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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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京辉的犀牛，全名叫《恋爱的犀牛》。台上的演员，芮姜一个都不认识。但依然不影响她，被那些充满力量的台词所感动。
演员说：“人是可以以二氧化碳为生的。只要他有爱情。”
演员说：“可我要是不爱他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感动，那么多的痛苦，在狂喜和绝望的两极来来回回，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我下了多少次决心，可一看见他，完蛋了……”
演员说：“人是可以像犀牛一样那么勇敢的，哪怕很疼也是可以的！看你疼过了是不是还敢疼。大多数人痛过一次就缩起来了，像海葵一样，再也不张开了，最后只能变成一块石头。要是一直张着就会有不断的伤害，不断的疼痛，但你还是像花一样开着。”
演员还说：“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
芮姜缓缓流下了一滴眼泪。
她爱过的人太多了，如今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最爱谁。
第一次产生对爱情的好奇，是她还没能识破父亲谎言的年纪。
每当母亲打她、骂她、对她提各种要求，她父亲伟岸的身影，便会出现在她旁边，他说：“我是真的很爱你妈！你就迁就她吧！”
母亲对父亲示爱的方式之一，就是总喜欢用她油腻腻的手指，从餐盘里夹起一撮她辛苦做好的饭菜，然后喂进越来越冷漠的父亲的嘴里。
11岁前的她，并不懂人类那些强烈的感情，直至遇见阿泽学长后的一眼万年。
直至小宋牵着她的手说：“放心吧！无论如何有我呢？”
直至狄总监淋着大雨走到她面前说：“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直至邵帅对她说：“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吧！”
……
那些片段如剪辑后的电影预告片，在她的脑海里不断传出交杂的错响。
她一生中被爱的时刻，其实还有很多。
小学班主任总是站在雪地里默默看着她，给她的饭盒里满上热菜。
奶奶曾在她一次次被母亲打得浑身淤青后，抱着她不断地说：“离开吧闺女！长大后你一定要离开这里！”
以及她那个总是歇斯底里的生母，也曾在她一次发高烧的时候，耐心地给她喂蛋花粥……
芮姜发现自己太傻了。她的人生假使从一开始就选择冷漠，不对任何人有期待，该变得多么顺利！
追逐爱、为爱所累！
她问自己，曾经的她怎么会为了那些零星点点被爱的记忆，活成了如今这副支离破碎的模样？
岳树一直没有转头看她，芮姜肆无忌惮地哭，又肆无忌惮地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幸好今天没化妆，不然可太狼狈了！
她心想着。
看完话剧后，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你还想去哪？”
岳树问道。
芮姜摇了摇头。
“那我带你去逛图书馆吧！”
“嗯！”
她和岳树的趣味相投。图书馆，一直是她非常喜欢呆的场所之一。
她们在书架之间并肩徘徊，岳树买了一本艺术类的书籍，芮姜买了一本泰戈尔的诗集，然后一起找了个露天的咖啡店。
“品味不错嘛！你喜欢泰戈尔？”
“哈……随便看看，之前也就听说过他的一些热门作品。”
“你喜欢诗吗？”
“还好……只是有些诗真的写得很好，连我这种小白都无法拒绝它们的魅力。”
“比如呢？”
岳树提问道。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余光中。
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你也将错过群星了！——泰戈尔。
人生有两出最大的悲剧，一是万念俱灰，另一是踌躇满志！——萧伯纳”
“我发现你喜欢的诗句，风格挺一致。没想过自己成为一名诗人吗？”
“没，审美和创作力是两码事。我虽然能欣赏这些优秀作品，但自己创作不出同样的水准。”
芮姜讪讪地笑了笑。
“但我觉得，或许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件艺术品。用心雕琢，也可以焕发出万丈光芒。”
“可是……我这么平凡……我又不是霍去病和王希孟那种旷世天才。我的人生……烂俗得像三流小说，而且结局，很可能是无聊的悲剧。”
二人越聊越走偏，岳树轻轻泯了一口咖啡后，结束了话题。
“但我始终认为，人类的超能力，就是有很大程度的自由，可以任意地书写自己的命运。”
他的话给了芮姜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但芮姜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争辩，于是选择了沉默。
她这一生奇怪的际遇可真多，如果把今天的经历告诉给表姐，她一定会惊讶吧！
就跟电脑游戏剧情一样。她一个菜鸟刚在新手村遭遇了挫折，一个金手指NPC就横空出现，为她解决了麻烦。
然后她们一起看话剧、逛书店、喝咖啡，说一些装逼用的中二话语。
但是，她觉得岳树高估了人类的自由程度。很多时候，一个人面前的选择并不多。最后能选的，也只是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的选项。
选择决定了命运，命运又决定了选择，环环相扣。真正能随心所欲的部分，又有多少呢？
她抬起头望了望天空皎洁的月亮。有时候，她真想跟高更一样，抛弃所有，去追逐自己的心中所想。
但她好像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说不清楚。
她有很多后悔。
后悔前半生没有再自私一点、任性一点、甚至更恶毒一点！
如今，她已经连“自我”，都遗失得一干二净了！
咖啡店打烊后，岳树把芮姜送回了民宿。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看见民宿的招牌，岳树停下了脚步。
“好了，我就送你到这吧！”
“你的微信？”
芮姜突然发现，他们还没交换联系方式。
岳树笑了笑，转身就走：“有缘的话，我们自然还会再见。你好好休息吧！”
“哦……”
芮姜没勉强。
这个银发男子太神秘了，有点超凡脱俗。但她也感觉她们二人有缘，以后还会再见面。
于是她友善地在门口跟他挥手告别之后，心情轻快地回到了租住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