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暴力倾向的小作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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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禩从正堂退出来, 太子便跟在后面儿,负手慢悠悠走过来,看起来心情大好, 故意跨出几步,挡在云禩面前。
云禩想要往左迈步,太子胤礽便往左迈一步,云禩想要往右面绕道, 太子便往右面跨一步, 偏偏要挡住云禩的去路。
云禩站定下来,目光平静的看着太子胤礽,淡淡的道“敢问太子是有甚么事儿要吩咐么”
太子挑唇冷笑, 负手而立,满面都是志得意满, 道“如何”
“甚么如何”云禩道“敢问太子指的是甚么事儿”
太子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本宫说的, 是十万两赈灾银的事儿三天之类,好弟弟啊,你拿甚么充当赈灾银天上的月亮么”
云禩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好像在他眼里,十万两赈灾银不过是弹指一挥的小钱,毛毛细雨罢了。
太子就是看不上云禩这个模样,仿佛天生的仙人, 几次三番的拉拢他站队自己的阵营, 老八偏偏不屑一顾。最近这些日子, 老八那八风不动的姿态越发的“浓郁”起来。
其实太子爷不知,云禩并非想要抻着他,故意不站队, 故意讨好处,而是云禩压根儿便没有想要参与他与大爷的党派之争,非但不参与,甚至以后的九龙夺嫡,云禩也不想参与一丝一毫,故而躲得远远儿的,安知道被太子爷当成了假清高。
太子胤礽道“八弟啊,你我都是兄弟,人多说兄弟如手足,你若此时归拢于本宫,本宫倒是可以在皇阿玛面前,为你求求情。你是知道的,本宫贵为东宫太子,深受皇阿玛的宠信,你在赈灾银这事儿上虽说了大话,但若是有本宫求情,指不定皇阿玛便轻罚了你。”
“大话儿”云禩淡淡一笑,道“劳烦太子爷费心了,但弟弟并未说大话。”
“你说甚么”太子胤礽怒目而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还嘴硬别说是三日了,便算是一个月,你也无法凑够十万两赈灾银便算是凑够了银两,周边灾祸车路难行,你又如何将十万两如此庞大数目的赈灾银运送过来这还不是大话么”
云禩看着太子胤礽,仿佛看着一个被娇宠到无理数脑的小作精一般,甚至和蔼的微微一笑。
是了,太子爷可不就是一个被娇宠到无理取闹的小作精么康熙素来宠爱太子的仁弱,觉得太子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因此但凡太子犯了甚么事儿,太子还未找到理由开脱,康熙先给自己这个儿子开脱起来。
太子腰上还随身挂着一只鞭子,这只鞭子了不得,是康熙御赐的奖赏,但凡是太子一个不顺心,便会用这条鞭子鞭笞宫人,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仆妇嬷嬷,便没有没被太子打过的,更有甚者,太子还让朝廷命官跪在地上,任由自己鞭笞。奈何这些臣工挨了打也不敢多说一句,不闹到皇上面前还好,若是闹到皇上面前,准保是你的错,怎么能是他宝贝儿子的错呢
久而久之,太子的性子越发的乖张起来。在康熙面前,便是仁弱识大体,无害又温顺的东宫太子;而在康熙背后,胤礽便成了一个“广罗美女,豢养面首”,荒淫无度,又有一定暴力倾向的小作精。
云禩平静的面对着上天入地找茬儿的太子,淡淡的道“请太子殿下放心,到底说出来的话,一定会兑现。”
“好啊好的很呐”太子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三天之内,凑够十万两赈灾银本宫丑话说在前头,你若不愿意跟了本宫,那好,到时候可别怪本宫在皇阿玛面前参你一本,欺君罔上,不顾灾情”
云禩看似恭敬的拱起手来,道“请太子放心,若是弟弟无法凑够赈灾银,自会圣上面前领罚,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哼”
太子胤礽越听越气,一甩袖袍,冷嗤一声,干脆转身走人了,他是怕自己在与云禩说话下去,唯恐气成了涨肚的哈蟆,再给气炸了。
太子愤愤然离开,一路甩着袖袍,着实被云禩气得不轻。
他才走远不久,云禩便微微一笑,对着无人的空气道“偷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踏踏踏
是跫音,果然有人从大屋后面转了出来,拐角的墙壁挡住了他的身形,那人一直都站在附近,只是太子胤礽太过激动,因此根本没有多加注意罢了。
来人走出来,堂堂正正的拔身而立在云禩面前,面容一丝不苟,表情冷酷严肃,可不就是京城第一不好相与的四贝勒胤禛么
胤禛道“你为何要撅太子那两句,你是知道的,太子被宠惯了,你如此与他说话,他自然不忿。”
别看太子年纪大,排行老二,但他性子骄傲,并没有排行靠后的弟弟们稳重。
是了,云禩方才是故意的,太子看不惯眼的“云淡风轻”,都是云禩故意的。云禩知道他看不惯自己这幅模样,偏偏就是要给他看自己这幅模样。
云禩的笑容里露出一丝丝的狡黠,道“有句老话儿弟弟很喜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弟弟是个不喜和旁人争抢,也懒得与旁人争抢之人。但太子欺负到了家门口儿,怼着我使绊儿,我若没有甚么表示,岂非太窝囊了”
胤禛凝视着云禩,仿佛重新审视他似的,过了一会子才道“原你也是有脾性的。”
“自是。”云禩自然是有脾性的,只不过他一般懒得与旁人争抢甚么,所以总会被人误解成没脾性,甚至是圣母。
但恰恰相反,云禩可不是圣母,甚至还有些个小心眼记仇儿。
胤禛道“你在皇上面前立下军令状,十万两赈灾银,你打算如何”
云禩全不当一回事儿,态度很平和,他们仿佛讨论的并非十万两赈灾银,而是今儿个晚上食甚么。云禩笑道“请四哥放心,我心中自有打算。”
“八弟”胤禛还想说甚么,不过没说出口,云禩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头儿“四哥,婆婆妈妈可是会变老的。”
胤禛“”
云禩与便宜四哥说了几句话儿,便离开了,施施然往自己的屋舍走去,到了门口,便看到有人在自己门前转磨,一圈一圈又一圈,都快转成一头驴子了。
“九弟”云禩出声去唤对方。
“八哥”果然是老九,老九胤禟立刻颠颠的跑过来,道“八哥你可急死我了怎么才回来赈灾银啊赈灾银之事儿怎生是好”
胤禟不给云禩说话的机会,一连串儿的道“是了弟弟还有些积蓄,十万两十万两还是可以拿出来的,我这就去快马加鞭,去取十万两来从这里快马加鞭到京城,不需要甚么时日的,然后再快马加鞭的运送赈灾银过来,然后”
云禩接口“然后便来不及了。”
老九“”
云禩道“你可以快马加鞭,但是赈灾银不可以,您难不成还让赈灾银滚起来”
老九“”滚、滚起来
云禩又道“你有心,不吝惜想要借给我十万两,为兄很是感动,心领了。”
老九嘟囔着道“八哥你方才还嘲讽说赈灾银滚起来,哪里有半点子感动”
云禩一笑,道“与你开一句顽笑,怎么的还当真了”
老九着急的道“都甚么时候了八哥你还开顽笑都快急死我了”云禩安抚道“别急,无需惊慌,你八哥心里有数。”
老九听他这么一说,莫名安心下来,是了,八哥心里有数那我便放心了。
胤禟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没听八哥说到底是甚么数儿,甚么法子,他竟已经深信不疑了。
云禩道“其实这件事儿还需要老九你帮忙。”
“说八哥,要多少银子”老九慷慨的拍着自己的胸脯子,道“不瞒八哥,弟弟还有些积蓄,虽然不多,但是使钱的事儿交给我便对了
云禩赶忙打断他的慷慨激昂,道“兄弟之间谈钱多伤感情,咱们不谈钱,我需你帮我办件事儿,跑跑腿儿。”
老九更是好奇了,道“办事儿跑腿儿”
云禩点头,道“太子爷针对我,但凡生了招子的都能看出来,这事儿若是我亲自去跑,唯恐太子看出了端倪,会给我暗中使绊儿,到时候三天或许便凑不齐赈灾银了,因而想要请稳重、老成、仗义、局器的九弟,帮哥哥跑跑腿儿。”
“那是了”老九听着他夸赞的词儿,云禩说一句,他的腰杆儿便挺一分,那模样非常得意,道“甚么事儿,八哥你吩咐便算是天上的月亮,弟弟都给你摘下来”
云禩对老九招招手,道“附耳过来。”
老九胤禟立刻探身贴过去,靠近云禩,云禩抖了抖袖袍,拢着手在老九耳边说了几句话儿,老九一面听,一面点头,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是了哦原是这么回事儿”
老九笑道“八哥你早说啊,竟是这么好的法子害得弟弟白担心一场你放心,弟弟这便去”
“等等,九弟”云禩拦住风风火火要走的老九,从袖袍掏出一枚物什交给老九,道“这是我的印信,拿了印信,才好办事儿。”
“对对,瞧我这脑子,险些给忘了”老九接过云禩的印信,道“八哥,你且放心,等着请好儿罢”
老九火急火燎的离开,云禩慢条斯理儿的回屋舍坐了会子,饮了一盖碗的茶水,这才施施然站起来,不紧不慢的离开了屋舍,晃晃悠悠,闲庭信步的往河道总督宅邸门口的粥场而去。
云禩在君前立下了军令状,诸人都以为此时的云禩应该是最忙碌的,哪知道他才是最清闲的,一直闲逛。
云禩来到粥场,舍粥的长龙便没有断,一直还在舍粥,因着有了经验,排队的难民井井有条,粥场一丝不乱。
云禩刚走过去,便有难民认出了云禩,当即跪了下来,大喊着“官爷,是官爷来了”
“恩公啊”
“拜谢大老爷拜谢大老爷”
难民们都十分热情,看到云禩十足激动,一个人跪下来,便有两个人跪下来,四个人跪下来,甚至成百的人跪下来,扑簌簌的犹如海浪,一浪盖过一浪。
云禩赶紧快走几步,扶起手边的老者和孩子,道“诸位不必多礼,请起罢都请起罢。”
难民们不想起身,老者颤巍巍的道“大老爷,您还是让我们跪着罢您没来之前,我们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知甚么时候便会饿死、渴死,而如今,您来了,我们突然有了希望,又活了下来,这等子大恩大德,该让我们如何回报是万死也不能报啊”
云禩迟疑道“其实”
他仿佛有甚么难言之隐“我还真有一件事儿,需要你们回报回报。”
难民们面面相觑,不知云禩说的是甚么事儿。
老者呐喊的道“这不知大老爷说的是甚么事儿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可我们没田可耕,没活儿可做,我们都是一帮子无用之人,还能有甚么用处”
“只要有能帮助大老爷的地方,大老爷只管开口便是了”
“是了,我们左右一条贱命,不多也不少,全都报答给大老爷便是了”
云禩笑笑“人命关天,何其珍贵,无有高低贵贱。我自不会要你们的命,这件事儿说起来是帮我,其实对你们也是有好处的,百利无害,且包吃包住。”
“如何”太子胤礽在屋儿里坐着,他是没有甚么公干的,但这会子坐立难安,突听有人走进屋中,立刻发问。
长随回话道“回太子爷的话儿,奴才去打听了,这这八爷没甚么动静,这会子在舍粥呢”
“舍粥”
原是太子不放心云禩,眼看着云禩如此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模样,生怕他真的把十万两赈灾银从天上变下来,因此让人盯梢着云禩,暗中观察,若是云禩真的有甚么动静,也好提前破坏破坏,绝不能让他在皇上面前现弄成功
太子爷傻了眼,摩挲着大拇指上的鎏金扳指,缓缓的道“他还有这个闲工夫舍粥”
“谁说不是呢”长随一打叠的应和,小心的奉承着太子“依奴才看,这个八爷也就那么回事儿,他必然是觉得十万两决计没法子,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等到了三日,在皇上面前求求情,也便罢了太子您想想看啊,这三日,若是放在旁的地方也好,但这里可是灾区啊,断路难行,就算是凑够了十万两银子,三天怎么送过来”
太子胤礽冷笑一声,道“看来果真如此,老八是破罐子破摔了,这次他必然在皇上面前出丑,本宫到时要看看,他还能如何现弄”
长随奉承道“太子您说的极是极是八爷如何能跟咱们东宫争辉纯粹是以卵击石,不堪一击简直便是自取其辱”
太子被长随奉承的很是受用舒坦,道“不过你还是要给本宫随时盯紧了,若是老八有甚么异动,你立刻便来禀告,片刻也不得耽误,可知了”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长随道“奴才这便去盯紧了八爷,一眼都不错开。”
“去罢。”
眼看着三天马上要过去,云禩的小日子十足悠闲,每天就是去膳房熬粥,然后去粥场舍粥,和难民唠唠嗑儿之类的,再无其他,根本不见他筹钱,或者运送银两。
三日期限一到,太子胤礽便坐不住了,立刻兴致勃勃的去觐见康熙,准备给云禩穿小鞋。
太子一改对外骄纵的模样,很是乖巧仁弱的来到康熙面前拜礼,一板一眼的作礼,道“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见到太子,他是何等的聪明,毕竟年轻之时也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平三藩、驱沙俄哪个事儿不是拉出来需要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丰功伟绩
康熙一见到太子来了,便知道太子要说甚么,他故意没有问太子,反而笑着扯些有的没的,便是准备给云禩留一条后路。
不过太子胤礽是个不太会看脸色的,偏偏就是要说军令状的事儿,拱手道“皇阿玛,三日期限已到,日前八弟立下军令状,三日之内筹集十万两赈灾银,信誓旦旦,想必如今八弟已经准备好赈灾银了,这灾情不等人啊,若是能早日筹集银两赈灾,对百姓来说,也是好事儿。”
太子都把话儿说到这里了,康熙也不好揣着明明白装糊涂,便道“把你弟弟们都叫来罢。”
“是皇阿玛”太子十足兴奋,立刻去传话叫人。
云禩、胤禛、十三和十四全都应召来到河道总督宅邸的正堂,唯独老九没在宅邸里,不知去干甚么了,康熙和太子已经在等了。
众人走进来,太子立刻发难,道“八弟,十万两赈灾银,你可准备妥当了”
云禩立刻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在云禩身上。但见八爷不慌不忙,气定神闲,愣是有一派仙风道骨之姿,看那姿仪,浑似是天上谪仙,人间少有
云禩款款的道“太子有所不知,这三日期限,尚未到期。”
太子冷笑道“八弟,你这是想要推脱责任么凑不齐赈灾银便是凑不齐,何故寻些借口”
云禩道“太子请看,时辰尚早,三日之期限,还有半个时辰。”
太子瞪着眼睛,是了,的确还有半个时辰,但是半个时辰也要斤斤计较么他就不信了,半个时辰之后,云禩能变出花儿来
云禩拱手道“皇阿玛,三日之期还未到期,儿臣恳请皇阿玛,再等半个时辰。”
康熙点点头,道“朕一言九鼎,半个时辰而已,等得。”
于是众人静坐下来,开始大眼瞪小眼儿的静坐示威,一炷香功夫之前,起初大家都很沉得住气,谁也不说话,便静静坐着。
一炷香之后
小十三是最先坐不住了的,坐在椅子上动了动,侧头对旁边十四低声道“十四,你一向聪明,快告诉我八哥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
十四的确聪明,是在众多弟弟之中,最聪明的一个,小小年纪又稳重,又彬彬有礼,是被康熙寄予厚望的皇子。
然,十四就是再聪明,他也没搞懂云禩到底是甚么意思,这会子十四脑子也是一团浆糊,但是他不好开口说自己不会,毕竟十三胤祥看着自己的眼神十足信任,十四不想丢了脸面儿。
于是十四故意道“十三哥,你稳重一些,且再等一等。”
“真叫人着急”十三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眼看着时光流逝,半个时辰马上便到。
太子拿出西洋怀表,对着时间,一眨不眨的数秒,就差最后一下子,却在此时
踏踏踏踏
是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飞快地冲进大堂,众人还未看到来人的模样儿,已经听到对方的大嗓门儿,大咧咧的喊着“八哥我回来了”
是九弟胤禟的声音。
云禩微微一笑,笃定的道“时辰刚刚好,不多不少,正好三日赈灾银来了。”
太子胤礽吃了一惊,不敢置信的盯着云禩,赈灾银不是老九来了么,和赈灾银有甚么干系
老九从外面走进来,先给康熙作礼,随即挥着手道“快快都抬进来”
身后跟着几个随侍,抬着厚重的大箱子,“砰砰砰”几声,将箱子一字排开,摆在大堂之中。
堂屋宽敞,愣是被箱子摆的满满当当。
云禩笑眯眯的走到箱子面前,微微弯腰,修长的食指一勾,“咔哒”一声轻响,箱子的挂扣被拨开,箱子应声敞开盖子。
“嗬”
众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尤其是太子胤礽,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打开盖子的箱子,那是
满满一箱子的银子
这些箱子里装的全都是银子
“这这怎么可能”太子立刻上前,亲自动手把其他箱子打开,果然,全都是银子,每一个箱子都是满满当当的,太子甚至还拨开表面的银子,查看了压在下面的银子,下面也是银两,绝没有滥竽充数之辈,而且全都是十足银,成色非常漂亮,一看便知道,这些银子流通很少,并不像市面上脏兮兮的银子。
胤禛眼中也显露出稍微的吃惊,长身而起去查看那些银两,他拿起银两反过来,看了看银两底部的铸刻,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竟还轻笑了一声,低声道“原是如此。”
康熙看到银子,也吃了一惊,他本想和稀泥来着,哪知道不需要自己和稀泥,老八真真儿做到了
云禩拱手道“请皇阿玛过目,这里便是赈灾银。”
太子回过神来,磕磕绊绊的道“你你这些赈灾银,从何而来别是甚么见不得人的脏钱罢”
“脏钱”云禩微微一笑,拿起一锭银子在手中翻看,道“请太子爷掌眼,这如何能是脏钱”
太子这才注意到银两底部的铸刻,震惊的脱口而出“广善库的生息银”
“正是。”云禩平静的颔首。
日前云禩在康熙的寿宴上“大放异彩”,博得了康熙的欢心,康熙一个喜欢,便给了云禩广善库的活计。
之前也说过,广善库便是管理生息银的地方儿。清代的生息银可是国库的重要收支之一,每年的流水不容小觑。
云禩管理的广善库,便是把国库里暂时用不到的帑银,借贷出去,一方面可以缓解官员的生计问题,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借贷给盐商,利滚利,收一些利息充足国库。
云禩管理的广善库,主要是面对盐商的,把帑银借给盐商,每年收取利息。要知道清代的盐商可是富贵的代表,从他们手中收取的利息绝对不少。
康熙笑道“老八,说说罢,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云禩应声道“是。回皇阿玛的话,其实很简单,正如太子所说,这些银两都是从盐商手中收来的生息银。”
云禩接手广善库,发现今年借贷给盐商的帑银利息还未收上来,他原本想等回京后催收上来,没成想事赶事,就赶上了赈灾银的问题。
广善库一年借给盐商的生息银是六十万两,收取利息五万两,这五万两正好可以用在治理浑河水灾的事情上。况且,盐商就在附近,不需要快马加鞭赶到京城,也无需千里迢迢从京城运送银两,十足便宜得很。
加之盐商的生息银是拖欠款项,所以云禩请老九帮忙,拿着自己的广善库印信前去催缴,这些盐商一来不敢和朝廷作对,二来若是上门催缴都不立刻还款,明年便别想再借广善库的生息银了,所以盐商们动作十足麻利,九爷一催,他们立刻还款。
不只是麻利,态度还十足的良好,愣是派了马车辎车来,帮着九爷把生息银全都送了回来。
云禩一震马蹄袖,指着地上一排排的箱子,笑道“从京城调配赈灾银,需经过吏部、户部、工部等等重重审核,工序十分复杂,且京城距离浑河遥远,灾区泥泞断路,京城的赈灾银想要运送过来,比登天还难,这些盐商借贷的生息银则不同。请皇阿玛恕罪,儿臣斗胆,暂时挪用生息银五万两,以充赈灾。”
康熙大为惊讶,没成想一时兴起,让老八管理广善库,竟还有这样的作为可说是相当灵活了。
康熙笑道“看来朕的儿子们都长大了,真真儿是大有作为,令朕大开眼界啊朕又怎么会怪罪你呢生息银就是做这些事儿用的,能充作赈灾银,也算是用得其所了。”
太子本想整治云禩的,结果云禩反而被康熙大力的褒奖了,太子如何能忍下这口气,当即灵机一动,道“皇阿玛,八弟虽巧用生息银,然这生息银只有五万两,远远不够十万两”
五万两其实已经可以赈灾,只不过十万两比较保守。
太子抓着银子的数量不对,揪着不放,咄咄逼人的道“赈灾事大,决不可马虎,八弟平日里稳重精明,怎么的今日竟如此糊涂,少了一半的赈灾银,这赈灾人力物力哪一项不是花钱的,真的不是为兄说你,少了这五万两,该如何赈灾”
太子摆出了兄长的口气,胤禛眯了眯眼目,本打算站出来说句话儿,哪知道根本不需自己开口,云禩已经气定神闲的道“太子说的正是。”
第一个开口应和太子的,是云禩本人,太子一时间有些懵了,迷茫的盯着云禩。
云禩不急不缓的道“赈灾事大,绝不可以马虎行事,搪塞了事,太子所说字字珠玑,弟弟受教。正因着弟弟心中时常装着太子的教诲,所以才不敢懈怠半点子不过皇阿玛和太子容禀,三日之前,臣只是说凑够赈灾款项,但并未应承赈灾款项为十万两。”
“你”太子嘲讽道“八弟,你不会是想要与皇阿玛面前,强词夺理罢”
这话听起来,的确有些请词夺理了,然犹如云禩所说,他的确没有应承赈灾款项是十万两。
云禩不紧不慢的道“敢问太子,赈灾款项的目的为何”
太子不屑一顾的道“赈灾款项,自是赈灾”
云禩点点头,继续道“既是为了赈灾,五万两能够赈灾,为何要徒花十万两虽我大清国库帑银充足,但说到底银两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则省。”
太子冷笑道“那你到底是说说,如何将十万两赈灾银,缩减到五万两清除河道淤泥,这法子虽然在水利里面最是简单,但也最是耗时耗力,请劳工、运输材料、造饭搭棚,哪个不需要赈灾银岂是一拍脑袋便成了的”
云禩从袖袍中拿出一策文书,笑道“太子说的极是,劳工开销是一大笔开销。每年治理水灾,除了朝廷拨派军队前来赈灾之外,便是请劳工来赈灾,而水灾危险,因此请来的劳工赏银要比一般劳作多花钱倘或不需要请劳工呢”
“不需要”太子道“八弟亲自上阵么”
云禩晃了晃手中的文书,恭敬的擎过头顶,道“这里是一策劳工名单,全都是食了赈灾粮,对皇恩,对朝廷感恩戴德的难民,他们不需要劳工赏银,自愿为治理浑河出人出力,只请圣上每日赏赐三顿饭,一间可供休息的粗棚便是了。”
云禩说罢,转头对太子发问“不知这些劳工开销,可抵五万两”
太子脸色铁青,登时没了话儿,他万没想到,云禩竟然“耍小聪明”。
原那时云禩去舍粥,其实就是为了让难民们帮这个忙。难民们左右都是要食饭的,他们居无定所,农田家产全都被大水冲走了,每天除了来排队吃粥,也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做,不如组织起来修缮河底淤泥。
如此一来,既省了劳工的开销,也能让难民们早日过上正常的日子,所以云禩说,这是帮自己,也是帮他们,对难民们百利无害。
难民们本就感恩戴德,对云禩佩服之至,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许多难民都在文书上画押,只等着水利开工,前来劳作了。
太子这会子是没话儿可说了,他所有能想到的,全都怼在了云禩脸上,但是云禩根本不带害怕的,二两拨千金全都原模原样的打了回来,反而是太子脸上无光。
康熙先是赞赏了云禩对广善库的管理,如今看到了难民请命的文书,更是对云禩赞不绝口“好啊,太好了老八,你还能给朕多少惊喜这一下便省下五万赈灾银,的确,银子咱们是还有,但亦不能乱花胡花,你做的好”
云禩拱手道“这都是儿子的分内之事,皇阿玛谬赞了。”
康熙点点头,赞赏的道“不骄不躁,不居功,不自傲,好,真真儿是顶好的。”
康熙每说一句,太子的脸色便难看一分,他是给老八使绊儿来的,没成想却给老八做了嫁衣,让老八在康熙面前大力的现弄了一把自己的才华。
太子这会子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气不打一处来,但是有苦道不出,若这个时候自己再刻薄不松口,倒显得气量太小,眼界太浅。
于是太子分明十足生气,面上却要摆出和蔼兄长的模样儿,亲和的道“皇阿玛说的正是,八弟成长的越发快了,真真儿是让为兄刮目相看,不得不佩服。为兄方才也是为了难民着想,一时心直口快,若有甚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云禩听着他虚伪做作的话,淡淡的道“太子言重了。”
康熙道“罢了,既然赈灾银已经足够,那便立刻着手治理河患罢”
康熙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忙碌起来,杨河台知情不报,已经是大罪,这些日子康熙没有立刻撸掉杨河台,是因着还要人办事儿,若是立刻摘掉了杨河台的顶戴,没有人立刻接任,便没有办事儿的手脚。
所以康熙暂时留着杨河台使唤,杨河台也明白这个道理,一心想要将功补过,康熙指东不敢打西,特别殷勤的忙前忙后,组织赈灾。
难民们被组织起来,每日三顿饭,有专门休息的屋棚,白日里帮忙清楚浑河淤泥,晚上便在屋棚里休息,也好过他们风餐露宿,居无定所。
因此越来越多的难民听说了劳工的事情,源源不断的难民涌来劳作,清除淤泥的速度也变得快了起来。
云禩完美解决了赈灾银的问题,还给国库省了一半的银子,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解决了心头大患,云禩便轻闲下来,每日去膳房煮粥,得空去舍粥,眼看着灾区一天比一天井然有序。
云禩刚从舍粥的粥场回来,这一天他都在粥场,累的手臂发酸,还未来得及自个儿用膳,这会子饿得已经过劲儿,准备回来吃口饭,赶紧歇下,睡个好觉,明日还要继续舍粥。
云禩回了屋舍,兰英已经准备好饭菜,道“公子怎么才回来呀饭菜都凉了,兰儿再给公子热一热罢”
云禩拦住她,道“不了,也没甚么胃口,随便对付两口便是了。”
云禩匆匆食饭,吃了几口,左右灾区也没甚么太好食的,只图肚子不饿便可。
云禩大口扒拉着稻米,便听到老九的大嗓门喊着“八哥八哥打起来了”
云禩“”
云禩险些呛着,轻轻咳嗽了两声,把碗筷一推,站起身来道“又是谁打起来了”
老九跑进来,着急忙慌的道“嵇先生”
“又是嵇先生”云禩揉了揉额角,又是嵇曾筠别看嵇曾筠文质彬彬的,但好像特别会“打架”,好像如果不打架,白瞎了他那副武将一般高大挺拔的身材似的。
云禩道“怎的回事儿嵇先生又和齐大人打起来了”
“不是不是,”老九道“这会子不是和天文生打起来的是难民”
云禩更是纳罕“难民”
老九使劲点头,点头如捣蒜“嵇先生方才在粥场舍粥,结果也不知怎么的,和一个难民打起来了,拽着难民不放手,粥场的秩序都乱套了八哥,嵇先生素来最听你的,你快去看看罢。”
云禩对嵇曾筠有恩,嵇曾筠的眼睛本是没救的,但因着云禩送了一瓶“药”给嵇曾筠,第二日嵇曾筠的眼睛便复命了,因此嵇曾筠对云禩感恩戴德,别看他是个一根筋的书呆子,但是对云禩的话言听计从。
云禩额角青筋乱蹦“走,去看看。”
众人赶到粥场,果然场面混乱,嵇曾筠拽着一个身量不高,有些发福的难民,不让他走。嵇曾筠身量高达,犹如一个武将,那难民怎么也挣扎不开,嘴里胡乱大喊着“官老爷打人了打人了”
“我怎的打你我并未打你,是你插队不讲秩序,没有资格领饭,你把粥饭还来,我便让你离开,否则休想离开。”
原是有人插队。
难民有些许发福,满脸都是污泥,看不清面相,手里果然紧紧抱着一碗粥水,怎么也不肯放手。
齐苏勒也在一旁,劝架道“你快放手都乱成一锅粥了一会子出了乱子你担待得起么就让他走罢。”
“不行。”嵇曾筠执拗得道“规矩便是规矩,若是有人破了规矩,便会有第二个不守规矩之人,第三个不守规矩之人,千千万万不守规矩之人,我怎能装作看不见”
发福的难民使劲挣扎,眼看着云禩等人走过来,吓得他紧紧抱着粥水,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都不敢抬头。
云禩走过,挑了挑眉,开口道“有趣儿,有趣儿的紧。”
老九揪了揪云禩的袖子,低声道“八哥,你不劝架,怎么还说有趣儿”
“我也觉得有趣的紧。”一个声音从旁边插过来,众人抬头一看,原是四爷胤禛也来了。
胤禛冷着一张脸走过来,他口中说着有趣儿,但脸面上一点子笑意亦没有,哪有半点子有趣儿的模样,反倒是显得“凶神恶煞”的。
云禩和胤禛两个人,一左一右堵住那发福的难民,云禩故意问道“四哥,你觉得哪里有趣儿”
胤禛冷冷的打量难民,道“浑河遭灾,旁的难民面黄肌瘦,独独此人体态发福。”
发福的难民怯生生的道“草草民在没遭灾前,家里家里有些富裕的小钱,故而身量微胖,这些日子还禁禁得住饿。”
“哦,是么”云禩轻笑一声,突然伸出手去,竟然用食指勾住了那发福难民的下巴,迫使他慢慢抬起头来。
云禩满眼都是戏谑,抬着发福难民下巴,大拇指还轻佻的蹭了蹭难民的面颊,将他脸上的污物蹭开,道“你瞧瞧,小模样儿,脸蛋儿比大姑娘还水光光,身为难民,这一身细皮嫩肉儿的,你又作何解释太不敬业了罢。”
那举动,那语气,那台词儿,云禩活脱脱便是一个调戏良民的纨绔恶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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