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读书

字:
关灯 护眼
66读书 > 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 60.第六十章 嘉奖

60.第六十章 嘉奖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我等你到风景看透!

此为防盗章, 全文购买既可即时看到最新章节。 第一章初识

周遥直到许多年后,还清楚地记得, 他第一回见着瞿嘉时候的样子。那年冬天北京的雪特别大, 漫天雪花从乌蒙蒙的天上旋下来。他背后一条街就是机床厂铁灰色的厂房大楼, 一面耀目的红旗倔强地迎在风口上。

他眼前就是胡同口,台阶上雪水泥泞,站着那个穿蓝色运动裤、头炸着刺儿的男孩。

那时候瞿嘉还不叫瞿嘉呢。多少年过去, 无论那小子换成什么名,变成什么样儿好死赖活的臭德性, 烙印在周遥的成长记忆里的,仍是那块揉入他灵魂的鲜活的血肉。

他索求的真的不多。很偶尔的,这个人只是一本正经坐在他面前,低头拨弄琴弦, 对他笑一下, 就像拨弄着他的心, 让他疯狂。

瞿嘉。

……

……

那天, 周遥是从厂子的侧门溜达出来,在雪地里滑着小碎步,一步一出溜, 走路都自带活蹦乱跳的节奏。

厂里大拨的职工正要下班,把厂子的大门口堵个严实。

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冒着风雪, 都是一脚踩着自行车镫子, 另一脚撑地, 全部像在路口等红灯一样,压线等在大铁门前,压抑着奔向自由的冲动。只等下班铃一响,铁闸门一开,下班大军就“呼啦啦”成群结队地冲出去了……

自行车大军浩浩荡荡,周遥机灵地溜了旁边的小门。传达室叔叔冲他一笑:“哎。”

周遥也点个头,一笑:“叔叔好,打个电话行么?给我妈打。”

“打吧!”传达室的人一点头,孩子进来。

“妈,我,您回家没呢?”周遥在电话里问,“今儿能有我饭吗——”

他妈妈工作也忙,电话里很直白地告诉他,下午还有课,还有学生谈话,家里没饭,你姥姥也回老家了不在这儿了,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剩菜都没一口,在你爸单位食堂自己解决吧。

“这么大个男孩子了,自己用饭票到食堂去吃,成吗遥遥?”他妈妈小声说,“我这里还有学生,谈话呢。”

他妈妈搞音乐的,说话声音特别动听,但就是俩字,“没饭”!

“哦……这么大男孩子了……饿死我啦!”周遥挂电话之前哼了一句,我怎么就不是您学生呢。转念又一琢磨,哎呀妈啊,幸亏不是您学生。

他都连吃三天食堂了。

周遥小声嘟囔着,北方食堂大锅饭的“老三样儿”,就是炒土豆丝、酱汤焖胡萝卜和白菜熬豆腐!食堂就是小爷的家,可是谁家当妈的做饭,敢管酱肉汤焖胡萝卜叫“胡萝卜烧肉”家里老爷们儿小爷们儿还不造反的?……肉呐?!

传达室值班的人都笑他,给他抓了一把花生,揣他大衣兜里,还有几颗奶糖。周遥也笑,是个乐天并且讨大人喜欢的孩子。他特有礼貌地点头“谢谢叔叔阿姨”,跃下台阶跑出去了。

传达室的回头跟同事打一眼色:“哎这就是那个,从哈尔滨重工刚刚调到咱厂里的。”

“那谁家的孩子吧?你看穿得这衣服、帽子,还挺时髦的。”

“肯定的啊……一看模样就是不错的孩子。”

……

工厂大门正对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关东店副食商店。下班的职工有些人进去买菜买副食,还有些人急匆匆地往家赶,马路上全是乌泱乌泱骑车的人,与挥舞着两根“长辫子”受电杆的无轨电车争夺地盘。路边横七竖八码着由自行车组成的壮观的铁桶阵……

周遥在副食店窗口买了三根炸羊肉串吃,太他妈奢侈了,一顿饭钱就当成零花给花光了。

商场门口拉着庄重热烈的红色标语,挂了仨月了还舍不得摘,代表国营单位职工喊着口号:【庆贺亚运圆满闭幕,坚守标兵光荣岗位】!

大楼顶上,竖着巨型的广告牌,上书“团结”“友谊”“进步”。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卡通形象大熊猫,举着金牌笑逐颜开做奔跑状,傻萌傻萌的。那是全国人民都爱戴的亚运吉祥物,名唤“熊猫盼盼”。

那年是一九九零年,正值运动会在北京召开和闭幕,也是周遥上学后头一回来北京。

周遥就是溜达到他们机床厂附近的几条小街,漫无目的瞎逛。

他初来乍到,他对哪都不熟。家庭里面总之对男孩儿都是放养,拎着书包在脖子上挂一串家门钥匙,就敢在大街上逛。谁家男孩儿都是这样顽强而茁壮地成长,在大城市的旷野里自由恣意地奔跑。

那边一个破篮球场,几个小孩在雪地里打野球。那个球实在太破,在雪地上拍都拍不起,还打个屁,一帮孩子于是又改踢足球了,一窝蜂似的疯跑。

周遥把帽子外套都扒了,喊了一声过去,双方互瞄一眼,喊了几句“还加人吗”“带我玩儿吗”“跟我们这边一头”!他就顺利加入了野球队。

学生们玩起来就这么简单。一打照面先互相打量,一看,第一都是男生(认为女孩儿麻烦、事儿多、不带女孩儿玩);第二,年龄都差不多(再大的大孩儿都去台球厅录像厅了);第三,其实都是机床厂职工子弟,在外面拉帮结伙一起玩儿,有这三个满足条件就够了。周遥在外面挺合群的,尽管内心极度无聊,跟谁他都能伸能屈,凑合瞎玩儿。

周遥抢着脚底下这个破球,琢磨着,既不像篮球,也不像足球,这破玩意儿是个排球吧?

他一脚抽射终于把破排球给抽漏气了,球瘪了,没法玩儿了。

“怎么踢的啊你?!”有人埋怨他。

“谁的球啊?”周遥表情很无辜,回一句,“球也太破了吧!”

“你丫拿个球来啊?”有人说他。

“我明儿给你们拿个球。”周遥往场边走开了。

再次耍单儿了,他随手在旁边堆了一坨雪,慢悠悠地捏个雪球,想堆起个雪人。

这天其实是个周六,午后的太阳温突突的,把一片浅金色的光芒洒在雪地里。学校都开始改革施行五天半工作制。要说周六的这半天,纯粹就是不当不正地瞎耽误,没有一堂是正经课,学校中午就下课散伙了还不管饭!周遥想把自己放羊,却都找不着别的合眼缘的羊都在哪儿野着……真无聊啊。

没人陪,就堆个雪人陪伴自己,他与雪人饶有兴致地对望。

篮球场正对着一条胡同,瞿连娣拎着洗菜盆出来,往街边的铁篦子上“哗”得泼了一盆。水泼在一层薄冰上,迅速又冻成铁板一块。

这胡同口的铁篦子就是个万能下水道,一坨冰里边冻着白菜帮子、柿子皮和生活垃圾,好像还有没公德的小孩儿撅屁/股对着下水道拉了一泡,也一起冻成了冰雕。瞿连娣拎着盆抖了抖水,没什么表情,抬眼扫过篮球场上一群孩子。

她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周遥。

瞿连娣拎着盆站在那儿,就挪不开脚,定定地瞅着不太眼熟的少年。周遥没有穿回他的外套,只有一身单薄的毛衣长裤,走在冰天雪地的午后,抬头叫人:“阿姨。”

都是一片厂区的,对孩子而言,这就是与他父母平辈的职工,都应当喊“叔叔阿姨”。

他穿得干干净净,踢野球也没弄脏衣服裤子。咱们周遥小爷爷踢球还可以的,不被人绊不会随便摔跟头,不影响他体面的造型。

“厂里的?”瞿连娣点点头。

“哦,”周遥随口一答,“我爸是厂里的。”

“你爸哪个车间的?”瞿连娣忙问,“哪个科?”

“啊……”这问题问着了,周遥揉一下脑袋,自己先乐了,“机械一车间吧?好像是吧,我也弄不清楚,阿姨。”

瞿连娣不断打量他好几眼,突然拉住他:“哎你等一下,你站这里等一下,你别走啊!”

说着就往台阶上走,往家门里喊人。那是胡同里一个大杂院,从一道窄门进去,一个大院里塞了七八户人家的那种大杂院。

“我喊喊我家孩子,你千万别走啊!”瞿连娣这忙忙叨叨地两头喊话,就生怕他一扭头跑了。

周遥自己家不住这里。那天就是碰巧了,他恰恰出现在这个胡同口,遇见了瞿连娣,而瞿连娣偏就叫住他不让他走。

事后回想,一定是小爷们儿咱长得帅,有路人缘,就是好看呗。

他自己也没太意识到,他和远处那群打野球的职工子弟太不一样了。他脸冻得红,满嘴呼出很浪的白气,就是野场子上厮混的少年,但他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纯棉衬衫,衬衫领口系得规规矩矩,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羊绒衫,下/身是灯芯绒长裤。

那可是羊绒衫啊。

而且是一件合身的纯羊绒衫,不是家里大人旧衣服剪剪改改出来的。

头剪得很整齐,理出微微三七开的型,在理店里花几块钱剪的,看起来干净利索。在深灰色的城市背景中,他显得白里透红。

“你等下啊——”瞿连娣半个身子探进院子,喊,“陈嘉!!

“屋里干什么呢?

“你赶紧出来一下,小嘉你先出来,有个同学跟你玩儿。

“诶你磨蹭什么呢啊?你赶紧的!!

“陈——嘉——”

瞿连娣终于暴吼了。

这位少爷真够难请,嚎得整个胡同一条街都听见了。

也是听多了,各家都没反应,该炒菜做饭的继续在窗口炒菜,该出门泼水的朝着周遥脚边的街道“哗”就一桶水。邻居不会以为是瞿连娣她们家孩子丢了、磕了碰了或是怎的,因为瞿连娣家这孩子,反正谁喊也都没多大反应。

瞿连娣又出来了,解释:“他就这样,其实没事……我们家孩子,不太会跟别人玩儿,内向,不会交朋友,所以我……这同学你跟他玩儿一会儿成吗?”

周遥点点头,玩儿呗,有什么不成的?

大杂院门口台阶上,走出来那个男孩。一件果绿色旧毛衣,一条嘬腿深蓝色运动长裤,两侧带两道白色条纹。那时候人手一条这个裤子,土掉渣的款式。

“你们俩玩儿一会,好好玩儿啊!”瞿连娣嘱咐。

“玩儿什么?”男孩挺着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半眯着双眼,没有看人。那头吧……像扎了一脑袋“小鞭儿”而且已经点燃了捻子,随时都能炸。

“一起玩儿啊。”瞿连娣小声道,“跟同学一起。”

“跟谁玩儿。”那男孩低语一句,空手攥住旁边房檐上挂下来的冰棱子……明明都不认识对方么。

“跟‘人’玩儿啊!”瞿连娣皱眉。

“哪有人?”男孩神色游离地回应,手里攥出冰碴和一摊冰水,也不怕凉。

“那边不是人啊?!”瞿连娣一脸无奈,耐心也快消磨光了,一口气顶在胸口某个地方郁结难,每一天就在“攒气——撒气——攒气——撒气”之间绝望地循环。那一团沮丧显然已压抑多时,每讲一句话都尽力简短,讲完就紧闭嘴唇,极力忍住不对孩子无名火——火有什么用?

“那边是个雪人儿。”那男孩把一双细细窄窄的眼皮翻了一下,扭头就想回屋。

“雪人儿旁边还有个活的人,我啊!”周遥就站在雪地里,挺胸抬头喊了一声,“你过来吧,一起,咱俩堆个雪人儿?”

他是班干部当习惯了,很会指挥别人:哎,你,拿着你的小铲子,过来,配合本指挥!

瞿连娣蓦地笑了,内心生出感激,对周遥道:“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不太会跟别人玩儿……你们俩待一会儿,好好玩儿,别闹啊别打架!”

男孩走下大杂院台阶,偏偏不走正路,踩着台阶旁边的冰泥混合物趟下来,低着头:“灰不拉叽,白衬衫,我以为是个雪人儿。”

“鼻子是胡萝卜的那个,那才是雪人儿呢。”周遥回敬。

“你嘴巴上边长那玩意儿,不是一根胡萝卜?”男孩说。

“我长得是胡萝卜?”周遥反问对方。

“你都冻成那样儿了。”男孩哼了一声,典型的胡同痞子口音。

“哎,我脸上长胡萝卜了么?!”周遥紧随两步,追着那小子问。怕你啊,今儿还就不信了!

那小子嘴边浮出个小表情,皱眉:“鼻子下面那是你的嘴么?别人嘴都能合上,就你合不上,话那么多。”

“……”周遥扭头想走人了。

怪不得没人跟这小子玩儿,哪旮旯儿的,是够烦的。

那男孩顺手把掰下来的冰棱子,插在雪人土肥圆的身子上,做成一条“胳膊”。

“哎,你再整一根棱子给我!”周遥蹲着堆雪,往房檐那边指挥对方。

男孩站着就没动,能是听他吩咐指挥的?

周遥把自己一只手套脱了,扔给对方:“一人戴一只。”

那男孩本来不想动弹,脸色跟雪泥塘子一样灰白相杂,极为冷淡,可能就因为这只存了体温的手套,默不吭声把手套戴上了,暖烘烘的……

又掰了一根冰棱子,俩人把“土肥圆”的两条胳膊凑齐了。

“我叫周遥,遥远的遥。”周遥说,“你叫啥名儿?”

其实他刚才听见那阿姨喊了。

对方就懒得理他,不想说话,白日梦游一般贴着胡同墙根的边缘,慢慢地就要走开了,就像从墙根下划过一道暗色的影子。瘦削的身影剜过墙砖缝隙,甚至隐隐能听到男孩肩上尖锐的棱角刮过墙缝的那种声音,就这样从周遥眼前过去了……

“哎?”周遥站起来喊住对方,“只有鼻子和胳膊,还没有眼睛嘴,你们家有石榴皮没有?有栗子吗?”

俩人不由自主地,就往大杂院里寻么。隔壁大妈家,墙根码着一溜大白菜,窗台上是一排红彤彤诱人的冻柿子。

心有灵犀,下意识互相打个很“不善良”的眼色,男孩一步上前伸手就往窗台上的冻柿子扫荡过去了。

“哎哎哎……”周遥绷不住“噗”了一声,一把抓回来,“别别,人家要骂你了。”

“那用什么?”男孩说。

“豆子吧?大豆蚕豆啥的便宜,我们都用豆子、玉米。”周遥说。

“豆子,玉米,”男孩嗤笑一声,“都没有成粒儿的,都让我妈弄成豆子面儿玉米面儿了。”

“干啥呢?”周遥说。

“和面,烙饼,吃啊!”男孩说。

俩人再次交换蔫儿坏蔫儿坏的眼神,男孩于是蹲到窗户下面,扒拉几颗煤球。

头顶窗口传出声音“谁啊?!”周遥赶紧说:“啊?阿姨,我、我们俩,给雪人找眼睛和嘴巴呢!”

“呵,热栗子要么?”那大妈问。

男孩蹲在窗下打个眼色:要啊。周遥忙说:“要!”

隔壁大妈哼了一声,就知道坏小子琢磨什么呢,开窗户缝丢给他几颗糖炒栗子。周遥嘴巴抹蜜地赶紧说“谢谢阿姨”,脚底快溜。男孩一弯腰飞快划拉了几片白菜帮子,往墙角一挂辣椒串下面一扽,给周遥示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