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姿容万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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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壁后有开门声和脚步声传来,一神二人齐齐转头看过去。
女子绕过照壁缓步而出,二十出头的模样,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只穿着一身黑色衣袍,银线绣制的滚边泛着光,随着她的脚步起伏如海浪。
锦缎般的墨黑长发垂至腰际,衬得她肤如霜雪,眉如点翠,上挑的凤眸里沉下一如黑夜的影。
她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物,额头上系着一条白色的头缠,上面渗出一抹殷红,似白雪之间绽放的梅华。
女子在照壁前停住脚,目光在缙黎和姬桓身上停留片刻,微微转头看向方相氏,“尊神对他们二人的考校,可算通过?”
举止雍容恬淡,看似柔弱,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缙黎怔了怔,随后赶忙低下头。这位就是褒姒?果然是天人之姿,仙姿佚貌不可方物。
方相氏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偏过头冷哼了一声,“将将合格罢了。”
褒姒点点头,轻声道,“那就有劳方相神,让他们过来吧。”说罢,她转身走回寝殿。
方相氏这才罢手,周身黑气消散,身形也缩小了不少,捏了捏拳头,手中兵器盾牌化成一股烟雾,又哼了几声,侧身将路让出来。
缙黎熄灭掌心几欲蹿出的火光,看见姬桓给方相氏作了个天揖,便也依样行了一礼。
两人各自收好武器,朝着寝殿的方向走去。
刚走过去没几步,身后有传来一声冷哼,缙黎眉头一挑,“他可真是……”
“人家是神,”姬桓叹了口气,“正事要紧。”
缙黎也叹了口气,是啊,那是神。
方相氏放出金人的时候,缙黎就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有试探之意。
毕竟他们两个凡人之躯,再怎么样也不太能和神打成平手,当初不过是跟犬戎巫神交手,就差点要了两人的半条命。
至于褒姒说的考校,可能是从方相氏从照壁中出来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如果当时缙黎与姬桓内斗起来,或者二人在之后和方相氏的打斗中有丝毫退意,都不可能见到褒姒了。
内殿比外面要小得多,但是布局基本与地上寝殿一致,帷幄、屏风、几筵、桌案等家具分割了空间。
除了灯火有些昏暗以外,与常人起居之处并无二致。
正北方向有个九层台阶,台阶上放着一大一小两具棺椁。
大的棺椁上画满朱漆彩绘,一角系着丝织物,中间串吊着一块巨大的玉璧,褒姒站在棺椁旁,比那棺椁还要矮上一头。
吉金尊彝,帷幄是张,蛾眉曼睩,姱修容芳。
缙黎已经把兆域图上的诗背了下来,眼下这景象,和周幽王写的最后四句对应上了。
周幽王很清楚,自己的王后是条龙。龙之寿命少说也有数千年,他却仍在诗中留下念想,希望百年后仍有褒姒陪在身边。
而褒姒确实也来了。
想到这些,缙黎偏过头:可见后世传闻中,不实者有之。
“这边的……是大王,这边的,是……服儿。”褒姒柔声说着,伸手指了指那两具棺椁,话落,行至棺椁旁的坐榻前安然跽坐。
“大王……太子……”
看到这两具棺椁,姬桓吸了一口气,伏倒在地,重重顿首。虽然早就得到消息,但是亲眼见到时,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缙黎也退开两步,对着一大一小两具棺椁深行大礼。
良久,二人起身,姬桓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哽咽:“臣姬桓,拜见王后殿下。”
“陪臣缙黎,拜见王后殿下”
“大王都没了,哪儿来的王后呢?”褒姒轻叹,摇了摇头,随即正色道,“余,周后褒姒,见过虎贲氏二卿。”
言罢,褒姒深施一礼。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神色微顿,“姬桓,姬子昭,虎臣之子……我见过你。”
“是,当年镐京的大射仪式上,臣有幸冒渎御颜……没想到殿下还记得臣。”
“大王对你赞许有加,我自然也会多留意一番。毕竟,能以十二岁之龄,在大射之礼上力压诸士,还提前及冠者,你可算是头一个。”
听到这番夸赞,姬桓微微抿了抿嘴,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红。
“不过,上次见面不是在镐京——是在骊山,”褒姒浅浅一笑,“你成长了不少,是以那时在骊山,你自报家门后我才认出你。”
褒姒这番话,便是坦言了她就是骊山下的那条墨龙。
“殿下,骊山脚下……戏水之畔的犬戎大营,您果真在场?”
“是啊,我自是要在的。”回忆起骊山所遇,褒姒眉头微蹙,看向身边的棺椁,“大王故去后,被他们丢在路边,我虽有心同去,但是服儿还在他们手上。”
“犬戎的卒子把我们绑在营地里,问我们周王室秘宝藏在何处。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不信,就拷打我,木棍打、尖刀刺,这些我都不在意……”
说到这儿,褒姒深深吸了几口气,强忍着眼泪,“但是那帮犬戎卒子!他们用长矛扎穿了服儿的心脏!服儿还只是个孩子,他才六岁啊……”
提及爱子身陨,饶是褒姒生性淡如止水,也止不住心里的悲伤和愤怒。
姬桓听得悲伤,尚在努力克制情绪。
但是缙黎想到尖刀刺向一个六岁的孩童的画面,怒意腾然升起,一拳砸在地面上,“一群畜生!”
眼睁睁看着亲生儿子被人杀害,褒姒心神丧乱,崩溃欲绝,体内的龙脉之力再也无法压制,熊熊灼烧,将她的理智焚烧得一干二净,化身巨龙滕然而起,悲吟长空。
巨龙盘旋间,便将祭台上的犬戎士卒撕成了碎片。那主持仪式的犬戎白狼巫神囊知牙斯当即化形现出真身,但是在巨龙面前依旧是不堪一击。
之后的事,便如二人所见。
“我当时完全无法控制身上的力量,把你们也当成了敌人……幸好你们没事,否则我又是平添了一桩罪孽。”
除开大王和太子之事,褒姒的情绪便平静了许多,言语间带了些许歉意,“你们从骊山活下来,吃了很多苦吧?”
褒姒起身,走上前将二人搀扶起来,她轻轻拍了拍姬桓的肩膀。
后者只觉一股生机涌遍全身,一路奔波加上苦战所积累的疲劳霎时全消。
看着姬桓面上一闪而过的诧异,褒姒轻轻笑了笑,随后拿来一块绸布,走到缙黎面前,“伸手。”
缙黎不解其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估计是方才捶地的那一下太狠,他的右手上现在全是血。
“这……”缙黎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褒姒亲手为自己疗伤裹创?这待遇似乎既不合理,也不合适。
最后他向褒姒揖礼道谢,接过她手上的绸布,退后几步自行处理了伤口。
“你叫缙黎?当时你也在场,我还差点伤到你,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