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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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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盼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轻稚,在她印象里,沈轻稚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总是满面笑容的漂亮小宫女。

可她偏偏就因为识得几个字,因为长得漂亮,从宫女成了侍寝宫女,从侍寝宫女变成了太子奉仪,如今的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昭仪娘娘了。

而同一年入宫的她,还只不过是个大宫女。

她不甘心,她每时每刻都不甘心。

终于,一个机会摆在了她面前。

林盼不可能错过,也不会错过,不甘和嫉妒日夜啃噬她的心,让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不复如初。

林盼深吸口气,低着头道“回昭仪娘娘话,奴婢跟随景玉宫等宫女迎红,一路来到了景玉宫外的角房,在角房里亲眼见到迎红慌张把这纸人藏起来。”

“原这叫迎红的宫女就是替昭仪娘娘办此等差事,这巫咒纸人也是由她来做,奴婢看到之后很是害怕,不敢声张,只回了尚宫局禀报吴姑姑。”

“姑姑自也不能随意下定结论,诬陷宫妃可是大罪,奴婢们都承担不起。”

林盼的话又引到了吴姑姑身上,她低着头,继续道“当时奴婢也劝姑姑,此事不如就算了,奴婢们人微言轻的,若是惹了不能惹的人,后半辈子该如何是好,但姑姑却不同意。”

“姑姑也曾得太后娘娘教导,得德太妃娘娘垂训,她感念娘娘们的仁慈,不敢欺上瞒下,违背良心,隐瞒如此大案,终在犹豫之后,于今日命奴婢去把这纸人偷来。”

林盼往上举了举托盘,用里面的纸人吸引众人的目光。

“姑姑深明大义,奴婢常年领受姑姑教导,自也不能独善其身,便决定同姑姑一起揭露此等恶事,还宫中一个清净。”

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这般颠倒四的说辞,最后却都圆上,把她跟吴姑姑塑造成了正义角色,而沈轻稚,则成了心怀恶念,在宫里搅动风雨的邪恶之人。

沈轻稚也不打断林盼的话,待她都说完,沈轻稚才微微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蒋莲清。

她的目光很平静,没有怨怼,没有疑惑,甚至也没有紧张和害怕,她就如同寂静流淌的泉水一般平静无波。

蒋莲清莫名有些紧张,但这些人证物证,已经摆得清清楚楚,她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一个宫女出身的妃子,她还能翻身不成

思及此,蒋莲清目光一凝,严肃地看向沈轻稚。

“沈昭仪,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什么辩驳”

沈轻稚就等她这句话。

“人证物证”沈轻稚勾起唇角,笑道,“和嫔娘娘,你所谓的这个人证名叫林盼,她是弘治二十年跟我同一年入宫,初时皆在红芹姑姑的储秀宫当差。”

沈轻稚声音清亮,不带一丝颤抖,没有一分惊慌。

“后我运气使然,进入坤和宫伺候太后娘娘,而林盼我记得是去了尚宫局,倒是颇有能力,如今已经是大宫女了。”

她这话初听无碍,但若细品,却颇有些阴阳怪气。

林盼捧着托盘的手微微一颤,却很快就冷静下来,只低着头不吭声。

“吴姑姑,你所知一切,都是林盼所言,可是如此”“你自己是否仔细巡查是否亲眼去角房看一眼又是否询问过我宫里的迎红是否仔细看了这纸人具体是什么模样”

沈轻稚的话一字不落,全部落入吴姑姑心里去。

吴姑姑面色微沉,她却比林盼要更老练,此刻竟是面不改色“回禀昭仪娘娘,臣怕打草惊蛇,诸如此类臣皆未再查,但林盼是臣身边的老人,入宫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臣不觉她敢拿如此大事欺上瞒下,一旦被人发现真相,她难道不要命了”

沈轻稚弯了弯眼睛“是啊吴姑姑,我难道不要命了”

吴姑姑被她说得一愣。

沈轻稚摸了摸自己涂了丹蔻的指甲,扶了扶自己耳畔的耳铛,眼里眉间皆是笑意。

“我是宫女出身,这个朝野上下皆知,但我却从宫女成了如今的昭仪,同样都是一年入宫的宫女,林盼这般优秀者,也不过才是大宫女。”

“我已经改了命格,我已成了贵人,我如今锦衣玉食,日子快活无比,我为何要自寻死路”

“太后娘娘喜爱我,陛下宠爱我,即便将来我年老色衰,恩宠不再,以陛下这般仁厚,也不会让我过苦日子。”

“我只要一直这么漂漂亮亮,高高兴兴,我就能拥有我想要的一切,”沈轻稚目光垂落,眼中笑意消散而去,只剩一片冰冷,“那么我问吴姑姑,我为何要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去巫咒他人”

“这宫里,想要巫咒我的人才更多吧”

吴姑姑被她问得一句答不上来。

不仅她愣住了,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如今沈轻稚风头正盛,无人能及,原应该是林盼这样的宫女嫉妒她,而非她嫉妒旁人。

章婼汐赞许地看了一眼沈轻稚,她这话说得对极了,故而放下半个心,端起茶杯,继续吃茶。

看沈轻稚此番模样,今日之事怕是早有意料,她似根本就不怕。

蒋莲清刚才还能唱念做打,佯装镇定,这会儿面色便忍不住难看起来,她阴沉着脸,因为沈轻稚的话,心中的怒气简直要暗涌而来。

她觉得沈轻稚不是在说林盼,而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

她清溪门阀出身的嫡女,自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凤凰,就连萧氏皇帝她也看不上。

但她看不上萧成煜,可以在心里贬低他,可以骂他祖上不过是赤脚农夫,却不能忍受萧成煜看不上她。

登基继位这么久,唯独没有看她一眼。

这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此时此刻,蒋莲清心中犹如火烧。

“沈昭仪,”蒋莲清终于把心中的怒火发了出来,“这里是望月宫,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沈轻稚横眉轻扫,声音却很平静,一点都不被蒋莲清激怒。

“可和嫔娘娘,如今在望月宫放肆的不是我,而是这不知怀了什么心思的吴姑姑和林盼,”沈轻稚言辞恳切,“娘娘,她们特地选了今日,在望月宫起事,若是当真弄成冤假错案,日后被人发现真相,太后和陛下怪罪的会是谁”

沈轻稚一字一句都砸在蒋莲清心里“怪罪的只会是望月宫,只会是娘娘您啊。”

“我如今力求真相,不光为我自己,也为了娘娘的名誉。”

沈轻稚说到这里,脸上浮现起羞涩的笑。

“多谢娘娘慈悲,允我询问清楚。”

蒋莲清死死捏着椅子副手,险些训斥出声,入宫多日,这是第一次被人嘲到面上,还不能回嘴。

若她回嘴,那便是想要冤假错案,不辨是非。

蒋敏见她已经涨红了脸,忙拍了拍她后背,低声安慰“娘娘,她嘴快又如何,证据在前,不是光凭一张嘴就能成事的。”

这倒是。

蒋莲清深吸口气,缓缓吐了出来,整个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她不能被激怒。

在场诸人,章婼汐一直只吃茶看戏,冯盈犹豫不定,不知要如何开口,而张妙歆一直都在小声咳嗽,似乎已经被这场面吓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其余小主们都低头坐在末尾,就更不敢吭声了。

姑姑说得对,在这望月宫里,她才是做主的那一个。

蒋莲清那双细眼也扫向众人,待都看过之后,最终落到了吴姑姑的面上。

“吴姑姑,林盼,沈昭仪的话你们可听清了”

蒋莲清顿了顿,又道“行厌胜之术是重罪,无论谁都不可能招认,你们可还有其他证据”

吴姑姑犹豫片刻,低声道“娘娘,证据便在这里,臣可对天发誓皆无作假,昭仪娘娘的话虽有道理,但也不过是娘娘一面之词,娘娘究竟同谁有不协,外人怎生得知不如查一查这巫咒纸人上的生辰八字,便能得知事情真相。”

蒋莲清满意点头,对蒋敏一挥手,蒋敏便下去仔细看那纸人。

纸人上写的生辰并不长,没有定年,只有月日。

蒋敏迟疑开口“月十九这是这是”

蒋莲清的脸色也变了“这是德太妃娘娘的生辰沈昭仪,你好大的胆子”

沈轻稚微微一顿,确实没想到她们会如此狠辣,直接用德太妃的生辰做作由头,就为了害她一个小小的昭仪。

可真是看得起她。

沈轻稚又道“我为何要巫咒德太妃娘娘”

这一次,蒋莲清却异常清醒,她定了定心神,道“国丧日时,坤和宫出过一起谋害太后娘娘案,起初德太妃娘娘并不知情,要拿你下慎刑司拷问,你竟如此怨恨德太妃,想要置她于死地。”

“这一次,你还有什么话讲”

沈轻稚轻叹一声“事到如今,看来和嫔娘娘一定要治我之罪,就凭这两个宫人无凭无据的口供”

蒋莲清神色笃定,压抑了许久的冷傲再度浮现在她脸上。

“是又如何”蒋莲清冷声道,“如今我有证人,有证据,整件事也合乎情理,吴姑姑、林盼,若是下了慎刑司,严刑拷打,你们证词可有变”

吴姑姑倒是斩钉截铁“臣所言皆为真话,怎会有变。”

林盼顿了顿,也跟着点头。

蒋莲清眉目舒展,满眼得意看向沈轻稚“他们敢下慎刑司,你敢吗”

“沈昭仪,口说无凭,只有慎刑司才能听到真话,不如一起下了慎刑司,若当真污蔑于你,我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沈轻稚垂下眼眸,心中陡然一轻。蒋莲清亦或者蒋家趁着太后和皇帝都不在宫中,便仓促做局,为的就是拿她下慎刑司。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一顿刑讯,不仅可以打废一个宠妃的前程,也打了她所代表的太后的脸面。

如今是德太妃等几位太妃协理宫事,自要以德太妃为首,此案又牵扯德太妃生辰,又有谁会来救她

蒋家的算盘当真是打得响亮。

可他们忘了,宫里还是有些人在的。

蒋莲清面上重现笑容,她扬声道“来人,把”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慢着。”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青灰身影。

熟悉的是,来者是先帝身边的红人,只要有先帝在的地方,这位就一定在。

陌生的是,他已经苍老至此,几乎让人想不起他曾经意气风发的面容。

来者正是先帝身边的大伴,曾经的司礼监太监张保顺。

先帝的国孝结束之后,张保顺就消失在众人眼前,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开始,人人都去看宫里的新面孔,无人再看这个曾经的大太监。

许多人都以为他去了皇陵,准备在皇陵陪伴先帝,了却此生,却没想到他依旧还在宫中。

沈轻稚也是有些惊讶的。

在来静晨宫之前,她命人先去了一趟寿康宫,特地请了淑太妃过问此事,她也没想到,淑太妃自己没出面,却把张保顺请了来。

说实话,张保顺来比淑太妃来更有用。

如今宫里能请动张保顺的可不多,别看他如今身上只有个秉笔太监的官职,不如以前风光,但他在宫中二十载经营可不是说笑的。

沈轻稚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

太后离宫之前,留下来的人是淑太妃。而陛下留下盯着后宫的则是张保顺。

陛下同先帝父子情深,对张保顺也一直很客气,故而即便先帝故去,也并未发生人走茶凉,翻脸无情的戏码,依旧对张保顺客客气气。

张保顺投桃报李,自也要如同先帝那般敬重陛下。

后宫中的许多事,张保顺都眼明心亮,此番被得了淑太妃的口信,便立即赶来望月宫。

他的出现,令蒋莲清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反应。

她毕竟年轻,遇事不够机敏,此番竟是被张保顺的气势压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倒是蒋敏机敏,她丢给门边小宫女一个眼神,那小宫女便低着头迅速退了出去。

此刻众人视线都在张保顺身上,张保顺慢慢踱步进了明间,先冲诸位娘娘见礼。

在场众人即便要受礼,也不能心安理得坐着受,皆起身同他点头。

蒋敏脸上的笑容早就挂不住,却知道要如何行事“来人,给张大伴看座。”

张保顺此刻已是满头华发,他眉眼之间只剩下暮气,周身气势降了许多,却越发沉稳凝练。

张保顺道“谢和嫔娘娘。”

待他落座,才慢慢开口“和嫔娘娘,方才老臣正好在慎刑司,慎刑司一早得了望月宫的旨意,准备过来听令行事,老臣好奇,便也一起来了。”

这话一说,蒋莲清面色便白了分。

从吴姑姑进来告罪不过一刻,怎么慎刑司就已经得了旨意,这会儿已经赶到了

在座众人中的聪慧者早就猜到这是蒋莲清布的局,却并不能完全肯定,毕竟整个过程里蒋莲清也曾犹豫过。

但此刻被张保顺一语点破,众人心中的猜测便被坐实。

蒋莲清被众人一看,面上勉强才维持了些许笑意。

这一次救场的依旧是蒋敏。

“大伴所言甚是,今日我们娘娘宴请诸位娘娘小主,自当要严谨以待,若是除了什么事,我们娘娘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换而言之,望月宫一早就叫了慎刑司,不是为了捉拿沈轻稚,是为了保证大家的平安。

但这解释实在太过苍白,也不过只挽回了蒋莲清的些许脸面。

张保顺淡淡一笑“蒋敏姑姑说得在理,还是和嫔娘娘未雨绸缪。”

笑容渐渐落下,张保顺话锋一转“可老臣刚刚怎么听到,和嫔娘娘要把沈昭仪娘娘下慎刑司”

“这又是怎么回事”

其实张保顺方才在宫门外,已经有小宫人给他讲了里面种种情景,但张保顺却偏做不知,还要人再讲一遍。

吴姑姑见得世面多,这会儿倒是不怕,只有林盼低垂着头,心中早就打起了退堂鼓。

谁能想到,张保顺恰好来了望月宫。

是,他只是个宦官,如今也已经老迈,声望被年九福等新帝身边的人盖过去,但他代表的依旧是先帝。

他看似“人微言轻”,却无人敢当面质疑他。

而张保顺自己也很清楚,故而在国丧之后便吃斋念佛,从不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番他会现身,就代表着即便太后和陛下不在,宫里也不能让人肆意妄为。

他针对的是谁,亦或者太后和皇帝针对的是谁,看看蒋莲清的脸色,众人心知肚明。

局面一瞬扭转,蒋莲清慌了神,蒋敏却越发冷静。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成功便成仁,无论张保顺是什么身份,他到底只是个宦官。

蒋敏深吸口气,垂眸看向吴姑姑“吴姑姑,你给大伴讲一讲,要一字一句都不差。”

吴姑姑给蒋莲清磕了个头,微微侧过身,开始讲述起来。

张保顺听得很认真,待他把事情都听完,才微笑地道“老臣明白了。”

张保顺抬头看向蒋莲清“和嫔娘娘,老臣虽未在慎刑司当差,却也掌领慎刑司多年,还是知道如何审讯宫人的,如今牵扯到沈昭仪娘娘身上,且这位姑姑和宫女的证词模糊不清,老臣以为再审一审为好。”

“可好”

他虽是疑问,但语气里的笃定却不容置疑。

蒋莲清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吴姑姑,思忖片刻,只能松口“好,我便听大伴的。”

张保顺淡淡笑了。

他低下头,看着跪在堂下的吴姑姑和林盼,这才道“吴姑姑、林盼,你们可知诬告宫妃是要牵连家人的”

吴姑姑道“大伴,我知道。”

林盼也跟着道“大伴,奴婢知道。”

张保顺笑着点头,道“好,知道就好,回头阴曹地府走一遭,见了被自己害死的亲人,你们也要说自己知道。”

“毕竟,他们是被你们害死的。”

这话说得就有些吓人了。

在场诸位娘娘皆是沉默以对,安静听张保顺审问。

张保顺脸上是慈祥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冷若冰霜“林盼,你说你是跟着景玉宫的迎红去了景玉宫后的角房,从角房发现的纸人,对吗”

林盼答是,张保顺才道“可你一开始说,是在景玉宫里面发现的纸人,但角房却在景玉宫外,除了景玉宫人,西六宫的其他宫人也可进出,在此处取水取柴,杂役宫人也会在此处歇脚。”

“你自进不了景玉宫,只能说是在角房发现的纸人,角房却并非只属于景玉宫,你又为何肯定是景玉宫人做的纸人”

“你是亲眼所见迎红做的纸人,还是见她拿过亦或者你们早就审问过迎红”

“她被审问出卖沈昭仪,为何还敢在景玉宫一如既往当差若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为何会被你们一吓就说了事情”

张保顺别看这把年纪,如今又看似垂垂老矣,脑子却异常清楚,把林盼和吴姑姑直接问呆了。

在场众人也都沉默着,蒋莲清紧紧攥着手,用余光往宫门口瞧去,似很是紧张。

而章婼汐则端起了茶水,一边吃一边盯着林盼看。

沈轻稚一早就发现了林盼证词里的漏洞,但她当时却没有询问,一是笃定慎刑司不敢拿她审问,二也是想看看蒋家还有什么后手。

如今张保顺赶到,不用她自去反驳,倒是把这个案子的疑点全部暴露出来。

林盼被问得额头都出了汗,她低着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倒是那个吴姑姑很是镇定,思索片刻便回答道“回大伴,大伴所言甚是,只厌胜之术实在耸人听闻,我也心中胆怯,并不敢大张旗鼓明察,因此都是派林盼去景玉宫私下侦查,如今所知之事,皆是林盼回禀,这纸人也是林盼亲自偷来给臣,我便也信以为真。”

“林盼是我亲自教导,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我自然很是信任她,林盼,你好好回答大伴的话,告诉大伴真相。”

这一句话,便立即把林盼踩入万劫不复里。

若林盼所言为真,那便是她举报有功,若她被林盼蒙骗,也只是识人不清。

好处她得了,坏处却不沾边。

林盼面色惨白,她完全没想到还有张保顺,而张保顺出面,一看便是要保下沈轻稚。

若她今日举报不成,她自己就要落入慎刑司,以后想要翻身便难了。

林盼紧紧攥着拳头,她咬紧牙关,这才哑着嗓子说“回禀大伴,是奴婢用词不当,奴婢奴婢不是因为迎红的话才去调查景玉宫,奴婢早就盯着景玉宫了。”

“如同昭仪娘娘所言,奴婢心中嫉妒昭仪娘娘荣华富贵,一直想要从昭仪娘娘身上找得到错处,因此才会仔细盯着景玉宫,景玉宫用纸一事也是奴婢先发现,特地报给姑姑,让姑姑询问的迎红。”

“和嫔娘娘,大伴,奴婢真的没有撒谎,奴婢确实在角门处看到迎红在摆弄纸人,如此才会在无人时把那纸人偷来,若大伴不信,可把迎红叫来,奴婢愿同迎红当面对质。”沈轻稚心中叹息一句,这林盼真是破釜沉舟,眼看无法翻身,死也要拉他下马。

嫉妒之心真是可怕。

就在这时,张保顺却淡淡笑出声“林盼,说来说去,整个案子都是你看到,你以为,你猜测,这个纸人也是经你之手呈出,你自己也说了,你嫉妒沈昭仪娘娘,即便严刑拷打,即便把迎红传来,你也咬死不会松口。”

“那拷打迎红还有什么意义”

张保顺一锤定音,认定是林盼诬陷沈轻稚。

林盼的心沉入谷底,她紧紧抿着唇,这一次一言不发。

张保顺顺了顺略有些褶皱的袖子,刚要给此案落定,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

“德太妃娘娘到。”

蒋莲清猛地喘了口气,她脸上浮现出喜色来,一把握住了蒋敏的手。

蒋敏面上也重现笑意。

“快去迎接德太妃娘娘。”

自从德太妃搬进承仁宫,已经许久都未在外走动过了,也就昨日她同其他几位太妃一起去送太后离宫,露了一面。

不过昨日新妃子们都不在场,倒是没瞧见是什么模样。

今日骤然听闻德太妃驾临望月宫,自都有些惊讶,但惊讶之后,又都不由揣测起德太妃的来由。

一行人神色各异出了望月宫,先去宫门口迎接德太妃,这一群人里,最高兴的便是蒋莲清了。

蒋莲清快走几步,走在众人之前,刚以绕过影壁,她面上的笑容便再也藏不住。

“姑母。”蒋莲清欢快叫起来。

德太妃瞥了她一眼,扶着姑姑蒋虹的手,仪态万千地下了步辇。

待她站定,蒋莲清便上了前来,挽住了她的胳膊。

“姑母怎么来了”蒋莲清问了一句。

德太妃细长眉眼微微一挑,她淡淡扫了一眼蒋莲清,几不可查地闪了闪眼眸。

这个侄女是唯一年纪身份都合适的,只是人被宠得太过,有些不够沉稳。

但她是自己的亲侄女,又打小同自己亲近,故而德太妃对她也多了几分宠爱,到底比旁人要更宽容些。

德太妃看起来很是冷厉,身上透着一股子高傲,让人望而却步。

她站在望月宫的宫门外,看着这一处并未完全翻新的宫室,略微嫌弃地皱了皱眉。

“今日天气晴好,听闻你这办了茶会,本宫自要来瞧瞧看。”

德太妃的声音倒很是慈祥,她拍了拍蒋莲清的手,领着自家侄女一步步往里面走。

待进了望月宫,她似乎才看到张保顺一般,很是惊讶“怎么大伴也在”

如此说着,她脚步不停,直接进了望月宫正殿。

待她领着自己的侄女一起坐在主位上,颇为淡然地赐座之后,张保顺才道“回禀德太妃娘娘,方才老臣听闻望月宫里有些事端,过来听一听音。”

德太妃细眉一挑,她哦了一声,道“是为了景玉宫行厌胜之术的事”

这一句话,望月宫里便陡然一静。

看来德太妃一早便知道这一段故事,她此番前来,正是为此事。

蒋氏这是有备而来,即便德太妃此番出手落了下乘,但看德太妃的态度,此番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沈轻稚拉下马了。

即便日后可能为此引发更大的争斗,也在所不惜。

蒋莲清刚要插话,就被身边的蒋敏拉了一把,终是没吭声。

张保顺面色如常“正是如此,看来娘娘也为此事前来。”

德太妃半垂着眼眸,高高在上看着张保顺,心里却想着曾经的过往。

原你一点好脸色都不给我,现在又如何先帝故去,我们这些都成了未亡人,但毕竟都是主位娘娘,膝下又有皇子郡王。

你一个阉人,哪里还有以后

德太妃冷笑一声,道“本宫竟是不知秉笔太监还要管慎刑司事,慎刑司的王仲呢。”

今日在这望月宫,说了半天慎刑司,结果慎刑司的管事太监一直没出面。

此刻德太妃一出声,这位王仲公公便立即上前,道“娘娘,臣在。”

“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应该是什么章程”

王仲有些为难,不过他谁都没看,只躬身低声道“回禀娘娘,往常若有此事,要先以证据缉拿所有涉案宫人,禀明主位娘娘之后下慎刑司审问。”

他如此说着,却又补了一句“不过若不按此章程来办,也没有差错,都看贵人们的意思。”

宫里宫规虽然森严,但最终如何定罪,还是要看贵人们的意思,案子都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沈轻稚心里微叹,看来这个王仲公公是想走谁也不得罪的路子。

但如今宫中,怕是不能。

难怪至今仍在慎刑司,再也升不上去,看看张保顺这位大伴,历经两朝依旧屹立不倒,这才是他应该学习的典范。

不过这话虽然很是和稀泥,德太妃却也满意点头“正是如此,张大伴,怎么你还能作为一共主位,替贵人们定夺宫事不成”

张保顺却不慌不忙“陛下临行之前,特地交代老臣要替陛下看好后宫事,老臣万事不敢马虎,牵扯及厌胜之术这么大的案子,自不敢妄自定夺,自然要听一听所有证词。”

张保顺面上带笑,声音温和,似乎根本就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样的忤逆之言。

德太妃面色微沉,她沉着眼睛看张保顺,也突然勾唇一笑。

“张保顺,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张保顺躬了躬身“谢娘娘嘉奖。”

德太妃冷哼一声,道“景玉宫沈昭仪行厌胜之术,有尚宫局吴姑姑和林盼两人做证,有那个纸人做证物,我问一问张大伴,这如何不能作为证据,还需要大伴再详细审问”

众人早就看出,今日之事甚是也不是蒋莲清主导,桩桩件件皆是德太妃在后面操控。

她根本不管前因后果,不管是否是一家之言,也不管那证词和证据是否确凿,她就要在太后和皇帝不在宫中时,把苏家这个留下的纽带拔除。

有沈轻稚在,皇帝永远都不会偏向蒋家。

人人都说皇帝冷心冷情,从小就作为储君被教养长大,通身上下一点人气都无,但德太妃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她很知道这位新皇帝其实很念旧。

念旧又孝顺,苏瑶华根本不用安排苏氏女,也不用让苏氏如何替皇帝办事,她只要有养育皇帝二十年的恩情,有苏家为萧氏忠心卖命的忠心,便能屹立不倒。

她亲自选出来的女人,皇帝也不会薄待。

这宫里面的争斗,永远都不是为了宠爱,男人的宠爱如同镜花水月,有时候一阵风就能吹散。

如她,如贵太妃、如贤太妃,也如太后。

她们要的从来都是权利。

家族屹立不倒,她们高高在上,自己的儿女天潢贵胄,才是最好的人生。

情爱那都是话本里的故事,只有不谙世事的少女才会相信。

这一场争斗,为的本来就不是沈轻稚这一个小小的昭仪,归根结底,是蒋氏跟苏氏的权利之争。

从前这后宫里要听姓苏的说话,如今姓苏的出宫养病,是其他人最好的机会。

一个未来的苍天大树,要在秧苗时被连根拔除。

沈轻稚是微不足道,但她是太后选了四年才拿出手的人,光看萧成煜的表现,就知道沈轻稚拿捏人的手腕极强。

只要能拿下她,太后又在养病,短时间宫里就再不能有苏氏的人,到时候宫里的情形就会扭转。

德太妃要的就是这个。

德太妃跟蒋莲清不同,蒋莲清不过是为了脸面,想要打一顿沈轻稚,但德太妃却想要她死。

只有死人不能翻身。

德太妃的目光逐渐冰冷,她垂下眼眸,看向张保顺“大伴如何看”

张保顺顿了顿,却偏过头看向沈轻稚“沈昭仪娘娘,此事关于你,你有何要说”

德太妃把话说到点子上了,若是蒋莲清还好,但她一出面,就不是张保顺能压制的了。

沈轻稚冲他点点头,然后便恭敬向德太妃开口“回禀德太妃娘娘,想必娘娘已经知晓此案经过,案子最初,便是我宫中的迎红去尚宫局取了两次纸,此纸并非书写所用,大多为补纸窗,擦拭桌椅以及如厕使用,对于景玉宫的人数来说,一月取一次即可,因此迎红取了两次,吴姑姑才觉得疑惑。”

沈轻稚声音很轻,一字一顿却皆很清楚。

“吴姑姑,是这样吧”

吴姑姑没有立即回答,缓了缓才道“是。”

沈轻稚便笑了。

“根据吴姑姑的证词,她逼问了迎红,迎红慌张说了是我要她取纸做纸人,对否”

吴姑姑点头“是。”

沈轻稚淡淡笑了。

她面容精致,在一片奢华的宫室里依旧熠熠生辉,夺人眼目。

光凭这张脸,她就能夺得荣华富贵。

德太妃眸色微深,她定定看着沈轻稚,从她身上,她没有看到任何卑微,任何胆怯,她似乎很笃定自己不会出事,一字一句为自己辩驳着。

清晰、冷静又聪慧。

多好的苗子,只可惜啊德太妃垂下眼眸,只可惜她不姓蒋。

沈轻稚继续道“吴姑姑,若迎红真的说我要做纸人,那倒也没错。”

沈轻稚这话一出口,明间内便有些细微的声响。

那是众人惊讶的抽气声。

沈轻稚神色不变,继续道“不过,她年纪小,人也有些不够灵光,可能说得有些错误。”“我不是要做纸人,我是要拿来做纸样。”

沈轻稚垂下眼眸,唇畔是浅淡的笑意“回禀娘娘,我的景玉宫人少,自然好管一些,故而每个人每日用纸都有定量,而且一一登记在册。”

“很巧的事,我宫中有专门侍奉账簿库房的宫女,极是擅长此事,每月支领用度皆有登记,若是派人查,一目了然。”

“纸张用量一直也同其他宫室一般无二,每月支领一次,一共二十刀,每月给付没有盈余。”

“这个月多领的十刀,有两刀都做了纸样,剩余八刀还在我景玉宫中。”

沈轻稚此刻才抬起头,半阖着眼眸看向德太妃。

她温柔道“娘娘也知道,前些日子柔佳公主病了,一直在寿康宫养病,陛下不便探望柔佳公主,正巧臣妾要去看望淑太妃娘娘,便领命也去看望柔佳公主和贤太妃娘娘。”

“回来之后,臣妾觉得大公主年纪小,一直养病也不甚趣味,便想着做些布偶给公主玩,这纸样就是用来打板的。”

沈轻稚说得清清楚楚“纸样一式两份,景玉宫中那一份还在库房里,另一份则已经呈给了贤太妃娘娘,若是娘娘首肯,也可去贤太妃娘娘那问一问。”

“如此,我想问搜出这纸人的林盼,我宫里又上哪里有多余的纸,来做这纸人。

这纸人看着极为扎实,瞧着并非空壳,应当是实心的,这么看来,这个小小的纸人若是用浆糊黏制,怎么也要用上一两刀纸。

一两刀纸虽不多,宫里也不缺这点东西,但若景玉宫所有用纸都能对上,那这一两刀纸就很多了。

尚宫局的纸都是由吴姑姑掌管,沈轻稚若是又从她这里额外得纸,她怎会不说。

沈轻稚这一番清晰供述,就是等德太妃亲自来,她才会说出口。

德太妃面沉如水,待这些都听完,她才幽幽开口“你倒是治下严谨,不亏是宫女出身,宫中的东西都如眼珠一般盯着。”

沈轻稚微微颔首,默不作声。

德太妃一时间没了言语。

整个明间里也安静一片,只有蒋莲清有些坐立不安,她心中突突直跳,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林盼。

难道都是林盼胡说的实际跟沈轻稚所说一般,都是林盼嫉妒她故意陷害

可她一个宫女,胆子也太大了

蒋莲清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开口,倒是她身边的德太妃,端起茶盏,品了品熟悉的凤岐。

悠然的茶香钻入鼻尖,德太妃晃神之间,似乎回到了少时在清溪的日日夜夜。

她缓缓放下茶杯。

“沈昭仪,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德太妃唇边勾起冷酷的微笑“可这宫里,不是你一个人谨慎便可以安稳度日的,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德太妃拍了拍手“来人,把迎红带上来。”

她垂眸看向沈轻稚,眼眸里有着冷酷的血意“你让她亲自动手办的腌渍事,怎么会以为她不会良心发现,供出你罪责”

德太妃舒心一笑,眉宇之间皆是笃定。

“太后娘娘一贯仁慈,总是不肯教导宫女要心冷一些,这一课,本宫替你补上。”

“沈昭仪,只有你宫里的人才会背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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