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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姮姑娘把绣花针先插到头发上,松开了压住我拇指肚的手指,血珠就从创口瞬间涌了出来。她俯下头,把我的手指吮在嘴里吸去血珠,又找了一只创可贴给我贴上,算是完工。
我用手捏了捏拇指,果然不那么疼,舒服多了,满意地说道:“你这儿应该再挂个医疗所的牌子。”
姮姑娘一边从头上拔出绣花针收了起来,一边斜了眼不解地看着我,问道:“我又不是医生,挂那干啥?”
“医生也没有你的耐心,专门给人拨刺好了。”
“哼,只有你整天毛手毛脚地扎刺,别人却都不扎,你想饿死我?”
“要不咱在外再接间房,把你的裁缝部扩大一下,招兵买马怎么样?”
“不要拿我穷开心,我正忙吶,中午在这儿吃饭吧,一会儿我给你捞面条儿,手擀的。”
“说正事儿呐,焦所长负责协调你旁边的土地,所里出钱给你接上一间房子,这样你就能把宿舍和厨房搬进去,方便多了,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的跟真的一样!”
“你得带一个女孩儿做徒弟,因为这笔钱是为了救助这女孩儿出的。”
姮姑娘有些迷糊,看着我,我只好又说道:“这个姑娘叫羡鸢,头几天在新镇饭店帮忙,不是长久之计,准备让她跟你学点手艺,这个女孩子本质还不错,我给她提的,因为我已认下她做干妹子了。”
姮姑娘撇撇嘴说道:“那姑娘我见过,这么有福,我天天在你眼前转呐,你也没认我做干妹子。”
“你可不就是我妹子,我有事总是先想到和你商量。”
“我才不想做你妹子呐!”
“那你想怎样?”
“我……我想当你姐姐,像管西芜鸾一样管着你。”
我忍不住笑道:“你和河主任一样,姐妹俩都是权利欲很强。”
“风哥,你说的这件事儿是做功德,我当然得应承下来,就算你们不盖房子也得想办法,你说这女孩儿本质不坏,当然就不会坏,你的眼光比常人厉害多了。我爹现在说我整天像女学生一样教条,都是受了你的影响呐!不过,盖房子的事儿,我得与我爹和弟弟商量一下,咋能叫派出所出钱呢?要是能说住地,我还有五千块钱存款呐。”
“那你不想嫁了?没有像样的嫁妆,会丢人的,钱是有人赞助的,要不派出所也没有这笔开销。你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如果可以,咱们就储备石料、水泥板,择日开工。”
从裁缝部回来的路上,我回想这一切,觉得有些怪怪的,万物有序,顺其自然,强制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轨道,于其是福兮?是祸兮?变数很大,难测深浅,但不做又有违良知,
变数虽难测,但总比命运固化要有些希冀。
存在了也就合理了,但愿不是合理了才能够存在。鉴于自己的大脑容易形而上,我转移了一下思维,思考着昨夜那神秘的纸团到底是何人所抛,否则我们很难能准确掌握这种隐秘的信息。举报人这种动机肯定跟蒉贵本人有关,醉翁之意不一定在酒,那其动机是什么呢?
一切都有可能,这种大信息量的推演比较烧脑,我不再思考,水落石自会出。
晚上不该我值班,身体像缺氧一样,站着都能瞌睡,随便喝了两口粥,我就躺在床上,准备狠狠地睡上一觉,恢复一下体力。
半夜时分,警笛声响起,警车呼啸着冲出派出所,很快消失在远处。
我醒了过来,习惯性地从床上坐起来,因为只有很紧急严重的案子,警车才会出了派出所就鸣笛。
我披衣从楼上宿舍下来到值班室,一个女人坐在长椅上,浑身发抖,这个女人衣服时尚,脖子上还戴了金项链,不过体型因为生育和年龄早已走了形,肚子鼓鼓的,但有一点很明显,女人身体强壮,五大三粗,透着一股戾气。
“怎么了?”我问道。
值班的联防队员坐在床边,说道:“她把她男人的命根子剪断了,自己跑来投案,已经通知刑警队,川副所长带人到绣花厂救人了。风警官你不认识吧?这位是蒉贵老板的夫人。”
“什么?”我吃了一惊,身体打了个哆嗦,披在身上的衣服几乎滑落下来。
我控制住情绪,去警务室倒了杯水回来,搬把椅子坐到了女人对面,说道:“嫂子,上午我还见蒉老板了,我们是朋友,来喝点热茶。”
女人接过水杯,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的绝望,因为恐惧,嘴角有些轻微地抖动。
我掏出香烟抽出一支,递给女人,说道:“嫂子,抽支烟吧,会好受些!”
女人掀开茶杯子盖儿,喝了两口热水,放下水杯,伸手接过来我递过去的烟,塞到嘴里,就着我递上的火吸着,抽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不过她并未停下,又狠劲地抽了两口,把烟咽了下去,在烟气的刺激下,她好像放松了些。
我忽然问道:“嫂子,你为什么要举报你丈夫呢?”
女人并没有惊讶,说明我的判断是对的,女人不想说,此时此刻,她的心头肯定是百感交集,极度动荡,如怒河上的扁舟,惊心动魄。
片刻的专注可能比沉默更好受些,女人又抽了两口烟,抬起脸看着我,眼神飘忽,幽幽地说道:“警官,那么昨晚一定是你抓的我男人那死鬼!起初,我并不想让男人知道我跟踪他,犹豫了好久,没有忍住,给你们抛了个纸团。开始你没有抓到他,我心里倒轻松了些,想着举报自己老公有些太说不过去,只是想吓一下他,歪打正着,达到了我的目的。没想到你太认真,聪明得很,还是抓到了那死鬼,我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后悔得我直跺脚。”
女人紧抽了两口烟,把一支烟抽完,剩下的烟蒂已经着出了焦糊味儿,我把烟盒掏出来抽出一支,让她续上,然后把整包的烟塞给了她,余下的时光,烟对她比钱都重要。
女人接着说道:“警官,你不知道,我和那死鬼是患难夫妻,当年他家穷得叮当响,连房子都没有,借了村里的牛棚成亲的,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在黄河两岸讨生活,啥没干过!过不去时,我都卖过两回血,没敢告诉那死鬼男人。这十年来,日子渐渐地有了起色,生意越做越大,我也越来越年老色衰,那死鬼就动了花花肠子,在外面找女人。
“起初我不知道,后面觉得不对劲,他回家来倒头就睡,连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一说他,他就不耐烦地怼我:‘老夫老妻哪来的这么多话?’我不相信,他出去我就跟踪他,但很难抓到他的狐狸尾巴。不过这回不知他怎么鬼迷心窍,在我的眼皮底下瞎混,我当时气得就想抓住他狠打一顿,又怕他会恨我,才想了个借刀杀人之法出口恶气。气是出了,烦恼却来了,这不得罚钱啊,我们挣钱也不容易,心里我又后悔得不行。”
我拿了暖壶给女人的杯子续添了一些水,女人端起喝了一口,接着说道:“没想到的是,那死鬼男人绝顶聪明,他肯定知道我经常跟踪他,但装聋作哑。不过,这死鬼今晚上回家脸色大变,立马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他不说话,我更害怕,毕竟男人再怎么样,女人也不能真的毁了她,如果做了,夫妻的情分也就尽了。都怪我太任性,理亏啊,只好假装不知道他的事儿,求他明天再走,真不过了,离婚也得商量啊!
“死鬼男人愤愤不平地躺下了,呼呼大睡,可能是太累了,夜就像药引子,容易让人偏激,看着自己的男人如此绝情,我怎么也想不开,越想越难受,这辈子我真心真意地为这个人操心,啥都为了这个家招揽着,却换来如此下场,反正孩子们都成家了,活着还有啥意思?我摸出了剪刀,想着往自己的胸口上扎一下,就一了百了了。”
“那你怎么没下手呢?”我插了一句。
女人麻木地望着我,说道:“比量了半天,正要下手了却自己的时候,我看到死鬼男人翻了身,手向前摸,头向前伸,不怕你笑话,警官,这是我们平时亲热时他的习惯动作,一手是摸我,头则是埋进我的颈窝。他这个动作一下刺激了我,我要是死了,别的女人还不马上投怀送抱,鹊巢鸠占?这一下让我失去了理智,我都要死了,还能让这死鬼风流快活?一气之下,我把男人的命根子剪下了一节,开开门就扔给看门的狼狗吃了。”
我打了个寒噤,牙齿紧咬,舌头发硬,想说点啥,可是却张不开口。
女人叹了口气,说道:“杀人偿命,看着那死鬼痛晕过去的样子,我又有些害怕,没有勇气自杀了,拼命地跑到了你们这儿,你们枪毙我吧,这样痛快些!”
我用右手捂住了眼睛,慢慢揉搓着,以减轻太阳穴隐隐地鼓胀。
警车的呼啸声由远而近,直接冲进了派出所院子,仍然没有关闭引擎,这应该是四中队的警车,练副队长带两个刑警下来,给女人戴上了手铐,押入了车后铁栅栏中,办理了移交手续,警车又马不停蹄地呼啸而去。
我站在楼下的走廊上,听着警笛由低而高,进而尖锐,而后又低沉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心潮起伏。
仰望星汉,浩渺银河间淡云夭矫,激情风烈,熠熠耀耀,寥廓恍惚,两侧梭状的天琴星座与扁担状的天鹰星座隔河相倚,明亮的牛郎星和织女星翘首相望,或许是七夕将近,各自都准备了一年的情话要在此夜倾诉。果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个好端端的家就此破碎,这种人间悲剧陷入了法律与伦理的漩涡,令我心压磐石,闷闷不乐,更深层次地思索人性与法律的微妙之处,体会出苏轼“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深意,有了一种“盛荣不常、繁霜坠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