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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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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苓儿的秀眉微颦。

许久,她改用一种“你好生可怜”的眼神回望秦云盏。

“听不懂你说什么。”

“别装。”秦云盏说。

“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无非是因为我与你师兄走得近。”凤苓儿不紧不慢道“而你这个师弟,这辈子也走不到他离这么近的地方,所以你无能狂怒。”

秦云盏的瞳孔略略收缩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仿佛被卡住了喉咙,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不觉得自己的心思很脏吗你甚至不敢让你师兄知道。”凤苓儿意味深长的扔下一句话,轻飘飘的走了。

秦云盏只觉得一股暗火直窜到天灵盖。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不知道”他气结“我可以告你诽谤”

凤苓儿的人影一拐,消失在长廊处,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秦云盏深呼吸了好几次,却仿佛只是坐实了“无能狂怒”这件事,事实上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找谁说理去,想他秦云盏长这么大,向来睚眦必报,还没受过这种憋屈。

师云琢跟这群凤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现在又被置于何种境地呢

秦云盏扒着门朝外看了看,凤苓儿去的地方似乎是他们凤家的议事厅,看她走的那么步履轻盈,不出意外也是要去见师云琢的。

秦云盏受不了被蒙在鼓里,比起原地坐着被这股邪火烧成灰,他当然要去刺探敌情。

在外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秦云盏已然练就了一身轻盈身法,房梁屋顶廊檐,无处不可待,凤家庄的议事厅气派恢弘,秦云盏骑在翘起的飞檐一角,将一张传音符四角对折,捏成了环形,搓亮了轻轻一抛,无声无息的挂在了窗棱的把手上。

这招是之前他从祁红药那儿学来的,传音符需要人以符钥引燃启动,灵力流转才能传音,换言之没有人捏着也就不能发挥作用,但是祁红药说将符捏成这样一个形状就可以让符纸上的灵力成环,短时间内自行启动流转循环,好处是没有人捏着也能作用,坏处是伤符,一张能维持两个时辰的传音符,这么瞎搞就只能用上半个时辰不到。

但半个时辰也够他窃听的了。

秦云盏将另一张传音符抖开,捏在指间。

他率先听到的,是那悠长又有些中性的腔调,让人印象深刻,是凤家庄那位二爷凤绥的声音。

“师仙君,我们凤家庄是丹修大族,聆庙常年门庭若市,有所疏漏也难免,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打算着手处理这些委托,令师弟自作主张,在黑市高价交易我们的拜帖,是对我们凤家庄极大的不尊重。”

“令师弟对这些孩子们的下落只字不提,他说他已将这些孩子安置妥当,但终究是一面之词,眼不见不为实,叫人难以相信,我与令师弟反复沟通商议,他却油盐不进,我被逼无奈之下才困缚他想要教训一二,并非心存恶意,还望师仙君谅解。”

“此事是云盏不对在先,我替他向二位道歉,黑市所得酬劳将尽数归还于凤家庄。”师云琢沉静道“类似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云琢哥会错意了,我们凤家庄不缺那两块灵石。”凤苓儿笑道“我和我爹只是十分在意那些孩子们的下落,想要亲手将他们挨个儿送还到他们的家人手中,这才能安心啊。”

“关于这一点,在下可以性命担保,那些孩子已平安归家,绝无错漏和隐瞒。”师云琢道“二位大可不必非要见到这些孩子们不可。”

师云琢说话有礼有节,言辞间却也有几分不容置喙的强势,凤绥的面色微微一僵,而后展颜一笑,拍了拍座椅的扶手。

“也罢,师仙君的人品贵重,既然做出这样的担保,在下自然愿意相信。”他叹了口气道“若是令师弟有师仙君一半的品质,我们倒也不必这般头痛了。”

“是啊。”凤苓儿道“我方才还与我爹说,云琢哥和秦云盏半点也不像是一门所出,无论是修为还是为人处世,云琢哥都要比他要高出一大截呢”

“师仙君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吧”凤绥状似无意道“可有婚配意向不瞒你说,小女苓儿已对仙君仰慕多日。”

师云琢此前一直一语不发,这会儿终于动了动眸光,启唇欲语,但刚要说话,凤绥却又突兀的打断了他,“仙君可以先不要急着拒绝。”他五指轮流敲打着扶手道“你也可以将此事看做一件交易。”

师云琢的眉峰轻蹙。

“我已打探过,令师弟这般狼吞虎咽的接纳黑市的委托,是因为贵宗门的九重仙尊伤重,需要大量的灵石救治,对于你们箫下隐居而言,这灵石的消耗量绝非单单依靠执行聆庙的委托就能供应足够的。”凤绥说道“恰好,我凤家庄家大业大,灵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恰好可以解仙君门中的燃眉之急,再者”他的语调拔高了些,又一次将师云琢开口的契机压下去,“我听闻扶玉仙盟之中,唯有你们箫下隐居人丁萧条,而几日前,扶玉仙盟恰好又刚刚举行完一年一度的开蒙大典,以九重仙尊的身体状况,想必是没有参加吧若是师仙君有需求,我们凤家庄可以举荐许多有志修真的少年人拜入箫下隐居,替贵宗门壮大门楣,于人前人后都不会输了排场,岂不美哉”凤绥循循善诱道“而这两件事,只要师仙君与我苓儿结亲,凤某都能达成所愿。”

师云琢浅浅的颔首,不言不语。

“事实上,我苓儿是宽州远近闻名的美人,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若真成为了仙君的道侣,必定会好好侍奉仙君,从一而终。”凤绥道“师仙君,此事你无论怎么考量,都不吃亏啊”

师云琢呼出了一口气,他似是有些不耐,低声道“我师弟”

“此前我就听说过一些流言了。”凤绥的语调不易觉察的周转,变得有些森冷锐利,“说师仙君与令师弟交从过密,颇有当年裘难与蔺少梧之流的趋势”

师云琢的面色微变。

“这二位的下场属实是叫人唏嘘。”凤苓儿叹息道。

“悖逆阴阳者终将湮灭于世间,像他们这样肮脏的断袖龙阳,若真修成正果,才叫玷污了大道,倒也不用唏嘘。”凤绥冷冷道“实属活该。”

“云琢哥必然不会如此,都是一些人心生嫉妒,造谣罢了。”凤苓儿急切道。

“我想也是。”凤绥缓和了语气,又笑盈盈道“大抵也是因为师仙君的那位师弟言行举止不检点,叫人费心劳神,才致如此,若有苓儿帮衬着打理箫下隐居内的事务,想必师仙君也会轻松许多。”

传音符燃毁了,议事厅内的对话戛然而止。

秦云盏僵在原地,五指蜷曲,一点一点的将那张黯淡无光的符纸揉皱在掌心里。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酸涩胀痛,叫他不堪忍受。

倒不是凤家父女贬损他的那些话难听,而是听完他们的话秦云盏找不到半点反驳的理由。

既能救苏九重,又能振兴箫下隐居,师云琢似乎真的应该跟凤苓儿结为道侣。

这个结论像是一把刀,毫无预兆的就在他的胸口剐了一下,将他的价值观打的粉碎。

他痛出了满口的血腥气,竟是不知不觉间将嘴唇咬破了。

这么一比,他之于箫下隐居真的毫无用处,既赚不来足够的灵石,又不能振兴宗门扬名立万他甚至还需要师兄出面替他摆平麻烦。

这么长时间下来,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成就了些什么凭什么成天沾沾自喜呢

头顶上方的天色转眼间就变得晴转阴,风声“呼啦啦”的翻涌着,浓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

秦云盏从屋檐上起身,意图离开,脚下却冷不丁被参差排布的琉璃瓦绊倒,他神思涣散,来不及反应,在削薄的瓦檐上重重的磕了一下,滚了下去。

“砰”

这一声闷响淹没在了萧萧风雨声里,师云琢冷不丁侧目。

“你是在拒绝我吗师仙君你确定你不接受这个交易”凤绥觉察到他走神,忍不住出言提醒,“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师仙君”

”爹,兹事体大,云琢哥想来是要时间考虑,一时不能答应也是情理之中。”凤苓儿体会到了古怪,连忙打圆场道“不如让云琢哥回去从长计议,择日再给您答复,云琢哥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通的。”

师云琢不语,只瞧着窗外,窗外大雨瓢泼,风打枝叶,万物飘摇。

雨真的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连皮带骨的疼,秦云盏以平生最狼狈不堪的姿势摔在地上,溅起了一片水花。

积水洼也很冷,他哆嗦了一下,撑着地面站起来,却发现膝盖骨吃不上劲,剧痛难当,他想起方才滚下来的时候磕的那一下,大抵是把膝盖骨撞碎了,他不欲在凤家庄的议事厅外逗留太久,更不想持续淋雨,只好一手扶着膝盖,一瘸一拐的找地方避雨。

凤家庄占地宽广,一个庭院连着一个庭院,各色奇花异草都被家中佣人们打理的极为整齐妥帖,秦云盏来时就发现这凤家庄里的家仆除去领事管家,其余的年纪都颇轻,是些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而花圃里树荫下又时不时能看见一些幼童在跑来跑去,倒也充满活力生机,而此时此刻,这些人都为着避雨而不知所踪,偌大的庄子一片寂寥空旷,唯有树影东倒西歪。

好在不远处有个凉亭。

秦云盏几乎是爬到了那亭子里,艰难的坐下,他浑身湿的像个落汤鸡,寒战一个接着一个,天阴沉沉如堕,远处厢房的廊下三三两两都点起了灯,凤家的家仆们显然都遵循着凤苓儿的心意,直接跳过了秦云盏的那间厢房。

晦暗与潮湿气四处蔓延,让人感到压抑逼仄,秦云盏呆了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芥子囊内摸出了那盏鲛珠龙灯。

如澹台衣所言,鲛珠无火自燃,光泽明亮且柔和,瞬间将亭下照的透亮,灯罩上飘着几个字。

澹台衣“下雨了,出门记得带伞。”

秦云盏愣了两秒,猛地用手揩了一下脸,以指尖在灯罩上轻轻的描画。

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剧烈程度与指尖细微颤抖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云盏“老板娘,我好像要失去我师兄了。”

秦云盏“他对我承诺过很多次不会离开我,都不作数。”

秦云盏“现在想想,都是我逼他说的,他很能容忍我。”

秦云盏“我一直觉得我什么都无所谓,其实我也有这么阴暗的一面。”

他说着说着,发现脸上又湿了一片,方才明明将脸上的雨水擦了又擦。那这些湿意又是什么呢

他就这么难过吗

写下的字在灯罩上滚动,如烟消散,未几,新的字出现了。

澹台衣“这不是阴暗,是你变得胆小又瞻前顾后了。”

澹台衣“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指望我帮你么澄清你不是故意要瞒他有关我的事”

澹台衣“没用的秦云盏,问题的症结不在这里,没人能帮得了你。”

澹台衣的话像一根根尖锐的冰锥,在秦云盏的心口钉下一个又一个的血口。

少年用力的抹脸,鼻梁被擦的生疼。

“我好想告诉他,但是老板娘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做,我怕跟他连师兄弟都做不成”

鲛珠龙灯猝不及防的熄灭了,就像澹台衣厌烦于告诉他答案,秦云盏僵在原地,他缓缓抬起头,看见凉亭外站着一个人,那人撑着伞,还提着灯。

雨和晦暗都被驱散了,师云琢定定的看着他,呼吸起伏不定,眼中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他洁净的袍摆和袖口都湿了大半,显然是在偌大的庄园内走了不短的时间,秦云盏怀疑他是不是先提着灯去厢房找自己了,没有结果,又寻到这处凉亭。

打伞又提灯,极为不便,他有观澜探路,为何又偏偏要提灯呢

秦云盏咬了一下嘴唇,那些揣测不受他控制的直往外涌,滚烫酸涩的几乎要胀破他的胸口,澹台衣说的没错,他真是没办法了,谁也不能帮他想出解决之法,除了这么做,他别无选择。

“秦云盏你”师云琢堪堪吐出三个字,表情半是无奈半是生气。

“呼”一下,少年扑了过来,踉踉跄跄,狠狠的撞在他的心口,环住他的腰。

师云琢愣了一下,只觉得对方激烈的心跳声隔着血肉传递过来,连带着他的肺腑一同撼动。

秦云盏不是第一次这么抱他,之前都是有意识的撒娇卖乖,提一些蛮不讲理的要求。

但这一次,他听见秦云盏在呜咽,以一种近乎于告别的方式狠狠的对他说

“我特么喜欢你,师云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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