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八.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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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金光渐渐散去,隐入云烟。室内却明烛彩灯,重重辉映,把路白羽肌肤上那朵桃花勾勒得绚烂无比。
而含着那朵桃花的,是苍翠繁荣的枝叶如蛛网般与血脉勾连交织,星罗棋布,把皮肤分割开来,显得妖冶至极。
路白羽面上微见仓惶,转瞬间却已娇笑如常。她不紧不慢地抚摸着那朵桃花,欣赏着任瑶岸遽然伸手,取下悬于案上的绿竹杖,横握在手。
这是即时发作的折红英,笔落之时,便已是花叶全盛之际。随后,便是“花谢春归、黄泉命断”的一刻。
即使是魔教中人,也很少有机会目睹顾柔亲自动手。变故突起,众人皆大惊失色,大骇于顾柔一招制服路白羽,更恐那折红英会落在自己身上。就连角落里的江朝欢亦神情陡冷,蹙起眉头。
“顾左使,想不到我丐帮帮主之位如此诱人,能叫你对自家下属出手。”
见任瑶岸拿起绿竹杖,却反而悠然坐了下来,顾柔有了些兴致,反手一掌,将路白羽推至沈雁回手边,同时大步迈出,倏然逼近那正中主座。
“为虺弗摧,后患无穷。”顾柔眼中湛出杀意:“任代帮主,我倒是好奇这三年你去了哪里,又到底回来做什么?”
说话之间,两人业已交上了手。
一个绿竹杖翻飞,一套打狗棒法行云流水,身子却仍稳坐座中,巍然不动;一个兵刃不出,右手屈张,唯以折红英应对,气定神闲。
“顾左使不如先担心刚刚认回的弟弟,能不能活过今天。”
棍杖快得几乎看不出招法,任瑶岸却仍有余力说话。交斗带起的气脉纵横满室,众人尽可能远远退开,缩在墙边,却见主座之旁的烛火猛然颤动,二人交缠的影子间或打在墙上,一闪而逝。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这场打斗,唯有嵇家兄妹置身事外,全然忙着自己的事。
谢酽毒发极快,嵇无风急得上蹿下跳,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毫无起色。心下正焦急间,昏迷中的谢酽又吐出一口黑血,无意识地吐出一个字来:“水……”
嵇无风一呆,见他浑身滚烫,衣服已被冷汗湿透,嘴唇干得皲裂,显然极是痛苦,忙四下看去找水。
然而,他这一侧桌上的茶壶都是空的,要想去对面拿水,就得路过任、顾二人酣战的区域。
内家高手过招有多危险,嵇无风自然知道。哪怕他已不是往日一点武功不会的他,也不敢靠近。何况即使小心翼翼穿过甬道,也势必耗费太久,谢酽恐怕难以支撑。
情急之下,嵇无风心念电转,咬破自己食指,往谢酽口中送去。
指尖血慢慢滴入谢酽喉中,他却仍在昏迷中紧紧皱着眉头,额角不断滚落汗水。
显然,这一点血对他来说是微不足道。嵇无风一狠心,取出匕首,划破自己手腕,凑到谢酽嘴边,这回淅淅沥沥的血流源源不断地滴落。嵇无风惊奇地发现,不过片刻,血不再是被动流入喉间,谢酽喉头滚动,大口吞咽,竟有醒转之兆。
对面的角落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即使止住了血,江朝欢仍愈加委顿,最后一点生气从他体内无情地流逝,让嵇盈风的心也越来越沉。
在他差点死在谢酽手里时,嵇盈风已做好准备,替他而死。然而此刻,夺去他生机的,却是她无论如何奈何不得的折红英。
“她们谁会赢?”
即使背对着主座战局,嵇盈风今日对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在关心顾、任之战。
绿影快似鬼魅,至精至妙,顾柔持掌相迎,间或五指箕张,化出折红英,寻瑕抵隙,见招拆招。
一坐一立,皆在方寸之地,酣之激,却是从来罕见。哪怕辨不出招式路数,室内气压忽沉忽滞,逼得众人不敢大声喘息,亦足见这场打斗二人皆使出全力。
看得久了,江朝欢似是腻了,移开目光,接过嵇盈风递来的帕子,慢慢擦拭指间血迹。
顾柔武功不在沈雁回之下,即使是未曾失却神鹫的任瑶岸,只怕也不是其对手。然而,任瑶岸坐于椅中,仅凭一套棍法应对,久战之下,竟丝毫不落下风。
只有一种可能,任瑶岸服下了摩尼九回丹——拜火教中最为诡秘的丹药,可增益心脉、使真气流转更为圆融,几乎能将习武之人功力激发一倍。只是,得失相对,此药亦含剧毒,最多九个时辰,就会遭其反噬而散尽内力。
这种药任瑶岸也给过他,江朝欢默然无言,不忍再看。
他和任瑶岸一样,已是将死之人。何况,他们为了复仇,早已不顾自己性命。今日成也是死,败也是死,这是注定的终曲。
只是,路白羽跟他们做事,却只为了活。她也中了折红英,又该当如何?
枝蔓疯长,正在他体内鞭笞着每一处经脉。望着自己腕上英华流转,江朝欢咬牙忍耐,直到心脏也开始剧烈惊悸,遍布整副身子的痛楚浃髓沦肤,扼住了呼吸,也斩断了那勉强敛起的思绪,当真是生不如死。
嵇盈风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她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喃喃自语:“这是最后一次了,对不对?”
她没等来回答,只是看着江朝欢一点点弯下了腰,身子几乎对折了起来。她想象不出,这个人正在忍耐着何等的痛苦,只能看到他的脊背微不可见地颤抖着,强撑着桌面的指节泛起青白。那几乎透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不一时,几个指甲就崩裂出血,肩上伤处也又洇开了红色。
嵇盈风并没扶住他,反而不忍复睹般,别开了目光。
其实自两年前聚义庄密道蒙江朝欢相救后,她就全心信任着这个魔教之人。尽管每次相见,皆是敌对,她也始终认为,他们终有一日会站在一起。
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与那人罄竹难书的恶行,但她总是忍不住,尽可能地助他护他,哪怕遭人诟病,也只会想着,怕给他带来麻烦。她自己也不懂这是何种情愫,或许只是他身上莫名的熟悉感、安心感,哪怕初次相见,就像已相识数年。
自幼年起,她就屡遭变故。也许在旁人看来,她循规蹈矩,不负名门之望,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看够了命运无常,只要她所认定的,她决不会有一丝犹豫,错过时机。
只是这一次,她似乎真的抓不住了……
但她依旧只是默默避开,不愿打扰,因为她能感觉到,江朝欢不喜人窥探、怜悯、抑或仅仅是接近。他常常不屑于掩藏的,是对世间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厌弃与疲倦。
夜色彻底沉寂,唯有主座二人内力相持间、风声鸣啸,引人心神激颤。在这种时候,一声洋溢着喜悦的惊叫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人们纷纷转头看向声源处,就连顾、任二人亦分神瞥了一眼,那叫声的来源、正扶着谢酽站起的嵇无风满脸惊喜,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你们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