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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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盏油嘴滑舌的程度师云琢早有领教,此刻却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师兄,你说悬镜门中有这样对鸣鼎剑宗崇拜至深的人存在,那是不是意味着,其他宗门当中,也有这样的人存在”秦云盏若有所思道。
“恐怕我们这处是扶玉仙盟里唯一的净土了。”师云琢道。
“鸣鼎剑宗那群人是八爪鱼吗手伸得这么长。”秦云盏皱眉道。
师云琢哼笑一声,没有否认。
晚间夜色如水,湘妃林中紫竹纤影摇曳,空气亦是凉爽沁人。
师兄弟二人并肩而行,师云琢一手拎着那些重物,一手便始终扣在秦云盏的臂弯上,仿佛怕他丢了一般。
这就叫秦云盏还怪不好意思的。
“师兄,你不用一直牵着我的。”他说“师尊已经把护阵结界的口令标识都告知于我了,我不会迷路。”
“结界的后半部分是我布置的,仅靠他给的口令,不够。”师云琢道。
“啊,差点儿忘了还有这茬呢”秦云盏一拍脑袋道“那你快将新的口令告诉我”
“不告诉你。”师云琢道。
秦云盏“”
“告诉你,以你的脑袋瓜怕也记不住。”师云琢说。
秦云盏“别瞧不起人你敢不敢念一遍,我保证分分钟记住。”
师云琢道“天边白雁写寒云,镜里青鸾瘦玉人,秋风昨夜愁成阵。思君不见君,缓歌独自开尊。灯挑尽,酒半醺,如此黄昏。”
秦云盏“这是啥”
师云琢道“此乃湘妃怨上阙,应景湘妃林,往前走三里,看见三垒磐石再念下阙,应是很好记。”
秦云盏“你对好记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片刻后,他败下阵来,“好吧我承认我脑子不是很好使,那我以后进进出出的要怎么办”
“你与我同进同出,要烦那些神做什么”师云琢道。
“不是”秦云盏总觉得有点儿怪,“我们两个难道要一直黏在一块儿吗”
“你落单,不是还得劳烦我去救吗”师云琢道。
秦云盏“也行吧,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他昂首道“那东西给我拎吧,我买的东西怎么好教师兄你拎呢”
“不用。”师云琢道。
“用的用的”秦云盏踮脚去抢,却被灵巧的避过,只见师云琢面无表情的举起手臂,将那二十来斤秦云盏必须拖行才能搬动的东西,轻而易举的举过了头顶。
秦云盏随之仰头,望尘莫及,不由得呆了呆。
这是在做什么秀身高的优越性还是秀臂力惊人
“我说了,我来拎。”师云琢说。
秦云盏“”
幼不幼稚啊师云琢
这有什么好争强好胜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今夜的师云琢有点儿说不出的古怪,秦云盏在心里直犯嘀咕,却也只敢在心里犯嘀咕,面子上半点也不敢表露。
“好好好你来拎。”他老老实实的点头顺从道。
师云琢这才满意。
虽说古里古怪,秦云盏却是落了个轻松,他琢磨道“师兄,我们近些日子,要不就不要出来了吧反正我这次下山买了好多的柴米油盐,够我们在箫下隐居里宅居一段时日的了。”
“真打算当缩头乌龟”师云琢道“你没听祁红药说么她明日还会来。”
“正是因为她会来,所以才不要正面起冲突啊”秦云盏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你今天同她讲道理不是讲的听通顺的么”师云琢道。
“哎呀师兄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秦云盏叹气道“还通顺,通顺个鬼啊,真通顺的话她就被我说通了,哪还会有后面那些破事。”
“我看不然。”师云琢道“你一口一个红姐,她至少将你的话听进去了七成。”
“咦”秦云盏奇道“真的假的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师云琢道“否则她今日做什么给你时间喘气乘胜追击把你我扣留在那儿,逼师尊露面不就好了”
“他们难道不是因为害怕师兄你吗”秦云盏纳闷说,他说出口觉得这个词用的不够礼貌,遂改口道“不,不是害怕,是敬畏”
师云琢的眼神晃了晃,而后低微的哼笑了一声。
这声哼笑里的情绪颇为复杂,叫秦云盏有些看不懂了。
“何来敬,又何来畏”师云琢叹了一声,懒懒道“一个连本命剑都拔不出来的剑修,有什么敬畏的必要吗”
秦云盏倏地噎住。
他蓦然间回想起了柳乘风的话,以及方才祁红药说的话。
师云琢的这些经历,原文中都是没有的。
此前他不愿相信,只认为这其中多少有些道听途说的成分在,亦或是师云琢有旁的原因或是苦衷。
但如今,师云琢竟是亲口承认了
他很想问师云琢为什么会和朝光净闹成这样,但转念又想,若是师云琢知道其中缘由,便也不会让这些发生,更不会到如此地步。
秦云盏震惊不已。
但更多的却是一些懊悔情绪。
他就想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说话不经脑子的嘛没事儿又提这桩干嘛,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师云琢感觉他的便宜师弟抽走了自己的胳膊。
他的心底不免有些空落,随后手臂一沉,秦云盏竟然直接把他的臂弯抱紧了怀里,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贴着它,活像个手部挂件儿。
“他们怎么样无所谓,师兄,有我敬畏你就够了”少年大喇喇的说着,眼睛里闪烁着的光清润如泉。
师云琢怔了怔,莫名的感到心底的那片空处被填实了。
“你很重要吗”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别开目光“先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拜托,我可是你独一无二的亲亲师弟啊”秦云盏道“光这个还不够有分量吗”
“按斤称吧。”师云琢说。
“师兄,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说你有不对,本师弟也一定会说啊对对对师兄说的都对”秦云盏说“我敢打赌,你在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我一样忠诚的小师弟了”顿了顿,他揶揄神秘的朝师云琢眨眼,“再偷偷告诉你一句,在我心里,你最伟大,连师尊都只能排第二。”
师云琢落下目光。
他斜眼瞅着秦云盏,心里很奇怪。
这个家伙好像始终能保持着一种浑身充满能量的状态,像个太阳,能温暖一切靠近他的人和事物,哪怕对方只是陌生人。
这大概归功于他满肚子的体己话信手拈来,对这个人能说,对那个人也能说。他看起来总是那么真挚,真挚到让人会无条件相信他的话,遑论是敌是友。
但无论是敌是友,最终都会被他哄到心花怒放的地步。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的
师云琢心口微暖,好气又好笑。
“所以,我又是你唯一的哥咯”他没头没尾道。
秦云盏“”
他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师云琢在玩梗,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师兄,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个人不太适合讲笑话。”他木着脸道。
“没有。”师云琢说“怎么了”
“那我现在告诉你了。”秦云盏说。
“你这是在教师兄做事”师云琢把胳膊收了收,居然单手将秦云盏提溜了起来,少年随着他的动作被迫凑近了,半仰着的脸放大,纯真无邪的样子。
“剥夺师兄讲笑话的权利胆子很大嘛秦云盏。”师云琢朝着他挺翘的鼻梁吹了口气。
秦云盏缩了一下,讪讪然赔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夜色下,师云琢削薄的唇角一点一点扬起,清冷之余,竟带了几分妖异的美“不知好歹的小狗。”
秦云盏“”
秦云盏“你说谁”
“谁应我我说谁。”师云琢将脸转回去,神色怡然,脚步也轻快“这个笑话我也很喜欢,”
秦云盏“”
秦云盏“这算哪门子的笑话”
秦云盏“不要随便给人起外号啊喂”
师云琢闷着发笑了一阵,连带着胸腔也震动,“秦云盏,你嘴上说着“敬畏”二字,实则对我可半点“畏”也无啊。”
秦云盏“”
他撇撇嘴,忽而道“戏弄我戏弄的很开心哦”
师云琢目不转睛唇角却始终扬着未曾放下来过,“还好吧。”
“那既然你能这么开心,当小狗就当小狗咯。”秦云盏说“汪汪汪”
师云琢笑的更厉害了。
今晚的师云琢格外爱笑。
秦云盏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轻快愉悦,他一面走着一面轻声道“师兄,你的眼疾,是天生的吗”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但一直碍于唐突,迟迟不曾问出口。
今夜,也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所致再难忍耐,还是师云琢给了他太过亲近的感受,让他觉得他可以这么问出口了。
师云琢却没有如预料中般的生气。
“是后天的。”他答道,
“后天”秦云盏愈发吃惊,追问道“那是疾病,还是外人所伤”
“是因为有人强我所难。”师云琢轻轻呼出一口气,惫懒发笑,“他问我你不是修为高深的剑仙吗你不是能斩杀妖邪抵御天灾吗你空有一身的本领法术却不作为,你是瞎了所以看不见我臣民们的苦难吗”
秦云盏猛地浑身僵住。
这些话从师云琢的口中平铺徐缓的说出,却如惊雷般炸响在他的耳畔。
柳乘风的话慢一步于他脑海中掀起风浪,像是带着回声的二重奏。
“那年卜算子算出御熙国将有灭顶浩劫,唯有修为高深的仙君能消灾解难,国主命师云琢回都救国,师云琢故意预先答应了国主,让国主对他充满信心,便没有再请旁人坐镇,最终却临时爽约,叫御熙国连转圜的余地也无,最终在桃山关亲眼看着御熙国灭国”
“他逆天而行,满手杀孽,自然修为停滞,不可突破,朝光净亦是有灵,见不得他作恶,所以才变得桀骜不驯,每每出鞘都要反噬剑主”
“然后呢”秦云盏的声音不自觉的颤了颤,黑夜中,他的眼神里闪烁着无措与惶恐。
师云琢断断续续的笑了起来,他笑的肩膀耸动,容色苍白,那笑容深邃,竟带了癫狂之色,与此同时背后的剑匣之中,朝光净感知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发出了跌宕起伏的嗡鸣,满地的落叶随之旋舞,像是有巨龙在隐忍咆哮。
“然后啊然后我告诉他”师云琢道,他睁开眼,眼前尽是赤红色,那是他自剜双目后狂涌而出的鲜血,汇成海,浸没他眼前的天与地,“没错,我就是瞎了。”
秦云盏浑身发冷。
这故事中纵然只知一头一尾,其中还有很多的迷雾未曾拨开,可他骤然间就失去了追根究底的**。
他闭上眼,眉头深锁着,心底厌倦丛生,久久不言。
师云琢的呼吸深缓,他背上的朝光净嗡鸣片刻,如今也归于沉寂,他垂下眼帘,看着身畔低头不语的少年,又轻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里没有悲凉愤慨,没有自嘲癫狂,只有一点儿怜惜之情。
“怎么被吓到了”他伸过手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啪”
秦云盏举起手,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师云琢怔了怔。
这次,秦云盏反客为主,将师云琢的腕骨扣的很紧,缓缓挪到胸前按住,他再抬起头来时,眼眶泛着点儿红。
“对不起,早知道不该问的,可我还是没忍住。”他轻声说着,清亮的少年嗓音压低,裹着一层奶声奶气的鼻音,“你做什么这么狠”
师云琢无声的扯了扯唇角。
是啊,所有人都说他狠,说他师出无名,说他背德逆天。
他早就习惯了。
“你不想做的事不做就是了。”秦云盏咬着牙,大声道“干嘛虐待自己呢”
师云琢微微一愣。
他掀起眼皮,诧然望着这个真情实感愤愤不平的少年。
“虐待自己是最不值当的行为了人就算是穷途末路,到了一定要摆烂的地步,至少也要拉着讨厌的人一起共沉沦,那才不亏”秦云盏说,他莫名的由人及己,想到了从前忍辱负重为了柳氏父子肝脑涂地的那个可怜原主。
师云琢看着他,莫名的有些好笑。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自己都构想了些什么”
“不用你专门说,小狗的眼睛是雪亮的。”秦云盏比划着道“我知道你做任何事都有理由,因为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人生在世,精力有限,时间也有限,实在无需事事顾及,尤其是一些道德绑架他们总觉得你该做,必做,不做就要挖心掏肺的偿还,甚者去死,凭什么老子不想做的事就不做谁都不能操控我的身体和思想”
他怒声说着,呼吸急促起伏。
师云琢点点头,目光和缓,“你说得对。”
他拉起秦云盏往回走,秦云盏大为不满,
“对什么对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敷衍我吗师兄”
师云琢含笑道“不存在敷衍,只是往事已矣,那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照你说的做想个别的办法,行了吧”
靴子碾过沉睡的落叶,发出柔和静谧的“簌簌”轻响,像是美梦中的一支歌。
“行了吧,你果然还是在敷衍我”少年闷闷的嘟囔着,像是埋怨,语调却软软的,“罢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重新来过了,师兄你这么惨,我还是盼点好的吧”
两人回到箫下隐居时已是深夜,廊下亮着好几盏琉璃灯,灯色暖黄,叫归人心安。
师云琢与秦云盏对视了一眼,都讶异于居然会有人替他们留灯,再一看,苏九重居然穿着一袭皱巴巴全是面粉灶灰的围裙,正坐在石桌边抠手指头。
这画面可太有“空巢老人求关爱”的既视感了。
“这该不会是在等我们吧”秦云盏用气声询问师云琢。
师云琢刚想开口应答,苏九重已经灵敏的发现了他们两个的存在,从桌上一拍而起,精神道“你们俩可总算是回来了”
“师尊有何指示”秦云盏道。
“我给你们兄弟俩留了馒头包子黄金糕”苏九重热情道,他麻利的搓着手冲进伙房,端了个热气腾腾的大笼屉出来,“从揉面到捏型到上灶蒸,全是为师一手包办就怕拿出来放凉了,所以一直搁灶台上烘烤着,你俩再不回来,我怕都成烤馍片了”
别说,在外折腾了一天,秦云盏还真有些饿了,他嫌弃笼屉盖子,温热的面食香气扑面而来,一个个大馒头整齐排布,洁白圆润,秦云盏咬了一口,馒头宣软无比,唇齿生香。
“被人留门还留饭,我好幸福,师尊我爱你”他又连着咬了好几口,竟然感动的老泪纵横,“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一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小云盏我也爱你”苏九重笑眯眯的去捏他的腮帮子,咬牙切齿道“行了,吃饭的时候别唱歌,怪难听的。”
秦云盏“。”
师云琢破天荒的也不提辟谷那档子事儿了,很给面子的拿了一个包子,坐到石桌边斯斯文文的撕开皮儿,一点一点塞进嘴里细嚼慢咽。
“凤襄呢”他问。
“小凤凰搓了一天丸子,活活搓困了,那可是体力活,我看着都累,就让他先回去睡了。”苏九重道“你们两个今天在外面有遇到什么人吗”
“我若说没遇到,想必师尊也不会信吧。”师云琢道“遇见悬镜门的祁红药了。”
苏九重“”
苏九重“然后呢”
师云琢“然后就回来了。”
苏九重“这么和平”
师云琢“就这么和平。”说着,他垂眼看了看手里爆汁儿的包子皮儿,轻轻吸气“你这肉馅儿和的还可以啊。”
苏九重“”
苏九重“云琢你被夺舍啦”
他这反应简直比刚才听到他们没跟祁红药打的你死我活还要激烈。
师云琢“”
苏九重“你居然在鉴赏我的包子”
师云琢“我吃都吃了,还不能点评两句”
“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苏九重摆手说“我就是惊讶于你今天过多的人情味儿,不过点评的好,点评的妙,以后多多点评,为师很是欢喜。”
师云琢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包子。
“这祁红药可不是个善茬柳吟川居然能叫动她。”苏九重摸着下巴,神色分外凝重“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阵卦学方面的好手,性情又坚韧,若是动起真格的,在湘妃林门口苦坐钻研破解之法,不超过十天,咱们的护阵结界必破”
“嗯,你分析的很对。”师云琢说。
“感觉这钉子户当不了太久啊得从长计议啊。”苏九重愁眉不展“小小年纪一样紧箍咒一样严肃,说实话,为师听见祁红药的名字就有点儿发憷,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应对之法。”
师云琢优雅的吃完了一个包子,扭头对秦云盏道“云盏,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秦云盏刚吃完一个馒头,犹觉不饱,正扒拉着笼屉,伸了爪子想再拿一个黄金糕吃,闻言他不假思索道“我觉得师尊这手艺真不错就咱们师门几个能享用也太没趣儿了,不然明天再蒸一笼屉,我带去给红姐尝尝”
“行啊,你想带给谁都行。”苏九重乐呵呵道“不过这红姐是谁你家的亲戚”
聊了半天居然还不在一个频道,苏九重的脱线程度远超秦云盏的想象。
秦云盏幽幽的回头看了苏九重一眼,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他唯一的姐。”师云琢面无表情的接过了话头,用一种深藏阴阳怪气的口吻回答道“也是你口中听到名字就发憷,紧箍咒一样严肃的人,祁红药。”
苏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