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出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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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窟的道路几乎不能称之为道路,不过是堆砌着杂色腐烂物的稍微平坦一些的缓坡。大量海鲜死亡、腐化,在终结的注视下回归土地本身。
当然,一直生活在这的人是闻不到那“可爱”的气息的。排泄物与死去的猫狗尸体到处都是,帕西瓦尔发现猫的尸体格外多,他大概瞧了一下,似乎是被某种利器割喉毙命。
真可怕,这里不会还生活着某些变态吧。帕西瓦尔有些肝颤。而且,他现在十分后悔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来到这。那些居民看他的眼神都十分警惕和排斥。
像某种动物一样的目光从堆积着朽木、破窗、碎帆、缆绳、砖块的各种角落直直的飞过来。在帕西瓦尔身上扫荡。即便他们隐藏的很好,帕西瓦尔还是感觉到了贪婪,还有总是与贪婪相伴的另一种东西——铤而走险。
真正的骑士,在这种环境里,应该平易近人,是不是?而不是穿的像个冷漠的上等人。但是,骑士维护别人的前提是,他不管到哪里、要帮助谁,都要先有能力保护自己,否则,就是送人头。
“就在那边了,绕过这个垃圾堆和那棵树就是我家。”是之前摊位上的女孩领着应急组的哥哥姐姐到这里来,这孩子用一条深绿色的厚重围巾把自己的脑袋裹住。
在走到帕西瓦尔完全分不清的某个拐角,她突然高兴起来,“快过来,就在这,我家比街上干净多了。我妈妈爱干净,她总是什么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然后她好像是有些难过地说:“我家前几天刚搬到这里来,原来的房子周围不是这样的。”
帕西瓦尔揉揉她的头发,忍不住叹息。他看见路边醉倒在泥里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酒鬼不怀好意打量这孩子,于是赶快挡在她身前。
很淡很淡的一缕炊烟,走上天空,味道是介于马粪、鱼骨与干草之间的感觉,那座小小的房子几乎不像房子,只是一个木条钉起来的框架。门锁的死死的。
孩子站在外面用她清脆的声音叫了一阵,门开了一条小缝,门里有一只眼睛,它迅速打量来访的客人。
维罗妮卡没有想到这里是这样“在门口待客”的,她局促地介绍了自己和帕西瓦尔都是谁。确定是应急组的人,那妇人立刻把门打开了
帕西瓦尔跟着她走进杂草丛生、堆满杂物的院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位垂死之人是什么状态,这应该不是阅历太少,他有一种他的记忆被删除的错觉。而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屋子里唯一一张床上,那位父亲实在是引发了他的一些触动——
已经被干涸的血液染成褐色的床单皱巴巴的,铺在那人身下。还没有被清理完的碎药渣凌乱的散落在他的嘴角。无法被完全清除的腐烂气息与潮湿的味道若有若无地堆积在空气里:初进屋还有,久在其室便无法觉察。空洞的眼神只有在看见自己的妻女时才偶尔转一转,已表示自己的生命之火还没有完全忝灭。
突如其来的急病,使得他的年龄已经不能单纯的从面部表情和状态中清晰的看出来,年轻和衰老的界限被疾病模糊了。
孩子刚回到家,就让母亲歇息歇息,招待客人,自己把她正在洗的床单抢到手。
母亲的衣裙洗到看不出本来颜色,已经褪色成灰与黄之间的那种白,补丁摞补丁一层层叠着。眼睛里的疲惫和愁苦不加掩饰。她用两个沿口破碎的碗给帕西瓦尔与维卡各倒了半碗水。她的手指关节通红,
粗糙的像是蛤蟆皮,胡萝卜一样的手指还颤抖着。帕西瓦尔不敢看她目光中的那种绝望。
“女士,我们今天在海边市集的动物售卖摊点看见您女儿了,大概知道她父亲的一些情况,我们是应急行动组的,担心他的病是……”帕西瓦尔斟酌了一下用词,说是传染病好像显得歧视病人一样。
“担心他的病情严重会影响您和孩子的未来生活,我们过来了解一下,希望为你们提供一些帮助。”维罗妮卡也知道不能在不确定的时候,直接说传染什么的,“您觉得您丈夫的病是什么情况呢?之后打算怎么办?”
妻子身上有一根绷了很久的弦,在之前日复一日、每天都是无休止苦难、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糟的日子里,它一直这样绷着。
“我们没什么值得怜悯的,我也不需要怜悯,我一个人就可以挑起这个家,我女儿也乖巧可爱,我丈夫……”她说不下去了,痛苦地深呼吸。
“你问我之后怎么办?”她微微扯出一个笑,泪水却从眼角滚落。
她一直等待这根弦和她自己都碎裂的那一天,她以为那会是因为丈夫的死讯。但是直到有一天,陌生人的一句问候闯进她的生活,她没有想到,自己这样轻易地崩塌了。
“还能怎么办呢?能求的亲戚朋友都求到不来往了,我已经不去想借的那些利滚利的债要怎么还了,要是他不行了,我就随他去。只是留下我女儿自己,怪可怜的。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这样活着。我有的时候,我……”
她害怕地捂住嘴,但是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催促她继续把所有可怕的念头都讲出来。她看看院子里懂事地洗着床单的女儿,确保她听不见之后,才小声说:
“我竟然,我真是疯了,我想吃饭的时候给饭里放点东西,我们全家,就无声无息睡着了……我怎么会这样想呢?”
帕西瓦尔想安慰她,可是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自己虚伪。
想象一下吧,帕西瓦尔沉重地说:“哦,女士,你是一位母亲,你的孩子需要你,你无论如何不能寻短见。”
(潜台词是,先不要在意你孩子的教育或者更长远的问题。你要先活着,即便你之后要还数不清的高利贷,要花钱给丈夫送葬,很可能连现在的小房子也一并失去。
在男性方面你要面临来自贫民窟其他醉鬼、赌徒、色狼的威胁,在女性方面你要接受左邻右舍对寡妇克夫、寡妇不守贞德去偷人、或再嫁的谣传非议。
最可怕的是,你的女儿和你一样也要遭到这些,恶劣的环境在针对女性时,并不怜悯她们的年龄。)
或者再这样想:帕西瓦尔乐观地说:“没关系的,终结之末教会或者其他非官方的组织将帮助你们,终结之末很照顾孤儿,教会孤儿福利院也很不错,我就是在那长大的。”
(潜台词是,要么你加入拯救站街女郎的蓝灯互助会,或者类似的组织,但你真的愿意成为站街女郎?
我能进那个福利院,是因为我父母都曾经是应急行动组的,因公牺牲,你是什么身份呢?或者,你准备好自己马上去死,让女儿成为孤儿了吗?)
在不能真正解决对方关乎生死存亡的燃眉之急时,帕西瓦尔不愿意讲任何不切实际的空话或者画大饼,如果他真这么讲了,那他简直是虚伪本伪无疑。
维罗妮卡轻轻拍拍这位妻子,这位母亲。她眼神迷惘着,慢慢的,这双眼睛又放亮了,看着帕西瓦尔的方向,但帕西瓦尔知道,她是在看遥远时光之前的某一天和某一个人。
“我这些日子总是做梦,梦见我第一回见他的那个光景。他的那些肌肉,结实的好像一堵墙。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背心,站在船上,气势比他背后的大海还要健壮、宽阔。鹈鹕成群结队被他训练的跟什么似的,来了条鲨鱼也敢斗上一斗。我,我就像一条鱼,被他俘获了。”
她一边轻轻地把丈夫的床单抻平,一边帮他顺气,好减少他气管里的呼噜声。
“你道我是个懒婆娘?这些床单已经换过不知道多少遍,家里所有能给他换的都换过了,全被血渍沾满变成这样。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了。”她说着,忍不住用短了一节的袖口擦擦脸,隐忍的抽泣从袖子后边穿出来。
“别,您先别灰心,我们要先听听医生的看法吧,这样,如果能治好,我们出钱帮您。”维罗妮卡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这样讲会不会引发对方的厌恶。
“喂,别这么好心,你哪有钱?”劳埃小声提醒,帕西瓦尔赶快拍拍它的头,怕别人发现。
帕西瓦尔无声的看着那奄奄一息的病人,突然想到了一些他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东西。
我,我来自哪里又如何?我现在就在这,这的每个人,都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最无奈的是,这样的人是数量最多的,他们从各个方面都牢牢占据社会最底层的位置。
可笑帕西瓦尔一个异界人士,都能够在同类受苦时感到难过同情。帝国的贵族老爷们会在意低贱物种的死活吗?他们高高在上时只在意与自己一样光鲜的、高雅的、尊贵的动物,这才是同类。
但是,现在他们似乎不得不在意了。
帕西瓦尔灵光一现:“等等,我知道了,这个病很可能可以给医院作为初始病历研究,如果是疑似传染病,医院不会坐视不理的。那些脑满肠肥的上层人士也不会希望疾病传到自己身上,我这就去打听一下。即便没有传染性,哪怕给这位先生做一个检查也是很好的嘛。”
他急匆匆地冲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