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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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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年来,整个修真界都以为景珩仙尊仍在闭关。

然而事实却是在隐秘无人的洞府深处,受万人景仰钦佩的仙尊早已悄无声息死去。

萧崇琰沉默地看着榻上的男人,心底盘亘着无数疑问。

他看得出景珩在死前灵力几近枯竭,且受了不轻的伤,但致死的原因却是中毒。

可八百年前,又有何人能伤到神无境的景珩

寻常毒素,景珩又怎么可能发觉不了,以至于因此而死

八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才会让景珩在落河学府开府大典后便封禁流云巅,从此再不曾出现于人前

当年的真相,似乎都被埋葬在了这一座洞府内,连景珩最亲近的灵宠白洛也对此一无所知。

那些疑问,只有一个人能为萧崇琰解答。

他微移目光,看向榻边的虚空,神情平静地开口,说道“出来吧。”

整座洞府毫无半点声息,只有萧崇琰的声音淡淡响起。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脸色却极苍白,苍白中又带着抹病态的红晕,将那双漂亮的眼睛染成绯红。

从始至终,萧崇琰看起来情绪都很平稳,像是对眼前这样的惊天秘闻早有猜测,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只要是熟悉他的人便能看出,萧崇琰如今心绪极为激荡,甚至已经影响到他病弱的身体,随时都能将那些病痛引发。

顾璟不知何时走到萧崇琰身边,右手微抬,似是想要揽上身旁少年的肩膀,但最后还是沉默地放下,一言不发。

在沉默间门,榻边的气息忽然有了变化。

一道虚影凭空出现,逐渐凝练几成实体,正与躺在榻上的白发仙尊一模一样。

那是一缕被剥离的神魂。

也是萧崇琰在琼道上见到的那缕神魂。

是师兄留给他最后的讯息。

在萧崇琰安静的注视下,那道神魂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开口“师弟,你回来了。”

“我只是一缕被剥离的神魂,无法改变什么,但拥有景珩仙尊所有的记忆与情感。”

那道神魂站在榻前,向萧重琰微笑看来。

“我留在此地的目的,便是引你问剑不行,而后将一切都告诉你。”

“师弟,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萧重琰沉默了很久。

他回忆着转世以来经历的种种,忆起这一路走来那些彼此心照不宣的暗示,最后想到自己的那个猜测。

有很多事,无需再问。

但有很多事,却必须问个清楚。

萧崇琰最后只问了三个问题。

“为何没有飞升”

“为何要执意为我点灯”

还有最重要的

“八百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重琰问得很干脆。

那道神魂的回答也十分简洁明了。

“没有飞升,是时机未到。”

“为你点灯,是因为鬼道你走不通,所以不让你走。”

然后便是最后也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八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了什么

“当年的真相”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被视作为景珩仙尊的神魂微微一笑,张开手作出一副邀请的姿态。

“你不如自己来看。”

在景珩的邀请下,萧重琰没有任何犹豫。

他只是同样抬手,与景珩的神魂面对面站着,双手在胸前掐诀,便如同镜面一般。

两人同时开口道“衍魂。”

下一刻,屋内三人身形俱是一震。

一条灰色的光带将景珩神魂、萧重琰、顾璟三人环绕,那光带交织相叠,缓缓流动,内里有万千气象变幻不断。

那是他们各自的记忆显化。

衍魂术,脱胎于搜魂术,是由萧重琰自创的魔族秘术。

不同于搜魂术强行索取他人记忆,常被用于刑讯和惩罚,衍魂术更在于记忆的互相共享,相对搜魂术而言也更为温和。

但这显然需要两人之间门的绝对信任。

若是衍魂术失败,将会带来极重的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洞府内,这场奇妙的三人连结似乎已经完成。

在渐渐闪烁起的银白辉光下,萧重琰与顾璟同时进入了另一段记忆。

八百年前。

落河九峰山门大开,迎接八方来客。

这一天是落河剑宗正式转为学府的日子,作为沧澜大陆第一家修道学府,落河学府以“三千大道,自由求取”为其第一条府规,在整座大陆引发了极大的震动。

自两百年前鬼域败退,北地魔君飞升之后,沧澜大陆已许久未有过如此轰动之事。

学府的建立,意味着修真界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纪元。

“学府为修道之地,世俗权势的影响应降到最低,且求证大道,各有本心,不应强求。”

开府大典已经结束,九天峰上,景珩正与刚刚成为学府长的洛清秋站在一起,低声交代着今后学府需要注意的各项事宜。

“教学便如放羊,爱学不学,皆由他们自己决定咳咳咳”他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接着蓦地低低咳嗽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师叔,您还好吗”洛清秋关切地扶住景珩,神情很是担忧,“是您的旧伤又发作了吗”

“无事。”

景珩摇了摇头,脸上的颜色却又白了一分。

“是当年在寻机阁与宗阁主交手的那一次留下的暗伤”彼时仍旧年轻的洛清秋脸色有些不虞,“那位宗阁主出手怎可如此毫无顾忌”

“恭喜兄长。”

这时有人轻笑一声,自九天外踏上峰顶,恰好落至景珩身前。

一袭黑衣的中洲王朝皇帝踏云而下,从袖中取出一套琴谱递出,笑得十分亲近。

“我特意命人从海外大陆搜罗来的琴谱,希望兄长喜欢。”

“你有心了。”景珩伸手接过琴谱,微微笑起来,“你送来的琴谱,总是极好的。”

他在海外大陆时曾于星河殿停留多日,对那里的琴曲颇感兴趣,而他的这位弟弟听说后,从此便每隔段时间门便会寻来各种琴谱赠予他,确实很得他心意。

“景钰,你才登基不久,还是要勤勉理政为先”他看着眼前已然成长为一位优秀帝王的幼弟,神情很是感慨,“看到你如今模样,萧翊应当会很高兴。”

年轻的皇帝微微一愣,随后很快笑着回应道“只要老师不嫌弃我做得不好便行。”

景珩没有说话。

他在方才的刹那间门忽然眼前一黑,神魂撕裂般的痛楚骤然爆发,心湖内地动山摇,灵力在体内的运转瞬息间门陷入停滞

他的旧伤再度爆发了

“清秋,记住我方才说过的话。”他勉力压制住喉间门的血腥气,尽量声音平稳地开口,“我将于今日起闭关,无事勿扰。”

说罢他也未等其他人说话,便径直转身御风而行,徒留下一道飘然而去的背影。

九天峰上,洛清秋与景钰两人对视一眼,看起来都有些惊讶。

但当两人侧过身后,便又各自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洛清秋神色间门溢满了担忧,却又碍于如今场面无法直言,眼底是深深的焦虑。

而景钰在转身的刹那脸色却是蓦地沉下来,神情阴翳至极。

年轻的中洲皇帝盯住那道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轰”

景珩在进入流云巅的第一时间门便开启了护山大阵,将整座峰头封闭。

“啵。”

琼道两侧遮天蔽日般的琼花于下一刻骤然凋谢,道旁碑林内道碑一个接着一个黯淡,流云巅内的气温越来越低,天空中很快落下了白茫茫的雪。

终年笼罩在流云巅上的春来阵法失效了。

景珩跌跌撞撞落在地面,一路踉跄着走向流云巅最深处的那座洞府,沿途洒下星星点点黑红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他的神情有些冷。

这次旧伤爆发来势汹汹,很不寻常。

他应当是中了毒。

某种隐秘的,剧烈的,连他都不曾发觉的毒素。

他为萧翊守灯数百年,极耗费心力,灵力已有枯竭之势,旧伤若是复发本就极难压制,但如今情形却比那更要凶险万分。

“咳咳咳”

景珩很清楚自己的灵力流转已经开始陷入停滞,要不了多久时间门,他就将成为一个毫无半点灵力的普通人。

届时,他对这次骤然爆发的伤势将再无力抵抗。

而在那样的伤势下,任何一个普通人

都将必死无疑。

“兄长”

这时洞府外忽然传来中洲皇帝景钰的声音,这位年轻的帝王声音听起来极为焦急,脚步声正在飞快地接近。

景珩的神情有些奇怪。

流云巅的封禁只在刹那,封禁落成后无人得以进入那么景钰是如何进来的

他扶住身旁的桌案,还未来得及站直身体,便听到身后有劲风袭来

一道携着无尽杀意的掌风于刹那间门落向他的后心

“砰”

景珩飞身后退,在巨大的冲击下再难稳住身形,直到背后抵上冰冷的墙壁才堪堪止住,侧首呕出一大口血来。

黑红的鲜血洒满了白衣仙尊半身。

在最后一瞬间门,他终于调动仅存的灵力,化解了景钰的那一掌,但却也就此加速了灵力的枯竭。

至此,他已再无力出手。

“兄长竟然还有余力出手,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黑衣的年轻帝王漫不经心地拭去嘴角血迹,轻笑着开口说道。

“不愧是落河的景珩仙尊,人族第一人。”

方才还一脸亲昵的年轻帝王眼中只余下深深的忌惮与杀意。

“要杀你,果然很不容易。”

在准备完全的全力一击下仓促应对,竟然也能全身而退。

如今白衣仙尊看着受伤极重,不过是因为在剧毒的作用下失去灵力,令先前旧伤爆发而无力压制罢了。

“你不该妄图复活萧翊的。”

黑衣的帝王冷冷看着倚墙咳血不止的白衣仙尊,眼中一片漠然。

“整整两百年你为什么就不能忘记那个叛徒”

“这两百年来,你知道九天上有多少人在盯着流云巅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死吗”

和那位被集举世之力围杀的魔君相关的一切,都会被毫不留情地除去。

所以那位曾经的第一魔将才始终不能名正言顺登位魔君,甚至屡次身陷险境。

所以澄水院的佛子与灵族的大祭司相比之下,才显得尤为聪明,作出了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一个自囚于无名渊鬼狱,甘愿自此不见天日;一个独守南岛天空城,终年在高空飞行,对世间门不闻不问。

唯有东璜女帝与景珩仙尊,境界最高,势力亦最庞大,但身上牵绊却也最多。

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牢牢盯着,针对他们二人的布局,也早已无声无息落下。

女帝那里,已经初见成效。

而景珩这边,自然是交到了景钰手中。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要复活萧翊,我也不舍得让你死的,兄长。”年轻的皇帝叹息着说道,“但我如今是中洲的皇帝,我没有办法。”

昔日兄长羽翼下最亲昵乖巧的幼弟,早在不知不觉间门悄然变化。

“既然你这样做了,那我只能请你去死。”

成为了一把由身后刺来最冰冷绝情的刀。

景珩靠在墙边,神情冷淡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年轻帝王,脸色一片灰败,眼中渐渐覆上充斥着死寂意味的阴翳。

任谁来看,都知道这位人族的仙尊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结局已成定局。

景珩轻声开口,声音中听不出多少情绪“是你下的毒”

“当然是我下的毒,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那么了解你呢,我的兄长”

年轻的帝王同样轻声开口,话语中满含着叹息的意味。

但那点意味却于下一刻骤然改变,透出一股病态般的疯狂与恨意。

“因为那个最了解你的萧翊已经死了啊”

景珩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血脉相连的兄弟。

在他耳边,那道带着得意与兴奋的声音仍在不断响起,渐渐带上陶醉般的呓语。

“过去两百年间门,每一个十年我都会送你一张琴谱,那毒便被下在那里。”

“这种毒极其隐秘,而且你应该经常去看不行剑”

“那处寒潭内的寒气与这道毒素相触,会加剧毒素的扩散。”

“你自星河殿归来后便大量搜集乐谱,弹琴不断,想来是为了作出一曲请魂”

黑衣的帝王微笑开口,露出一副对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

“而你去不行剑处,自然还是为了萧翊。”

“但恰恰正是你想要用来复活萧翊的东西却反过来杀死了你。”

景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感到有趣地低低笑了起来。

“果然能杀死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就像是两百年前死在流云巅上的另一人那样。

“是你”

这句话如同拨开迷雾的惊雷,让景珩霎时明白过来。

伏杀萧翊的人中,竟然也有景钰。

他的嫡亲弟弟,血脉相连的亲人。

而如今,他的弟弟还要杀了自己。

“为什么”景珩轻声问道,“他是你的老师。”

对于自己的生死似乎全无所谓,始终一副冷淡姿态的白衣仙尊,却在这时露出了遗憾与痛心的神色。

弑兄弑师,他的弟弟怎么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老师”

洞府内响起一道嘲讽至极的冷笑。

黑衣的年轻帝王冷冷地开口“萧翊不过是因为兄长的原因才愿意来教我而他又凭什么能成为我的老师”

“一个人族的叛徒,手上沾满了鲜血的魔族他当年叛出落河,进入北地,短短数年便能登上高位你以为他能有多干净”

“当年你是怎么对他的,而他又是怎么回报的两族对战时他对人族可曾有过一点留情如此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小人凭什么能让你如此相护”

“所以兄长你说他为什么不该死”

年轻的皇帝脸上满是仇恨。

“以一位仙人为祭,换天柱力量不绝,沧澜再太平几个千年,又有什么不可”

整座洞府内都回荡着年轻帝王冷酷到不祥的字句。

“他必须死在那一天的天柱下。”

“这是他欠沧澜的。”

“也是他应该还你的。”

“咳咳咳咳咳”

景珩垂着头剧烈地咳嗽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在这两句话响起后五指蓦地收紧,看起来像是在极力忍耐着剧烈的痛苦。

他的眼中浮起震惊与恍然的神色。

这是他应该还你的

还什么怎么还拿什么去还

原来萧翊当年明知有诈,却还是选择独上流云巅赴约的原因,除了关乎大道竟然还是因为自己。

“咳咳”

黑红的血块不断落在雪白的衣襟,将一身白衣几乎染成血红,但景珩却快意地笑了起来,浑身死寂气息荡然无存。

这两百年间门,他始终在痛苦和怀疑中徘徊。

但从今往后,他都不会再怀疑了。

他与萧翊,萧翊与他。

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挚友。

没有迟来一步与失之交臂。

只有心意相通,互相成全。

“落河剑宗已经不在了,那个洛清秋是个知进退明事理的人。”黑衣帝王看向身前混身染血的仙尊,眼中一片漠然,“你的落河,我会让人好好看着的。”

“所以,你可以死了。”

“轰”

话音未落,在黑衣帝王一掌拍出的同时,始终低垂着头,看起来重伤濒死模样的景珩却向后疾仰,身后墙面蓦地翻转,抢在攻击落下前将他带入墙壁后的密室

“砰”

景珩跌入密室的第一时间门就倒在了地上。

他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再难压制住体内的伤势,此时已是凶险万分。

“咳咳咳咳咳”

景珩甚至都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颤抖着撑起身子,自方寸物中取出一盏聚魂灯,而后遥遥向东方递出。

聚魂灯于空中一闪即逝,很快落入未知的空间门内,消失不见。

而后他摸索着走到床榻边,翻身躺下,闭上眼睛,神魂离体,远游天地。

白衣的仙尊先是来到落河镇,于棋局小天地内漫步而行,最后在小然山山腰处建了座竹楼,埋下了一坛酒;

然后他去到九天峰,在新任学府长的枕旁悄无声息地落下一道灵讯。

接着是隐峰,景珩在翻着肚皮呼呼大睡的小胖猫身边蹲下,温柔地摸了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最后他回到流云巅,在山门处落下一道剑意,随后再去往山巅寒潭。

一道神魂虚影被剥离而出,无知无觉沉睡于寒潭底,只等一朝剑鸣,再度醒来。

密室内,白衣仙尊安静无声地躺着,气息已然越来越微弱。

但他的神情却始终平静如初,嘴角甚至带着微弱的笑意。

这一场意料之外的死亡,于他而言亦是另一种开始。

他为我抛下一切,独登流云巅赴死。

我为他豁出所有,点一盏灯欲请魂。

今生已矣,那便来世再相见。

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将会换一种身份,换一副相貌,换一个人生。

但唯有一点不会改变。

他还会遇见那个用剑的少年。

尽管体弱多病,娇气懒散,但却难得有最坚定的本心和最纯粹的道心。

他们将成为彼此独一无二的挚友。

他们将一起走到最后。

八百年,也就是大梦一场而已。

等到梦醒的那一刻。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在景珩身旁,有一柄飞剑正嗡鸣作响不已,不断散溢出各色灵光,最后化作一柄天青色竹伞,蓦地张开伞面,围绕着他旋转不停。

在伞面下,仰面躺着的景珩于刹那间门白头。

一头青丝,尽数化作霜雪。

在弥留的最后时刻,白衣白发的仙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微微笑起来。

他的气息越来越平和,越来越稀薄,渐渐消弭,再无痕迹。

“呃,咳咳”

寂静的洞府内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萧崇琰垂首咳嗽不停,神情怔然地站在原地,还未从八百年前的记忆中彻底脱离。

身前的那道神魂已然彻底消散,他愣愣看着榻上仿佛只是睡过去的白衣仙尊,眼中渐渐有璀璨至极的光芒亮起。

在那场记忆中,一切已经再分明不过。

萧崇琰向后退开一步,毫无疑问落入一个熟悉至极的拥抱。

他轻声开口,唤道“师兄”

身后安静一瞬。

随后有温热的吐息落在他耳畔,同样轻柔的声音于他身后响起。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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