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羡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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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逝去是相对的,如果没有逝去,存在也不复存在,然而两者又时有交融,意识对它们的区分经常会混淆,以至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迷茫于幻觉和真实之间。
七月下旬,尽情挥洒的时节来了,蓝湖蒸发起鱼虾的腥臊,黄河扬浮起泥沙的土膻,两者在中间夹缝地带汇合,仰散四旋,奕奕翩翩,缱绻轩翥,游烟连云,燠热在水汽的浸润下给万物赋予了过多的激素,一切都在亢奋和繁扬间忘乎所以,这是案件的高发时段。
晚上,我在值班室里看重播的电视剧《牵手》,注视着主妇夏小雪举手投足的神韵,品味着她与同学赵燕舞的相似之处,从内心深处生出些柔情。同事们都不爱看这剧,以为我在做结婚前的熏陶功课,虽然觉得与我的硬朗风格不相符,但也情有可原,把电视让给了我,到警务室里打勾级去了。
正出神间,忽然一个纸团从窗外飞了进来,正飞入我的怀中,电视的荧光模糊了窗外的景象,我站起身扑到电视后边的铁窗棂上往外看,外边被柳树的阴影覆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两只蟋蟀起劲儿地在室外墙根下竞鸣。
我立马奔出值班室,冲出派出所大门,然而在路灯映射过来的微光中,并没有看到人影。我疑惑地回到值班室,展开手里的纸团,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新镇有人睡服务员。”我仔细看这张纸,纸张有些发硬,好像是涂了胶水,另一面则是印了美容美发的广告,应该是从墙上揭下来的,字是用圆珠笔写的,好像是拿在手上写的,因为广告纸上时有被笔尖戳透的印痕。
我立刻安排出警,三个人开着警车直奔新镇饭店,新镇饭店就在车铺旁边,离派出所太近了,两三分钟我们已经下了车,摸进了饭店。
新镇饭店是村民利用自家承包地盖起的两层楼房,紧靠路边,档次不高,仅为过往的车辆和镇机关人员提供些简单炒菜,同时也为过往的车辆提供便宜住宿,类似传统的大车店,要到下半夜才打烊,这种档次哪会有什么服务员?再说派出所脚下,谁的胆子也太大了!
果然,我们搜查了楼上所有的房间,只见几个贩运土瓮的马车老板疲惫不堪地在房间里歇息,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老联防认为这一定是谁在搞恶作剧,但我并不这样看,深更半夜的,谁会这等恶搞,又不打报警电话,害怕留下号码,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我到饭店前台,见这家的老人昏昏欲睡地坐在椅子上,无奈地等候着客人上门。我问道:“我们例行夜查,店里有你家以外的女人住吗?”
“前两天请了个帮忙的女孩儿,在院里的侧房住。”老人困倦地回答道。
帮忙女孩儿的房间不是客房,是店主人一家旁边的侧房,我们敲开了女孩的房间,女孩儿只有十五六岁,一看就是个刚辍学的初中生,女孩神情倒很自然,穿了件短裙睡衣,屋里并没有别人。
我和老联防退出了饭店,商量着该如何处置,老联防惦记着打勾级牌,想就此回所,我思考着此事的蹊跷之处,不想就此罢休。
这个年代,饭店里正流行服务员陪酒服务,服务员每服务一桌客人,有二十到三十元额外收入,运气好时,一天能得一百多块钱,一个月相当于我半年的工资。经商的老板们常来常往,一些服务员少不了眉来眼去,忍不住诱惑。估计这新镇饭店为了增加客源,也雇了个女孩子陪侍,举报应该是针对此女孩子来的,
而举报人也很有可能正躲在暗处观察处理结果。
我让司机把车先开回派出所,车开动的声音一定能让饭店里的人以为我们回去了。我领了老联防,绕到饭店的后墙,后墙因为面临田野,所以比较高,有四米左右,我后退两步,身体往前冲,双手抓住了墙沿,身体上提,不费气力地就蹿上了外墙,有些像电影里轻功高强的侠客,这对于我多年的身体训练,简直是小菜一碟。老联防大出意料,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来了精神,觉得跟我行动是一种刺激。我把老联防拉上外墙,然后,两人再趁着重车经过国道的喧嚣声,爬上了饭店侧房的屋顶,动作极其轻微,以防屋里人察觉。
我和老联防趴在房顶上,悄悄地向下查看,院子里影影绰绰,几头大牲口在敞篷里吃着草,不时地会打几个响鼻,没什么异常。就这样我们两个趴在屋顶上,足足有一个时辰,星夜凉爽的露水悄然潜入后背,唤起了一些游离的神经,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在浩瀚星空下的一间屋顶上蹲守。
老联防忽然用手碰了碰,轻声说道:“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有查到位?”
我梳理了一下行动脉络,仔细思考行动中的误区和盲区,转了脸去看老联防,老联防的脸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彼此点了点头。我先向后退着爬到屋顶外墙边,攀住屋顶下到了外墙上,老联防也退了回来,我协助他退着从屋顶站在了外墙上,我们沿外墙走了一段距离,从外墙直接进入了饭店的院子。
我和老联防又敲开了女孩儿的房门,女孩儿不情愿地倚在门口儿,借着屋里的灯光,我注意到女孩儿脸上很疲惫,并非那种酣睡中被惊醒的惺松,但是女孩子神情上并未表现出恐慌。我向女孩儿亮出了警察证,老联防直奔屋里,迅速掀起木床边的床单下垂部分说道:“里面多闷,出来吧!”
女孩的屋里很简陋,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张旧桌子,床是那种用旧木板钉的板床,床腿很矮,一个人要爬到床下面显然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床下边的人斜了身体,先把头爬出来,而后再向前爬,整个身体才完全脱离了床板,床下爬出来的男人脑袋有些秃,看上去年龄应该在五十岁以上,酱紫色的T恤看上去很光滑,是当下时兴的款式,冰丝材料,价格不菲,T恤上沾了些蜘蛛网和灰尘,有些狼狈。
男人脸仍然向下趴着,不敢抬起头。老联防笑了,说道:“蒉老板不要躲了,深更半夜,你肯定是喝醉了,要不怎么爬到床底下去了呢?”
蒉老板咳嗽了两声,清理着灰尘堵塞的喉咙,解嘲地说道:“兄弟,真的是喝醉了,这是哪儿?唉,真不应该喝那么多酒,不省人事,裤子都尿湿了。”
“蒉老板”,我一下子认出了此人是镇上绣花厂的老板蒉贵,派出所里的新被褥、床垫儿正是他捐赠的。
我摸出对讲机呼叫值班室,很快警车又开了回来,拉上蒉老板和那个女孩儿回到了派出所。
把蒉贵押在值班室,我和老联防先给女孩儿录了笔录。
女孩儿的脸上还带了些少女的纯真,惊慌恐惧溢在眉宇,唯独没有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害羞感。女孩叙述了案情,神色自然了许多,但又像一头受伤的小鹿,不愿再回首舔舐伤痕,说话间躲躲闪闪。
女孩儿名叫羡鸢,母亲在去年因病去世了,继父不愿花过多的钱供她上学,她只好回到了绿镇的外婆家。外婆一个人年纪大了,女孩儿只好出来找点儿活干,大饭店肯定看不上她这种稚嫩的身架,只好托人介绍到新镇饭店来帮忙。女孩子人长得很恬静,手脚勤快,一些过路的客人在此小聚,也愿意让她陪酒。
伺酒的服务费不在工资之内,女孩儿很庆幸能够额外挣到一些钱,自然也得忍受有些男人酒后的动手动脚。蒉老板是偶尔和同事来吃个便饭,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儿羡鸢,近一段,三天两头里来吃饭,有时一个人叫一桌子菜,让女孩陪着,钱花太少了,饭店里不太乐意。
蒉老板给女孩买了几件新衣服和鞋子,答应让女孩去他的厂里上班,干个办公室职员一类的轻松工作,女孩儿就跟他睡了。今天蒉老板喝了些酒,没有回去,睡到了女孩儿的床上,听到我们查房的动静,吓得爬到了床下。作为老板,他很精明,知道我们不会善罢甘休,准备在床下待到天亮再伺机离开,不想还是被抓住了。
我让女孩儿在笔录上签了字,给她取了指纹,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女孩儿双手捧着茶杯,放到嘴边嘴唇,咬在牙齿间,欲言又止。我放平了双臂在桌上,眼睛和蔼地看着女孩儿姣好的双眉,鼓励她说出来。
“警察哥哥,你们可不可以不送我进监狱?我外婆老了,还有气管炎,天一冷就喘不上气来,得有人照顾……”
我心里有些酸楚,笑着说道:“你又没有多大错,不会送你进监狱的,外婆有多大年纪了?”
“外婆......外婆有七十了......”女孩儿的眼里盈着泪水,但脸上却有些笑意,只是嘴已经不听使唤了。
“羡鸢,你先回饭店吧,不要跑远,处理完案子,你领我去看看外婆,能做到吗?”
女孩儿有些不敢置信,看着我的脸,似乎想确认一下我是否在戏弄她。我始终脸带笑容,点点头,不忍再惊吓这个被生活折磨到麻木的女孩子。
女孩儿羡鸢走到警务室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和老联防,终于小跑着离开了。
蒉贵在录询问笔录时也并未抵赖,很配合,他和派出所里的其他人都很熟,只是和我有些陌生。他脸上堆着笑,眼神试探着我的脸色,想知道我的想法。
我脸上依然带着笑,尽量让他放松些,此人是镇上的纳税大户,为不少人带来就业机会,也不便怎么样,以后还要打交道,但是我又不露声色,让他心有畏惧。
蒉贵的裤子仍然有些尿湿,还没干,身上的灰尘已经清理了,似乎正想恢复他作为老板的自信。
老联防递给他一支烟,他站起来接过点上,狠狠吸上两口,说道:“唉,都是酒后乱性,酒真不是好东西!这点丑事,落到弟兄们手里,真没脸见人。”
我盯着蒉贵,问道:“蒉老板,这女孩儿都不如你孩子的年纪大,你怎么下得了手?”
蒉贵大惭,不知如何回答,羞愧地伸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说道:“畜生,真是鬼迷心窍,邪欲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