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救命之恩,以命相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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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许多事情都难辨是非、难分对错,但道理,往往自在心中。
刘家在华兴郡历经数代,骄横跋扈、狠辣决绝的做事风格早已深入骨髓,对于侍奉两代家主的刘布来说,奉命行事,铲除一切刘家之敌,就是他的道理。
漫山遍野的刘氏族兵,在刘布的指挥下,铺天盖地向几人扑来。
相形之下,围在篝火旁的刘懿等人,犹如急潮中的孤岛,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死士辰经过一夜修整,精力恢复七七八八,眼前这些族兵在他眼里,无异于杀鸡屠狗,但见他面露桀骜之色,唰地一声,辰剑清啸出鞘,随着死士辰一挥一舞,剑上寒芒涌动,杀意乍现。
“时逢冬日,万物沉睡,山间密林,到处都是窝冬的猫狗,你这般喊打喊杀,伤了几头獐鼠倒是小事,若吵醒了山间猛兽,它们群起而攻之,你等可就要葬身山中了。”
遒劲苍老的声音从死士辰身后传出,死士辰转头一看,成老正坐在那里,玩味地看着自己。
在深不可测的成老面前,死士辰不敢造次,他按下杀意,低声对成老埋怨道,“您老人家艺高人胆大,凭眼神就可杀人,不像我们这种小角色,杀人还得用剑!”
成老纵声大笑,眯眼望向及近三十步的刘氏家兵,朗声道,“老夫就喜欢你这种连吹带捧式的激将法,你且散开。”
话音落下刹那,死士辰被一股淡紫色气机荡开,成老赫然出手。
见他微微起身,左手负背,右手掐指成诀,口中念念有词,轻描淡写间,暗紫色的光芒从他身上骤然乍现,紫芒散发着惊人生机,在成老呼吸分寸之间便普照大地,反复闪动中,有五色符文若隐若现,原本平和的山谷中刮起阵阵凛风,成老不自禁鹤发飘飘、宽袍鼓荡起来。
头一回见到入境文人出手的刘懿,惊呆了。
也在此时,成老的眼睛恰如其分地落在了刘懿身上,四目相对间,成老瞳孔中充满了得意,好似在说:小伙子跟我学,长大了做神仙!
随后,成老傲娇地侧过头去,手掌一翻,顿时嗡嗡之声大响,蓦然数片紫云从紫芒种飞卷而出。
片片紫云凝在空中,很快汇聚一团,随着成老大袖挥舞手起手落,看似柔弱无骨的紫云猛然激闪,浇射而下。
轰,嘭!
紫云无差别砸在地面,刹那间地动山摇、雪溅半空,树影婆娑,人仰马翻。
待紫云散去,方圆三里之内,除了成老和死士辰,再无一人站立。
入境文人的力量,恐怖如斯!
在成老的刻意照应下,东方爷孙、夏晴和刘懿没有受到多大冲击,仅是摇晃一番便站起身来,吃惊地看着周遭。而以刘布为首的刘氏家兵们,则没有这般待遇,他们被紫云砸地带起的冲击力,震到了半空之中,紫云消失,他们又狠狠摔回了地面。
此刻,这些家兵们只觉天旋地转,连南北都分不清楚了。
成老这一招紫云降世,还激起了另一番奇妙景观,那些躲在自家窝里的野兔、松鼠等动物,纷纷受到了惊吓,他们从各种奇葩的地方钻出地面,成群结队地四散奔逃,场面甚是欢闹。
看着眼前场景,刘懿和东方羽两个小家伙瞠目结舌,将成老视若天人。
死士辰则眼中多了些许对强大力量的崇拜与向往。
而东方春生却不以为然,见老爷子抖落衣服上的轻雪,嘲讽道,“这几年你独自在山里,
玩的挺欢呐!有这么大能耐,咋就不能出来为天下百姓做点事儿呢?呸。”
成老对东方春生的嘲讽置之不理,双手背后,挺拔站立,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神采,他看向远方勉强起身的刘氏家兵,沉声道,“尔等小辈,休要打扰老夫清净,速速退去,若惹恼老夫,必叫尔等葬身雪海。”
听闻此话,所有的家兵,纷纷面露胆寒之色,他们蹑手蹑脚地向后不自觉退却,漫山遍野的人潮,正缓缓向四面移动。
刘布见己方已有溃败之势,恼怒不已,他面色狰狞,双目阴森锐利,嘶吼道,“这群王八蛋黔驴技穷啦,弟兄们,杀,将他们全部杀掉!”
跟随刘布来此的刘氏族兵们,个个面面相觑,他们在刘布的威逼之下,颤抖着提起了刀,可他们慑于成老神威,只敢远观,不敢上前寸毫。
刘布在刘家风风雨雨半辈子,面对急难情况驾轻就熟,他立即拔出剑来激励士气,高声道,“弟兄们,我等承蒙刘家恩惠,得以吃香喝辣一生无忧,今日家主对我等委以重任,正是我等报答刘家恩情之时,若徒手而归,世人将如何看待我等?我等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无能之辈?”
刘家家兵们似乎回过味儿来,他们在刘布的字里行间和弦外之音中,听出了一个道理:他们这些人的吃穿用度,全部出自刘家,倘若今日他们临阵怯战,恐怕今日之后,他们便没有依靠了,而以刘家人的性子,他们怎能不被秋后算账?
想到这,刘氏家兵们的眼神锐利起来,他们纷纷持剑操戈,虎视眈眈,准备用血、用肉、用生命,杀掉眼前所有人。
随后,刘布长剑前指,大声喝道,“建功报恩,就在今日,兄弟们随我杀呀!”
刘氏家兵士气如虹,准备随刘布一起冲杀。
成老艺高人胆大,对这一幕毫不在意,淡漠置之。
就在这个当口,被团团围住的东方春生一行人中,传出一声清亮嗓音。
只见刘懿钻出人群,与刘布面对面而立,他眼中精芒闪烁,突然说道,“刘布,你认为除掉了我和我父亲,大伯会腾出手来对付谁?”
刘懿的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刘布脑海中乍起,让刘布猛然惊醒,浑身骤然冒出冷汗。
但凡懂些刘家内情的人,都知道长公子刘德生有杨柳的凌源镖局和许坚的轻音阁作为依仗,而二公子刘瑞生的有力支持者,则是八百家兵的总教头徐卓和他这位刘家大总管,双方势均力敌,明争暗斗了许多年。
如今,徐卓已死,刘德生派自己来围堵此刻,未尝没有借刀杀人的意思。
先不说对面这帮牛鬼蛇神能不能被自己一网打尽,倘若今日刘权生父子彻底消失在世人眼中,势头正盛的刘德生,很有可能借此机会一举吃掉二公子的所有势力,而自己,也必会惨遭刘德生毒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这个时候,倒不如给刘德生多树一个敌人,让刘德生分身乏术,自己这边也好通过运作,找一个合适的人填补徐卓空缺。
大户人家,规矩最多,之所以要有规矩,是因为人多了,便需要条条框框来保障家族蹄疾步稳,刘家的规矩,总结起来只有八个字:听令而行,违逆者斩。
刘德生作为家族主事人,在当下的家族中具有绝对的话语权,如果今日自己私自放走了刘权生的儿子和夜袭刺客,刘德生知道后必定借此一举除掉自己,到那时,二公子身边可就一个得力助手都没有啦。
诚此危急存亡之时,刘兴知道,他必须要在刘德生和刘瑞生中,做一个决断了!
经过一番挣扎,刘布心中有了定论,他收剑回鞘,向成老吐了一口唾沫,带领人马,骂骂咧咧出山去了。
这位刘家大总管,最后还是选择了刘瑞生和刘瑞生背后的江氏一族。
林海雪原中又恢复了宁静。
吱吱,一只娇小矫健的小松鼠,突然从不远处的雪堆里钻出,它机警地查探四周,最后抱着两颗松果,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刘懿长长出了一口气,对众人露出了笑容,刘懿凭借只言片语,避免了一场血战,虽然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血战。
东方春生和成老面露欣慰之色地看着刘懿。
刘权生得子如此,足慰平生!
众人正欲落座篝火旁,成老脸上闪过一丝留恋,突然决绝道,“此地危险,不宜久留,你们,该上路啦!”
东方春生微微拱手,长声道,“老东西,就此告别,各自保重。”
成老轻捋白发,走到刘懿身前,满目尽是温柔,“孩子,回家的时候,记得告诉你爹,老夫欠他多年的情,今日还啦。”
说罢,成老憋足了气,对刘懿脑袋轻轻一拍,一道紫气流入刘懿神庭,经太阳、留耳门,在刘懿额头形成一个奇异符咒,转而消失不见。
“气需积,方成**;运需用,方成大器。老夫修道四十年,从书中参透这紫气东来之法,孩子,今后若有危难,你只要一息尚存,便可以塑体凝气,再造真身,起死回生。孩子,记住,老夫的紫气东来只在初境,只能救你一次性命,今后你开酒肆和人家争生意的时候,小心着点,哈哈哈!走吧!走吧!兔肉留下,本就山中苦修,何须再戒酒肉。”
“谢...,谢前辈!”
刘懿骤然得受神功,震惊不已,支支吾吾,赶忙向成老拱手行大礼,而东方春生则上前一把撩倒刘懿,要他给成老恭恭敬敬地磕几个响头,刘懿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照做。
这个过程,成老坐在火边自顾自吃肉,连头都没有抬,在坦然受之的同时,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下次见,便是下辈子了吧!”东方春生走到成老身边,眼神有些复杂。
“是啊!下辈子吧!”成老摆了摆手,依然没有抬头。
东方春生突然热泪盈眶,重重抱拳道,“下辈子见!”
成老轻轻‘嗯’了一声,背过身去。
下辈子见!
......
众人远去,成老起身,倚树而坐,面上已无人色,他擦了擦渐有血丝嘴,一声笑叹,“哪来的什么再造生命之法,紫气东来啊,不过是以命换气的野路子罢了!”
吃饱了!该走了!小刘懿啊,一定要开一座世间最大的酒楼啊!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别了!
......
一行人继续北进,走过坑坑包包。
向北走了不远,死士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喃喃自语了一嘴‘以气换命’,旋即面向南边,重重报了个拳,道,“成老义薄云天,晚辈佩服。”
刘懿则攥紧了拳头,对事情似乎猜出一二,对身旁的夏晴毅然说道,“夏老大,将来,我要替成老开一间世上最大的酒肆,有大侠,有高手,有美人儿,还有风流!”
夏晴这次出奇地没有和刘懿唱反调儿,他一把揽过刘懿,哈哈大笑着说道,“人生匆匆几十年,顺其自然,开心就好。”
东方春生见故人凋零,触景伤怀,在北行的路上,啰啰嗦嗦,讲到那成老自幼惸鳏,十岁参军,摸爬滚打,实为不易;讲到成老战场加冠,一枪串五贼,东海将军文鸯亲封其为东海中军司卫长,声名大振,荣耀相持;讲到神武帝率军北敌大秦,膏粱贵子携酒于军、仗势乱法,成诛其首,得罪世族;讲到战事正酣,豪阀以公报私,在战场上指挥家兵倒戈相向,成老战友兄弟皆死于世族之手;讲到文鸯为大局计,无奈免去成老官职,调往他军;讲到汉军得胜过凌源,豪阀欲杀成老,成老落难凌源山,一隐便是四十载;讲到为报恩情、散尽心念,紫气东来傍懿身,成老神形俱散,魂归凌源。
讲到最后,东方春生泪眼朦胧,一首小诗从其口中吟诵而出:
莫道春光难揽取,浮云过后艳阳天。
浩荡百流纷入海,从此再无成真人。
刘懿低眉紧皱,热泪纵横,少年猛然回头,向着来时的路,跪首。
四十年后,刘懿着谢允续修《汉史》,讲到此事,谢允挥毫泼墨写到:山中有神仙,一抚惊破天!