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4 如若迈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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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大体情况我是瞧见了，有种“一件落成”的舒心感。我和老师打了招呼，打算返程。

“这会儿走吗Ava？”

“我最开始就没打算多呆好吗。”她特意提高了声调。

二人组围在宣传墙的版画前，也不知是什么契机，就各自小学的经历聊得很起劲儿。我小心着不打扰他们地告了别，和Ava由劳改操场穿回楼内，沿着最初的长廊往门口走。这会儿离“金色时段”已经不远了，日光柔和地从半空透过两侧窗户洒进来，将每个边框的“目”字形影子打到对侧墙面上，顺带铺满了中间的地板。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唯有在窗台前映得清晰，被美化成了飞舞的光粒，使眼前、连同我内心的景致都变得松软、轻柔了。Ava走在我身侧，她棕色的秀发今天梳成了显干练的三七分，在经过一扇扇窗时，短暂地渐变成了金色，末梢的几根发丝上下摇摆着。她和这片暖黄融为一体，只觉得像是胶片、八十年代的老电影。可那明明是我毫不了解的年代，纵使有着道听途说来的人工记忆，此时此刻的悸动也绝不源于怀旧。

我难以克制地想要立刻解明自己的内心，这渴望是如此纯粹且个人主义，以至于我全然忘记了礼节，竟停下脚步毫不掩饰地看向Ava。走廊只剩一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脆，她于是转过身来。

“可别告诉我你又晕太阳了。”本是随口开个玩笑，意识到在被我盯着看后，Ava极其自然地环抱起双臂、略微歪了下头，俏皮又大方地露出了微笑。

“怎么了，觉得我好看？”

我愣了一下，很快又认识到她是能毫不做作地说出这句话的。

“应该有更文雅的表达。”我似乎摆了相当专注的表情，只是右手空着有些不自在，便摸索起下巴。

用不着我觉得，从客观角度，Ava是好看的。好看的具体形态当然五花八门；确切来说，她更贴近于现代意义上的美。哪怕是在以早熟而闻名的我校留学生中，这都是少能给出的评价。一个人可以面容工整，穿上些符合主流审美、本就和刻板印象挂钩的服饰，进而显得可爱也好、潮流也好；搭配合适的妆容，甚至可以获得成熟。但唯独“美”的概念是那么模糊又苛刻，虽然听闻过诸如“本人不自知的美最动人”的说法，我却以为刚好相反：她需要充分地理解自己的一切，使行为、内心、外在浑然一体，方才能产生仅属于自己的、完整的气场和风格；独一性成就了美，美也正包含了对自己外在的自知之明。这个意义上讲，Ava是独特而不可替代的，不是于我，而是于她身边任何人。

“话说，你还真是能稀疏平常地说出这种话呢——好不好看的。”

“有什么关系。”

“没。不如说我很喜欢这一点。”

“我也很喜欢。”

我忽然在意起这自信到底能延展到什么程度。

“你觉得自己特别吗？”意识到这么问必然产生歧义，我赶紧补上一句：“啊不是负面那种意思，就只是好奇一个人怎么认知自己。”

“你明白这么问确实有点不礼貌对吧？”当事人眼角的笑意还在，只是抿了一下嘴又微微张开，显得有点哭笑不得。

“嗯......抱歉。”

“而且，哪有人闲得没事去考虑那种问题。”她自顾自往前迈开步伐，我隔了一截跟在后面。

“说的也是哈。”

“但......”她难得将语速放慢了，仿佛真的在思考。注定与我不同的是，她大概能绕开笨拙的自我剖析，也会很流畅地组织出词语；在考虑的恐怕是“对仅有几次面识的同学是否需要讲述”。

“但我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那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

“比如说冲浪？”

“比如说冲浪。”

话题被精巧地终止在了体面的节点上，并否决额外的展开，使我再次对那外在美有了实感——她一路走来，想必接受着远超同龄人的关注度，自然极其擅长利用社交的规则和言语。Ava是不讨厌我的，或许正是因为认可我对这套规则的敏感和尊重。可此刻的“我”，内心仍盘踞着方才自私的困惑，早就丧失了统一和平衡；Ava已然一度决定了和无关之人间的隔阂，仅凭自身的踌躇，我没有信心解明那困惑。既然是已经开启了的故事，便绝不能在此投子，就请原谅我这一次的越界吧。

“Ava，”我叫住她推门的背影，“再给我讲讲好吗？我有无论如何都想要了解的理由。你不介意的话，回去的路上有家咖啡馆。”

她有些意外，很快又换出平时那悠然自得的表情，拖了渐高的长音：

“诶......”

“不然的话，你请我也可以啊。”

“哈？”她右手扶上额头。“Dan总哪怕稍微再客气一点点呢？”

但她笑了，一如身后玻璃门外炫目发白的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