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祭尸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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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魆黑的深涧中:樊柳青垂地,葛藤攀云梢。怪草遍地生,毒花捱林绕。林险多狼虫,涧深藏虎豹。血蝠无边飞,蝮蛇满地跑。白骨露荒野,蛮尸流山郊。八方鬼魅走,四面幽魂飘。
竍族大军行径数日,已是人困马乏,便于此处打火歇脚。诸将士支锅起灶,取粮纳米,于此烫酒烧饭,饱了好行。朱颜若下了乌獬豸,与诸大将军坐在一株黄檗树下憩息。
此时,已至黄昏之际。大军吃饱饮足,起身赶路,行不多时,林中突起一阵旋风,卷起白沙黑石,飘动红叶黄花,直吹得:人儿摇晃,马儿嘶哮。
眼下一片草丛,里面传出不许间断的咆哮声。朱颜若命令,“来人,扒开草丛看看是甚异物。”“谨诺!”几个将士手持刀剑战战兢兢走过来,扒开草丛,忽焉一条九头大蟒蹿将出来,顷刻之间,把几个将士吞于腹中。银花色铁尾扫去,抡折一棵柳树,九头瞪着赤睛,巨口嘹张,齿如刺枪尖利,致命毒液纷纷下流,粗长信子能将一棵树连根缠扯而起。
它庞大的身体出现在大军眼下,吓得诸将挺住锋镔铉刃,浑身瑟粟,徐徐退后。凤辇上头,黛琊已吓得三魂渺渺,七魄茫茫,紧贴文雄后头,眼睛也不敢睁开。
“刷啦啦!”大蟒一阵风侵入军队,九头乱袭,大肆吞杀。
“保护圣主!”乱军厮混,马翻人滚,一个个拼命躲避。朱颜若惊疾掣起镏金凤翅镋,正将一蛇头侵袭过来,“乒乓”一下,衔凤翅镋,使劲一拖,朱颜若摔得仰面朝天。那蛇头松口丢去凤翅镋,顺空似霹雳般咬下,欲一口将朱颜若吞噬,说时迟,那时快,早有文雄行空翻起,虚晃一剑,卸它一头。
摇晃的凤辇上,黛琊极惧,身缩一团,发了疯呼喊:“救命!来人呐!救命……”此时,那大蛇一条铁尾横扫过来,将凤辇劈得七碎八裂,黛琊“扑喇喇”滚下来,栽入草丛,足见眼下一双脚,她抬起头观看,竟见一媪立在面前。见她:身着火色长袍,手执一支铌金大棍。银发盘曲,戴一银凤镂花长簪。阴阳脸儿,左边又青又紫,落了一层丹记,鬓角生着许许多多的瘊子。
老妪面目狰狞,磨牙凿齿,凶恶的瞅着她,“嗷鸣”一声口,恰如:乱山虎哮,深涧狼嗥。“不要啊!”黛琊惧怕万分,“文雄救我……”
“嗷!过分至极,竟敢如此漂亮,我要剥了你的皮,装在我身上。”老妪举起铌金大棍,朝黛琊脸上狠狠挥下去……
“公主。”一条阴风鞭挥下挡住铌金大棍,宾当声震得那老妪手足颤颤,来人飞起一脚,踢在她那半边阴暗的脸上,“咕咚”,她飞了老远。叶锐将军稳站地上,护了黛琊一命。
“叶将军救我。”
“公主休恐。”叶锐抓其臂膀,则身一跳,跃过混乱,立于文雄眼下,方松手。
“谢谢兄弟!”文雄深鞠一躬,取了黛琊,箭速奔至古槐后头,死守着她,寸步不离。
此时,那妪火冒三丈,一跃而起,挥转铌金大棍,穿入乱军之中,恣意乱打。诸多将士纷纷上来应战,残酷的大棍轻轻擦着,便可魂陷地府,魄死九幽。多数将士被打得头破血流,咬牙切齿而死。
“老妖婆,休得猖獗。”董兆勃抡亮银宝戟直溜溜叉过去,老妪横卧大棍架住,开始摩牙擦齿,摇头晃脑,发出怪乎乎的厉鬼哀号声。接着,她扭身将大棍行空一转,甩开亮银戟,觑面发狠……
朱颜若拣起凤翅镋大喊,
“大家快跑,莫要枉送性命……”此时,那凶顽的九头蛇怪袭来一头,张开血盆大口,“咝……咝……”红绳般的信子舔过来,扯住朱颜若手中凤翅镋,剿落在一边。龟壳般的蛇头,打着灯笼般一双红灿灿的眼睛,山洞似的口中生着匕首般的利牙,收起火红信子,凶猛地咬向手无寸铁的朱颜若。
“君主当心。”叶锐湟奔过去,挡在朱颜若身前。惜乎此威风堂堂,骁勇善战之豪杰,被此泼怪一头抢入腹内,将心肝肠肺一口扯出,吞咽下去。
“叶将军……”朱颜若执其左臂,见已空无五脏六腑,两边肋骨红沙沙袒露出来,鲜血滚流……
朱颜若气破山河,火漫三丈,一个筋斗翻过去,躬身取凤翅镋,杀向九头蟒。正将一头恶狠狠咬将过来,朱颜若一镋搠去,破它喉咙,此怪蛇又丧去一头。
另一边,老妪见怪蟒已折去二头,顿时惶得手忙脚乱,安见她迈个弄姿,甩开董兆勃,如疾风掠过影,一只手拖起九头怪银花色铁尾,徐驾起云层,走了去。
竍族军中,惨死将士成百上千。或倒入血泊,带着伤痛苟延残喘的哀叫。或被折去肢体者,痛苦挣扎,与死神奋力做斗争。或被铌金大棍砸的脑浆迸裂,七窍流血而亡。或被九头怪蟒咬下首级,身首异处。可怜无故壮士,看到绝羽阵败的胜利,本该荣归凤土,却颠倒做这幽林中一片孤魂。
爱将叶锐因护主而惨死,朱颜若命砍下丛林之木,绑好一副担架,将尸体用白布裹好,置于眼下一片干净土地。再打自家衣服上撕下一块白布梭子,系在头上。诸位将军、将士亦是如此。
全体皆跪于叶将军尸前。朱颜若肝肠断裂,涕泗滂沱,哀诔:“叶将军,汝护吾之宗河,辅吾征战沙场多年,为吾凤砉立下赫赫战功。昔伐大都国,汝骁勇善战,兀盟阵中,汝以一当百,横扫千军,斩下作乱世间魔罗帝之项上人头。金鸟关下,汝至只在两,摇曳十人,生擒为虎作伥雄霸尔之覆海夜叉。可怜汝出生入死,身经百战,只为稳吾凤砉社稷,弹指之变,为何丧生于这孽畜之口……”文雄哀诔:“好兄弟,安息吧!尤某谢汝为圣主护驾,谢汝只身于水火,救了黛琊一命……”董兆勃哀诔:“凤砉城,汝叶锐将军威名显著。论武,你我乃棋逢对手,兄弟啊!奈何舍我而去?我老董定将那泼物剁作数段,除却那老妖,为汝血忿……”
“斟酒来,”朱颜若魂不附体,魄不守舍言,“我要敬叶将军,以祭他在天之灵。”
“谨诺!”一将士与他斟大碗玄酒。
朱颜若捧起,咬牙垂悲,热泪倾洪,“叶将军,请饮此酒,愿汝英魂在天平安。汝舍命护了本君性命,本君就此追封于汝‘岳融泰山王’之尊号。”言讫,便将此酒洒在眼下这片干燥的土地。须臾,土地上开出红的花,长出绿的草:
叹英雄含笑九泉,言壮士相思天下。
一生茫然战场上,好汉岂知世界中。
大军皆都愣住眼神。
“叶将军英魂未散,他听到了本君之言词。”朱颜若大喊,“拿刀来——”
部下取来一把九环大砍刀递上。朱颜若振臂,只手执起。紧接着,他呼了口气,纵身一跃,从空一个筋斗,按落一株洋槐下,挥起九环大砍刀,砍下几根树枝,提了过来。
朱颜若把树枝扔在地上,命将士取笔墨纸砚来。燥裂之地,铺一张如旌旛般的榖纸,朱颜若执笔题了一个“薁”字。接着,又在绿纸题了两句挽联:赴汤蹈火英魂系千古;抛砖引玉忠骨留百世。
朱颜若命将士把树枝编做一个圈,采取红花绿草,缯在边上,中镂而空,粘上那张书“薁”字大纸,简织成一个花圈。下旨:“把叶将军尸首带回凤砉,好生瘗焉。凡惨死蛇口之士,收裹尸首,至前清境,好生掩埋,其有家眷者赠金五千,以终天年。”
“谨诺!”
前方一片清境,大军安敛好惨死将士,祭酒三碗,重新整顿起行。
二将士各挑一条挽联,走在最前左右,后跟几个举花圈的随行,四个将军抬好尸首,跟住花圈而行。朱颜若驾乌獬豸,单车随后,一路瞰望叶将军尸首,头不解衣服上扯下的布梭,岂有心情赏那绿水青山,郁郁盛景。诸大将军拥护后边,一路祭回凤都。
渺渺云沙滚黑雾,沉沉霞火播红浪。邪神七窍冒金黄,鬼面寒风决煜堂。言说老妪败战后,拖着负伤的九头蟒径往决煜堂朝乌洞,觐见上古恶佛帝尊。端见他:跣足趺坐于金莲上,披一领金鳌涩风鹤氅衣,袒胸露乳,松系一根红龙筋,穿一条火色扎腿裤。观其相貌:秃顶稀长发,黄眉苍羊须。环眼绿油鼻,蚌唇剑黄齿。一双尖耳如半月,两只肉角额边生。其高居而上,旁边立着鬼王迩迪洛撒,玉阶下头,左右站一班魍魉魑魅,牛鬼蛇神。此老妪乃帝尊之部下,号称“阴面夜叉”珈珞琍。
当下,珈珞琍跪谒帝尊,“佛皇大人,请来见礼了。”帝尊问:“竍族军死伤何如?”珈珞琍道:“此仅折千八百人。吾之骑九头蟒已失二首,伤势深重……”帝尊怒道,“废物,似这般少,亏了先人也!”珈珞琍道:“佛皇,珈珞此行失利,求佛皇释罪宽恩。”帝尊道:“罢了!想必竍族君气数盛旺,命不该绝。我也不加罪与你,起来吧!”珈珞琍叩首,“谢谢佛皇大人。”言讫,鸱张而起。
“佛皇大人,难道就此算罢?”迩迪洛撒问。
“急甚,时机未到。”帝尊道,“吾乃大千世界之主宰,天岗与竍族之命运皆在我掌控之中。若破天岗,必败竍族,若败竍族,必得凤砉震雷塔顶朝奉的七星鎏虹剑。”
“禀佛皇,但此剑硬生深刺一巨石中,犹如扎根,迄无以得,属下几番去,即使‘九道玄功’亦无能为力。”迩迪洛撒道。
“七星鎏虹剑乃上古时代叶嘉尼护法手刃太羑氏所得一件宝器,奉塔顶千载。正是:年年聚香凝绕,岁岁蓬气馨然。剑欲离塔震雷倒,召风引雨必淋寒。若把竍族凤都破,几何收得英骨幡?”
“佛皇大人,何此一言?”珈珞琍问。
“为今之计,惟世出震雷塔之人,以精血销石土,方得此物。”帝尊道,“但此人必善动文韬武略,且乃叶嘉尼后裔。”
“那我这便去寻此人。”珈珞琍道。
“不必了,其曰叶锐,珈珞今日一战,他已丧命于蛇口,五脏六腑皆已被吞噬。”
“那该如何?”珈珞琍问。
帝尊未答,大喝一声,“加布塔安在?”闻声跳出一个青面獠牙的妖人。你见他:秃顶绣一苍龙,金额抹火,眉毛横连,紫眼红睫,丹唇尖牙,双耳各镶一金环。观其着装:身被褐色素锦袍,袍绣赭血荫。腰系乾坤凤翅带,带攒泥沙星。足踏行风走云履,履织金丝线。那人跪下,“参见帝尊。”帝尊道:“尔等速去,至竍族军中,抢来叶锐尸体。记取:务必不能叫血肉腐化。”加布塔领命,驾下一只艾叶青鬃豹走了去。
话表竍族大军祭尸还城。翌日,大军走入山坳。这里:枯木冉冉,乱石涛涛。此时,黑风卷起,那加布塔驾青鬃豹,手执两把五花铜锤,一道烟闪过,挡住众人去路。挑挽联者、举花圈者、抬尸首者,皆被吓退在边上。
“呔!”加布塔猖獗道,“汝等泼贼,哪里去也?”
“你等何人?何阻吾去路?”朱颜若问。
“吾乃帝尊佛皇麾下大将加布塔是也!你等速快交出叶锐尸首,饶你等过去。如不其然,定教尔等碾为齑粉。”
“哼!大言不惭,敢情你跟那老妖婆同伙结党。”朱颜若举起凤翅镋,“叶将军之死,全是尔等妖物作祟,待本君取汝首级,与吾爱将报仇。”
雄壮的抱月乌獬豸向天长哮一声,凶猛的扑向加布塔。朱颜若挥动鎏金凤翅镋,夙惶搠过,加布塔力擎双锤架住。两人不相上下,直斗地火花刺眼,震似雷电。一个凤都君主,一个决煜魔将:一个因爱将舍生忘死魂赴云霄,如凤煽金翅,扬起红光渺渺;一个为将军拔剑生锋尸祭震雷,似夔抢铁功,卷出苍彩**。
“待吾前去,助君主一臂之力。”竍族军中,文雄策马飞腾,挥起青锋剑,双足轻蹬,行在空中,虚晃一剑过来,那妖人不当心,被一剑搠翻在地。朱颜若趁机一镋挥下,欲结其命。不晓那厢挥手一把白粉撇在他脸上,趁机化阵风走了去。
朱颜若收起金翅镋,用衣袖拭去面上粉尘,大怒:“恶人无胆,只会使诈。稍有不策,抱头鼠窜。”
大军整好队伍,继续前行。
终七日,竍族大军已至凤砉边境。眼下一座城池,怎个见:光彩亮堂,五光集星。籁沈清流带天香,城上新气满山河。八百飘炉麝青烟,三千沉墨浴光泽。凤凰摇翅舞金边,鼎香蓬璧染长榭。彩旗随风指日月,雄兵列队迎秋坡。凤门轻然而开,一城回香流硕。
抬丧人员撤开。朱颜若远眺这座城,大喜:“终于回到凤砉了……”
须臾,守军移开左右二道闸,两队军齐排列于守侧,一位鹰扬之将驾马驰来。至大军眼下,将军滚鞍下马,倒身拜迎:“凤砉守将党天豹奉迎君主归来。”
“免礼!免礼!”
“谢君主。”党天豹起身,看着君主头缠白布梭,一副枯状,再一眼投入军中,见人人亦皆如此,疑惑不解:“君主出征时,且是精神饱满,八面威风。为何归来日,则是萎靡不振,黯然无神,如何服丧归来,这是祭谁英灵?”
“祭叶将军。”朱颜若道,“我大军归途中,遇一样貌丑恶的老妖,牵一条九头大蟒侵袭队伍,叶将军舍身护吾一命,可自身却被那泼怪一头啮入腹,吃了五脏六腑……”
“可怜一代枭雄:‘半生显赫,护我锦绣河山;一世英明,传他峥嵘岁月’。”党天豹唉声叹气。
“本君深感叶将军恩德,此乃祭之还城。叶将军以身护主,如此报国精英,盖其忠烈当永流于世。”朱颜若下旨:“传我口谕:自今起,凤砉境内,无论朝中官员,还是布衣平民,皆要为叶将军服丧三日。年年清明,全城祭祀。”
“谨诺!”党天豹速令快马吩咐下去。
市井左右,无论何人,皆都披麻戴孝,并膝跪地。好一片清静,毫无鼓噪之声,虽一针落地,亦能闻其声。大军进城,舁丧者行至前,百姓齐呼:“恭迎叶将军回城,英魂存留世间。君主万岁……”朱颜若以泪洗面,左右观望,见子民人人服丧顿首。朱颜若拱手施礼:“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富丽堂皇的宫殿中,传出一阵浩荡哀鸣的钟乐声。丹后娘娘携二子头披麻衣在金殿门口稍待。言说丹凤娘娘,正乃朱颜若之妻。两位王子:长子朱滹滹,一十八岁。次子朱琮,一十七岁。金殿外,大小官员,皆列好队,齐排立愈,人人披好麻衣,纷纷拱手呼曰:“吾等奉迎叶将军还城。君主万岁……”
大军入宫。朱颜若下了乌獬豸,走上入殿红毡,至殿门见过妻儿。大小官员皆屈膝行礼,朱颜若面上毫无气色,令过“平身”。下方官员谢后起身,道:“请君主节哀……”朱颜若拭泪一把,“传令:备好精华棺椑,将叶将军殡葬。至震雷塔前,立起一座将军庙,铜塑金身,岁岁香烟不绝。另此:为感其恩,本君愿为他守灵三日。”
“领旨!”
近几日来,宫中一片宁静。遵照君主之令,其尸首棺敛,置于叶将军所居青王府,设好灵堂。朱颜若面对棺柩,默默含泪。灵位一边,跪着亡将之妻,泪似波涛翻滚,大雨滂沱。她手中抱一初满两岁之孩童,亦随父死娘悲,哇哇大哭。
“我之夫兮!你为何这般命短,弃我孤寡,至另一世去?……”叶锐之妻泣道。
“叶将军,汝还家也……”朱颜若涕泗横流,“放心吧!更无兽妖……”
朱颜若守灵三日,将其葬于烈士陵墓当中,上书:岳融泰山王叶锐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