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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I.2 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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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要说的话,不是任何下午的小餐一顿都应被叫做下午茶的。得是其中更加精致的一类,和校园周围开的这些主打便利的餐厅大相径庭。从更宏大的角度看,它甚至和洛杉矶乃至于西海岸都是不搭调的概念。西海岸不吃真正的下午茶,正如居民们不会西装革履地走在街上一样:精致地过了头,要遭人鄙夷的。反过来,早午饭倒是相当惬意而不拘小节的一餐了,难怪在这里备受欢迎。可我总觉得真正的原因是人们早上起不来;西海岸的早上总归是不抵纽约繁忙的。

从这些个角度上,同行的导师女士是位不折不扣的洛杉矶人。且单看她迈的步子,不紧不慢地,简直看不出上身的起伏。你说她在欣赏周边风景吧,也不尽然,因为她只朝着前面看;回想起来,她似乎总也在朝前面看。鉴于前面只有来来往往的学生,我实在琢磨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引得她如此持久又平稳的注意。我特意快走了两步到她斜前,转身停住来看她反应。初步猜测是她会权当我是背景板,径直地走过去。谁知道她竟慷慨地将视线的几分匀过来,也站住了。

“咋了?”她正朝着我,眼睛睁开了。

“看你在发呆。”

“也没有吧,本来也没啥要紧事。”

“所以说你......”

我正打算就要紧事的话题盘问一番,却被一串聒噪的声音打断了。

“哟,这不是我们Danboi吗!业务繁忙啊。”Manuel的挥着胳膊迎面走来。他总是喜欢撑着两侧的肩膀左右晃荡,再加上他边上三五个金发碧眼的家伙,一群人恨不得挡住了整条路。

走到近前,我一把将他拽到边上。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那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先是盯着Manuel,又看向我。我不明白说错了什么,只好用眼神寻求同伴的确认。只见她侧过头在憋笑。

“你这就要教我中文啦,Danboi?”Manuel一本正经地将右手搭在我肩膀上。

“晚上也教我们一点呐,你们说是不是?”派对常客的男生也插话进来,引得几声口哨。

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傻,脱口而出的竟是母语,不禁觉得好笑。有时候你得承认大脑迟钝的一面:一来了惯性,即便语言也能给你搞错了。

“我是说,你长个心眼,给其他人留条道走行不行。”

他根本没听进去,还忙着在模仿我刚刚的语调,叽里咕噜出一串令人费解的音符。我扒开他的手,想趁机走开,免得Flora等着尴尬。可他再一次拦下我,嬉皮笑脸地凑近,问说是不是这个女孩。我说不是。他便满足地挺直身子,一副全然理解了的神态,闭上眼频频点头。

“不用说了,我懂的。祝你们玩好。”他欢快地说着,上下打量Flora一番,才把路让开。

俩人一前一后穿过去。走开没几步,就听后面爆出笑声,掺杂了Manuel浑厚的嗓音。我回头,对上他们的视线。“好了好了,”我拍了两下手,“还想站到什么时候?解散解散。”他们笑的更欢了,末了,终于是排成最初的阵列,张牙舞爪地朝着宿舍行进了。

“你认识的人还不少。”

主路回归平静后,Flora抛过来这么一句。

我解释说是室友。

“你和美国人做室友?”

“你看他像吧,但其实是南美的。”

但Flora不怎么介意北美还是南美的样子,而是对别的什么产生了兴趣。

“习惯吗?不会觉得玩不来?”

“不习惯啊,他们冬天还开制冷,能把人冻死。而且晚上,我的天,你都没法儿想象他们晚上有多吵。这不,”我随手掏出装进密封袋的两对耳塞,“四十分贝降噪,再扣上耳机,勉强能对付。”

她眼角微微地叠出纹理,像是在浅笑,可总也叫人分不清楚:你说不准她眯眼睛是因为倦了还是笑了。

“为什么问这个?”

“就,挺少见的,和美国人住。”

我琢磨着她的话,想起了公寓楼的诸多亚洲面孔。早上当然是看不见人影的,但到了中午,三三两两地、他们一齐出入一层的餐厅,占上或大或小的一片用餐区,各自把玩手机,空下来的右手时不时叉几片烤肉送进嘴里。从桌旁经过时,能听到他们偶尔蹦出的中文,聊得不算火热。这大概是室友了,我想,毕竟人很难和天天生活在一起的人聊得多么来劲——排除掉Manuel的话。

“可能是这样。我也不清楚。”

这样应道,可实际上我是清楚的,清楚他们多么渴望和同样的人聚在一起: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像是在玩两人三足的游戏一般,总也要互相绑着。或许旁观久了,我也有些理解了;又或许,是因为我不再仅仅是旁观者了。

看她又安静下来,我便反问她是怎么住的。

“Studio。隔壁几个都是中国姑娘,经常一起做饭还有出去玩。”

“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我决定开她个玩笑。

“不过隔壁几个姑娘恐怕要受罪了。”

“为什么?”

“万一炒着菜的时候你一下子发起呆来,她们晚上就得吃焦的了。”

这回换她站住了。她叹一口气:“好了,事不过三。”接着转过来,直直地盯了我眼睛。

“怎么了吗,Flora?”意料之外的强势反应将我的语调压了下去,飘进自己耳朵时显得滑稽。我也回看她的目光,却是装出来的,实际只敢徘徊于鼻梁与那薄唇之间。

她不发一语,唯有插着口袋的手隔了面料反复地张合,将帽衫下摆撑得僵直。如此重复了几个回合后,她开口道:“我真的不明白你是不是故意的,也懒得想了。你老这么说别人有意思吗?”

说罢,方才略显凌厉的目光扩散成满脸的无奈与困惑,从我眼前移开了。她叹了第二声,仍插着兜,径自迈开步子。

我小心翼翼地隔了半步,跟在身后,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试探着开口。

“我说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了能告诉我吗?真的非常抱歉,我一丁点的恶意都没有的。”

“算了,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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