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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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尔空着肚子走在回查尔斯旅店的路上。
他不想承认老柴尔德对他的批判,但他确实无法胜任医生或律师这种任何体面的工作,也没有一点耕种或建造的经验。他是一个无能的贵族子弟,除了姓名和贵族有些关系,他与流浪在街边的普通百姓没有区别,甚至比他们还要更无能一些。
他留意了下街边许多大大小小的旅店,无奈没有他觉得适合自己目前处境的房间,它们要么实惠而局促肮脏,要么是体面而昂贵。
他应该去找一份泥瓦匠的工作吗?现在这种处境下,他或许更应该找一个包吃住的工作,这样就能省下一笔不小的租住费用。劳尔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或许是长期的饥饿和窘困。就像他奔赴比利时的时候一样,他知道那里有死亡和伤痛,却不知道死亡和伤痛会是如何降临的。
街上的一家杂货店吸引了劳尔的注意。如今天色已晚,自己的晚饭还没有着落,劳尔猜想杂货店里供应的水果尚可充饥,也不足以花费他太多。
“叮铃”,劳尔推开玻璃木门,门板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一股泥土的气息和水果的香甜扑面而来。
杂货店里主要供应的是新鲜的瓜果蔬菜,它们按种类被一堆堆码放在桌上的挡板里。“晚上好。”店主听到铃铛响起就随口打了声招呼,他正弯着腰在收银台后忙碌着货品。临近闭店,店内除了劳尔没有其他的顾客。
“晚上好。”劳尔走到苹果堆前,看了看标注的价格。他对苹果的市场价毫不了解。他几乎没有出来亲自买过什么东西。他很快挑选了两个绿苹果,来到收银台。
店主起身晃晃悠悠来到收银台前,他瞥了一眼放在台面上的东西,又瞥了一眼劳尔。店主是个消瘦的,上了岁数的男人,他的头顶稀疏,人中两侧留着胡子。
“最近生活不容易,嗯?”
劳尔笑了笑,随即问道,“先生,请问这里还招工吗?”
店主头都没抬,笑着哼了一声,“你在开玩笑吗?我这里可养不起另外一个人了,我宁愿用自己这把老骨头理货,也不想多雇佣一个便宜的年轻人。你在找工作?”
“是的,我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哪里还有在招人的工作。”
“一般来说,越靠近城中心的工作越难找。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郊区试试,那里到处都是工厂,永远在招人。当然了,你不能是残疾,不能有毒瘾,不能有基础病,慢性病,性病,传染病,你要够高够重,足够强壮,你要满足各种要求。”
“不过我看你这么年轻,一定可以胜任。”
“谢谢您先生,你的话对我很有帮助。”
“不客气。一共是8先令,纸袋通常要收2便士,不过这次就算了吧。”
劳尔抱着装有两个可怜的苹果的纸袋和在男装店买的衣服走在无人的大街上。从店里出来后,天色完全黑了下去。街旁的一个个低矮的路灯都点亮了,发着有限的光。
巴特勒很轻易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劳尔不愿任由那女人的样子和言语霸占他的脑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一根烟卷,但仍有不少烟丝掉在了地上。这就对了。这才是他熟悉的劣质香烟,永远是杂货店里最便宜,最不会卖光的那种。
他把烟卷放在嘴里,腾出一只手摸索自己的裤子口袋,他忽然想起来火柴被他落在房间里了。
阴暗中的人衔着烟卷无声地叹了口气,
吐出一缕垂死的风。他不得不再次想起琼。
琼·巴特勒原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可能容忍他,最愿意和他产生连接的人,如今也被驱离了。因同为贵族阶级且父辈相交甚好,他们早在彼此的幼年就相识,并在频繁的接触中自然而然地向对方产生了好感。
劳尔喜欢她的成熟与明媚的美,而琼爱他的孤独和自我。即便劳尔隐约察觉了父亲背后过早的撮合和功利的目的,琼还是占据他心中一个重要的位置。岁月缱绻,相较于恋人,他们更像是一对亲密的朋友。弹琴、骑马、钓鱼、狩猎、跳舞、阅读,即使相伴无言两人也无比愉悦。
可惜两人相伴的青年时代并不长久,他们之间的感情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很快开始变质,或是说,是劳尔的整个世界因为那件事而颠覆,变得扭曲。
劳尔及时掐断了回忆,逃回阴暗的现实中。
街巷上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寒冷顺着他的脚底爬了上来,天色越发暗沉。劳尔加快了脚步,他忽然有种错觉。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脱了手的氢气球在街上跳动,只要一阵微风,他就会轻松地被风卷起,从此消失在黑夜中。
劳尔走了一个小时才回到了偏僻的查尔斯旅店,这远比他预料要花费的时间要久得多。亮着灯的“查尔斯”三个字帮差点就要迷失在黑夜中的劳尔指明了回家的方向。他抱着他的纸袋和衣服快步走了进去,他的脸颊和裸露的双手因为寒风而微微发红,而他却不感觉到寒冷。一滴热汗顺着他的脸颊从头顶流了下来。
格兰端坐在一张崭新的黑色大理石桌后。大理石桌一米多高,将格兰的下半身遮挡住。从他的神态看出,他正在读书。格兰注意到走进旅店的劳尔,被他身上的单薄吸引了注意力。他合上那本《福利经济学》,站了起来并对他说道,
“现在可是很晚了,柴尔德先生。”
“抱歉,我迷路了。这里比我记忆中的要偏僻。”
“没什么可抱歉的,这里有你一封简讯。”
格兰将一张叠好的纸条拿出来放在面前的大理石桌上。劳尔朝他走了过来,这时劳尔才注意到厅内添了些画像类的装饰物,一些老旧的陈设都被换下了,脚下的地毯也焕然一新。
“有一位自称是你的叔叔的先生来过,让我转交给你。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上次开车来接你的那位先生。”
“是的,鲍勃先生。”劳尔拿起纸条,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格兰,“史密斯先生。”
“你可以叫我格兰。”
“好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会有人给我留纸条,我无意让你等到这么晚。”
“没关系,我没有特意在等你。到时间会有其他人和我换班的。”
“那就好。”
劳尔看向纸条,纸条上面写着明天他将和多琳小姐共进晚餐并提醒他提前做好准备。格兰不动声色地看着劳尔,近距离看,这个年轻人似乎被冻坏了。
“我不得不问,你吃过晚饭了吗,柴尔德先生?”
“呃,还没有。你要邀请我共进晚餐吗?”劳尔眨眨眼睛,玩闹似的问了回去。格兰顿了一秒钟,依旧是那副正经的经理神态。
“不,我用过了。为了对近期的噪音表示歉意,本旅店会为所有客户提供一次免费的晚餐服务。所以,如果你恰好需要的话。”
“我真幸运。谢谢你,史密斯,不,格兰先生。”
“不客气。-你一定饿坏了,晚餐准备好后会送去你的房间。”
劳尔临走前朝旅店经理要了份报纸,他突然想起来报纸上写了招工的信息。
“谢谢你,晚安。”
“晚安,柴尔德先生。”
格兰叫来侍者安排好晚饭,重新在石桌后坐了下来,他打开他的那本书继续阅读起来。但很快他又将书合上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上前往楼上的楼梯通道。楼梯墙壁上的装饰灯柱已被挨个取下,换上了镶嵌至墙内顶部的钨丝长条电灯。当格兰走上5层的时候,他瞥了一眼邻近楼梯的房间的房门,继续向楼上走去。
最终他推开一扇门,来到了天台。宽阔的天台四角燃着烛光,这里陈列着比一楼还要优质的桌椅和酒水。他走到天台边缘,眺望远方,视图缓解长时间阅读带来的视觉疲劳。静默的城区星星点点地亮着微光,整个伦敦已陷入夜晚的沉寂,就连流浪街头的人们此刻也回到自己破烂制成的窝里蜷缩起来,修生养息。
莱茵河闪着月光,将格兰所在的城区与东部的贫民区隔离。这里少有炊烟、煤炭或是刺鼻加工品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松子味和阴冷的泥土的气息。
可是一股恶劣且浓烈的烟味飘了过来,格兰一低头就看见楼下有个男人将他的上半身探出阳台,他手里的烟头正亮着火星。
他的住户劳尔,此刻正在阳台抽烟。格兰盯着劳尔的背影,冲动地想要大声呵斥他,让他把烟灭掉并警告他这里禁止抽烟。格兰的双手握着天台的栏杆,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