道。”
极为平静的四个字，不带任何情绪和音调的肯定句。
高鸿声承认了，“我知道。”
宋泠音又不说话了。
“我和你的母亲，原本是不想生育子嗣的，因为她有轻微的精神分裂。有你，也是一场意外。”
高鸿声压低了声音，司机自知不该听他们的谈话，默默调大了电台的音量。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你外祖母并非你母亲的生母，上一代的恩怨你不用了解，我也并不十分清楚，你只要知道，你的外祖母，还是很疼你的母亲的。我们做好了收养孩子的准备，我也并不清楚，她在意外怀孕之后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生下你。”
“或许……”
宋泠音接口，“或许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思维障碍，但出于生物在孕期刺激母体分泌的催产素，导致强烈的母爱作祟，在精神上的被害妄想和基因赋予的‘母爱’作用下出现了本能的隐瞒和逃避行为，而为什么会拿走孩子又丢弃也有了原因。”
南枝消失的那几个月，不可能没有人寻找这个出逃的实验室工作人员。
以她的精神和身体健康状况，生下的孩子很有可能也会有严重的疾病，或许南枝认为那些寻找她的人都是在想要杀掉她的孩子。
在分娩之后，母体的激素出现骤降，因而也是产后抑郁的高发期，对于南枝那样的精神分裂患者来说，能够直接逼得她精神崩溃也不足为奇。
宋泠音应当是被南枝主动抛弃的。
高鸿声知道宋泠音是冷静而理智的，但看着这样理智分析的女儿，只觉得苦涩从四肢百骸涌入五感，他强行压制心中的酸涩。
“总归是我们的错。”
宋泠音笑了笑，“如果孩子自己手握是否愿意出生的按钮就好了。”
“泠音……”
高鸿声费力张口，他宁愿宋泠音情绪激动，宁愿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而不是这般地压抑和理智。
电台已经接通了下一个观众的来电，父女两个同时沉默了下来，直到车子缓缓停到了熟悉的四合院的门口。
两人并肩走进门内，客厅还亮着灯，高稷荣穿着睡衣，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从自己房间内出来，见到宋泠音之后松了一口气。
“我说舅舅怎么大半夜出门了，是接你啊，叫我好一阵担心。”
“还没和你道歉呢，那天我烟瘾犯了，把你一个人丢在车里，是我没看好你。”
高稷荣说着，转身要去拿赔礼给她，被高鸿声叫住了。
“你去睡吧，明儿再慢慢和你妹妹道歉也来得及。”
高稷荣察觉出来父女两个有话要说，应了一声，“那舅舅和泠音你们早点休息。”
高鸿声带着宋泠音到了书房。
“我的母亲，如今身在何处？又为什么，要伪造她的死亡。”
高鸿声缓缓闭上了眼睛，到底还是绕不开这最难过的一关。
他斟酌了一番说辞，缓缓开口。
“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总之不在国内。
以他的官位，他要出国是需要向上打报告的，为了南枝，为了家族，他都无法追寻她的足迹。
如果在国内，以他的个性，再怎么忍耐，也会想要一探究竟的。
哪怕……
南枝已经不认识他了。
“至于为什么要以病逝作幌子，你也知道……她的身份特殊，如果……以国内精神病院的环境，还有她的研究员身份，会成为彻底的囚徒，对她的病情并非好事。”
“而南家……也不会容许有一个在精神病院的女儿。”
圈子里的人再怎么觉得南新知和南齐疯，说的不过是他们豁得开，手段狠，戏谑而已。
没人真的会觉得他们是精神病。
精神病，到哪都不好听。
南家的名誉不容受损，有一个精神病在，就会联想到南家其他人。
“弃车保帅。”宋泠音听到这里，终于开口。
南枝是废了的弃子，弃子要彻底消失在棋盘上才行。
南愿诚也是弃子，所以他对强迫自己母亲生下自己的父亲有强烈的恨意，在得知遗传的精神病的存在之后恨上了整个南家。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判断对了。
宋泠音的确会因为这个，厌恶南家。
高鸿声听到她直白的总结，心头一痛，却也知道她能这样说话，至少没对着自己隐瞒情绪。
“很抱歉，不经过你的同意，把你带到人间。虽然抱歉这两个词，或许你经常听，但是泠音，你是上天赐予人间的礼物，尽管给你带了那些困扰和不幸，但你很强大。”
不是坚强，是强大。
宋泠音的强大，在能力，在心智，在处世，在心境。
“我很感激你，这样的优秀和强大，这样地，健康又完好地生活在世界上。”
“那些上一代的纠葛，关于你的出身，本质上是与你的无关的，你不要被困住，你要向前走，我和南枝，虽然没有期许过你的降生，但我们依旧会因为你的存在而欣喜若狂。”
“我只希望你，没有负担地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过你想过的生活，拥有你想要的，而不是世人眼中的成功。”
“那些负担，我会替你，都解决的。”
高鸿声伸出手，再度落到了她平直纤薄的肩膀上，他的目光悠长诚恳。
“别让这些，扰乱你原来规划好的人生。”
宋泠音感觉肩膀上多了些许厚重的沉稳，她羽睫轻颤。
“我的确不会因此而改变我的人生规划。”
但那些朦胧的过去，终于被今时的风，吹散了朦胧的雾霭，从此清晰了起来。
她回头看过去，是扭曲又幻梦的开始，是截断的破碎。
“我没有问题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